萇楚忍痛退下場去,呼吸聲卻昭示着她的傷勢。萇奧聽得妹妹傷重,終究十分在意,皺起墨畫似的濃眉,慢慢舉起鞭子:“二王妃哪裡的話,看招!”
那條長鞭蛇一樣瞬間追來。胭脂連連向後退卻,一邊尖叫道:“王爺救我!”
她一求救,連觀戰的周焉後等都不禁微微皺了眉頭。顯然在周焉人看來,武場上服軟求饒是一件非常惡劣的事情。白禮惱道:“沒人救你!”
胭脂不滿地嘖了下嘴,向後縱身躍開,直躍入坐席上。席上幾乎沒有空位,她竟能在瞬間看準,尋着每一個足夠她落腳的地方,同時躲避開尾隨而至的鞭子。幾起幾落,恰恰到了雪晴然面前。
雪晴然一時不知該幫她一把還是低頭避開,卻眼前一花,不見了她人。
她愕然側過頭,胭脂果然正躲在玄明身後,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嬌怯怯地說:“公子救我。”
萇奧的鞭子已經到了眼前,眼看着是要連玄明一起捲走。玄明沒辦法,只好伸手抓住了鞭子。
他抓住了鞭子。
雪晴然絲毫未覺得奇怪,她見過玄明動手更快的時候。然而全場卻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爲寂靜。胭脂放了手,微微一笑,穿過坐席回到白禮身邊坐下。三王妃向她豎起了拇指。白禮也露出個得逞的笑,親自將披風給她穿回去。
雪晴然這才如夢初醒,卻不知白禮是從何時起認出了他們,又是從何時起與胭脂商定了來算計玄明。
玄明一鬆手,鞭子彈了回去。
萇奧收了長鞭,卻定在原地動也不動地看着他。周遭所有人也都靜靜看着這個輕描淡寫便徒手接住了萇奧鞭子的人。寂靜中,響起了奉悅激動的聲音:“雲哥哥!”
喊完之後,顧不得之前輸得有多狼狽,跳到采薇郡主和秀王面前,急切地說:“秀王方纔說了也要獎賞我,是不是?”
雪晴然聽到玄明倒吸了一口氣,不知在擔心什麼。彷彿對他而言,奉悅這句話竟比萇奧的鞭子還要令人更擔心許多倍。不等明白,忽又聽白禮呵斥道:“他接了萇奧的鞭子,要先與萇奧過招纔是正經!把你的事情放下,滾一邊去!”
奉悅被罵得動也不敢動。白禮罵完了人,方回頭來看着玄明,那神情就像貓看見耗子,聚精會神,嚴陣以待。
玄明嘆口氣,對雪晴然一笑,起身走下坐席。
萇奧謹慎地向他拱一拱手:“請問尊姓。”
玄明取下頭頂氈帽扔到一邊,還禮道:“姓雲。”
周焉王突然眼神一動,似乎有些驚訝。這驚訝幾乎一閃即逝,周圍人也似乎沒有一個看他,但旋即所有人都振奮精神,目光閃閃地盯住了玄明。
萇奧並不客氣,一鞭揮下,用了九成力氣。玄明微一閃身,似乎
並沒有怎麼動,那鞭子卻撲了空。萇奧雖然意外,但並不慌,順勢翻手將鞭帶回,旋即暴雨般抽下去,幾乎要將玄明整個人罩在鞭影裡。玄明仍不抵擋,只一味躲閃。然而這番躲閃着實看得人瞠目結舌,萇奧猛然停住,收了鞭子。
“贏便贏,輸便輸,你不要戲弄人!”
玄明對他一笑:“得罪了。”
兩人再打,長鞭幾起幾落,便被玄明一把抓住,硬生生奪了去。萇奧急急要去奪回,被他一鞭抽在手腕上。那一鞭又快又狠,萇奧勉強壓下一聲呻\吟,仍然硬撐着不肯退後。玄明扔下鞭子,徒手再打。萇奧擋了三招,便難以繼續應付他的速度,被迫連連後退。第四招上,玄明仍只是略微閃身,人已到他面前,單手扼住了他的喉嚨,將他摔翻在地。
一片喝彩聲中,萇奧撐起身,深吸一口氣,重新撲了過來。兩人赤手空拳對拆了十幾招,玄明虛晃一式,萇奧爲躲過,腳下一個不穩,瞬間就被他一掌撞出去,正摔在朝王子麪前。
他仍要起身,那少年王子冷聲道:“你已輸了,退下。”
萇奧撐着翻身跪下:“王子,萇奧願再與他比一次--”
少年哼了一聲,人已從坐席上躍下,親自走到場邊取了一杆長戟。
玄明不禁一笑。萇奧鞭法極好,玄術極高,之所以會那麼快敗給他,便是敗在離他太近。戟這樣的長兵器實在是個聰明的選擇。只要夠快。
少年拿着戟走過來,微揚起臉:“我是白朝。”
“在下雲明。”
“你想要何樣賞賜?”
“還未動手,何談賞賜。”
“賞你贏了萇奧。”
玄明牽起脣角一笑:“如此,雲想向周焉求鐘山雪蓮十盞,雪山參兩支,招魂草十二株,合歡花三盅兩,女貞子三盅,清半夏一盅。”
片刻安靜。白朝說:“除了這些藥,還要什麼?”
“一張好琴。”
白朝微偏起頭,眉心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這使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陰鬱:“看你裝束,只是平民之身。可願到我身邊做事?”
周圍人各種羨慕嫉妒恨。多年來世子流落在外,王子白朝身尊位貴,不可一世,幾時主動問過人這樣的話。
玄明說:“雲是爲求藥,並不想求功名。”
“什麼人病重至此,要這許多珍品救治?鐘山雪蓮十盞?”
玄明笑不應聲。不等白朝再開口,周焉王的聲音已沉沉響起:“葛覃,去取。”
自祭祀結束,這是他第一次出聲。四下格外寂靜,一旁的侍者應下,轉身去了。
雪晴然知道這些都是爲她所求,心中已先染了層層暖意。一時有些失神地想,若此時手中有琴,也可贏過衆人,向萇楚一樣爲自己求得心中的人了。
只是她終沒有周焉女子的率直奔放,不過就是想想。更因眼前情勢微妙,連想也不能多想,便收
了心留意着從周焉王到白朝的每個人。因她看了之前的許多人後,覺得周焉人玄術固然精深,身法卻不如她在橫雲見的許多人那樣輕捷,這麼小的一個場,玄術難以盡情施展,玄明必然是佔上風的。
她卻忘了,她在橫雲見過的都是什麼人。她父親和夏皇子本是以武著稱,白夜玄明在雪王府時是蒙雪親王信任的侍衛,再不濟的念君顏也是名動一時的少年英才。便是周焉,又豈能人人都與他們等同。仔細計較起來,白朝其實是今日第一個踏入場中的王族男子。
長戟橫掃過,劃出一個青濛濛的圓。玄明向後退了退避開,長戟又至。白朝的腳步又穩又快,步步緊逼。然而玄明終是比他更快,總能不慌不忙躲開。眼看快到了場邊,白朝突然雙手握戟,凌厲一刺,既而猛地向後躍起,急速退後。
玄明立即明白,緊跟着追去。然而兩人距離已經拉開,白朝在另一側場邊急轉身,略擡起手。呼嘯的風刃瞬間凝結起來,從四面八方向玄明砸過去。不等落到他身上,白朝又結起了第二陣風。這兩陣風下,玄明就算插上翅膀也沒有任何躲開的可能。
眼看那凌厲風刃就要落下,身邊已有許多人發出惋惜之聲。雪晴然在這瞬間怕得心跳都停住,只願能交出所有一切來換那風刃不要落在他身上。久違的江濤陣陣翻涌耳畔,多少年未有過的刺骨寒冷席捲全身。她宛若沉在苦寒悽寂的江底,眼睜睜看着他在她無法觸及的地方被寒亮的風刃裹住。
玄明沒有再躲閃,只是單膝跪在地上,雙手護在腦後。
白朝看到他這樣不禁有些愕然,因這實在是個放棄一切抵抗的軟弱姿勢。說時遲那時快,在他明白之前,風刃已到。
意外地,所有的風幾乎同時在距離玄明寸許遠的地方突然散開,從傷人的利刃瞬間化爲普通寒風。玄明束髮的布巾被吹得鬆開,卷在風中衝上九霄,他的人也在風中微微搖晃,卻終究不曾受傷。
所有人來不及驚訝,白朝已一躍到兵器架旁摘下一把長弓。玄明透過風聲聽到動靜,剛一擡頭,白朝的箭已破空而來。他實在難以再躲,更無任何思考時間,出於本能,便擡手抓住了箭。
白朝緊緊抿着嘴脣,未給他一點喘息的機會,連續射出三支箭,然後隨手拽過一支短矛搭在弓弦上射了出去。
玄明躲開兩支箭,抓住第三支,卻未想到後面是一支矛。電光石火間,只聽到一個斷裂的沉悶響聲。
白朝不甘心地慢慢放下弓。玄明亦垂下手,血從手指間流下,染在了自己的刀刃上。短矛被金錯刀擊作兩段,落在一旁。
無人喧譁,皆等着他們再戰直到分出勝負。周焉王身邊的侍者葛覃已取了裝滿藥草的木匣,並一張烏金色的七絃古琴放在一旁,也不做聲。
玄明慢慢走過去,用受傷的手抱起琴,另一手端起藥匣,回頭道:“朝王子贏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朝着雪晴然的所在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