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浩浩茫茫,遠處不時傳來誰家茅屋不堪倒塌的喧譁,誰家幼兒凍餓而死的號啕。
老大夫哼了一聲,往暖爐邊縮了縮:“橫雲的氣數快盡嘍。”
他的黑衣徒弟仍是一身黑衣,正準備啃一隻烤紅薯:“先折雲映湖,再囚雪慕寒。如此自斷手腳,那是自作孽不可活。”
老大夫又哼了一聲,往內室瞥了一眼道:“小小,你去房頂掃掃雪。萬一這破房子塌了,咱們倆倒是往外一跑就成,裡邊那位若有閃失,端木楊殺了我哩。”
小小不屑道:“那癡貨。”
老大夫說:“你纔是吃貨,趕緊去。”
小小戀戀地看了一眼手中紅薯,只得放在一邊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下,嘆道:“有人來了。”
老大夫手一抖,剛撿起來的紅薯險些掉了:“什麼人?”
小小笑了,如同小孩子得了玩具一般,輕聲說:“死人。”
話音未落,門外便傳來了一個女孩清冷的聲音:“老大夫,您老人家在裡面吧。”
老大夫手再一抖,紅薯掉在了地上:“雪慕寒的丫頭!”
小小趁機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撿回了自己的紅薯,不等老大夫發火,便回身開了門。
雪晴然渾身上下都是雪,連眉毛都結了一層霜花。一進屋便搖搖欲墜。老大夫喝道:“還不扶住她!”
小小嘆口氣,將紅薯放到離老頭子稍遠的地方,把雪晴然扶到了爐邊。老大夫不依不饒地命令道:“去倒薑湯來!”
如此好一番折騰,雪晴然終於暖過來。老大夫這才長出一口氣,旋即怒道:“不知死活的丫頭,這種天跑出來,你還不如直接去跳蓮池哩!”
雪晴然聽到蓮池二字,立時掙扎着離了椅子,撲到他面前急急說:“老大夫,我來正是想向您求那能解蓮池寒毒的藥。”
說着從懷裡取出一盒金沙:“求您老人家高擡貴手……將藥方給我。”
老大夫呆呆地看着那盒金子,有些猶豫地說:“你已喝了一次藥,便是再靠近蓮池,也不會危及性命了……”
雪晴然說:“不是爲我,是爲……”
老大夫挑起眉道:“你莫不是又善心大發,想要將我的藥當白粥一般廣施天下吧?”
“我不爲天下,只爲一人。只因他離此地太遠,我無法將制好的藥送到他身邊,所以纔出此下策。老大夫,我若將這藥方告知第三人,當遭天誅地滅。”
老大夫的目光漸漸停在了那個金沙盒子上:“這人是誰?”
“我……實在不能說。”
老大夫頓時氣結:“這麼大的事,你卻不讓我知道是誰!萬一這是個惡人將你騙了,回頭拿這藥方去做什麼惡事,你讓我老頭子情何以堪?小小,你送
她回去吧。”
說罷就要往內室走。雪晴然再無辦法,雙膝跪下,牽住他的衣袖:“老大夫,您老人家若不答應,我就只能死在這裡了!”
老大夫和他那徒弟對視一眼,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然小小眼中更多是興奮,老頭子眼裡更多是惱火。
“你至少告訴我,你要救的是什麼人?”
雪晴然低下頭:“是我……是我的……哥哥。”
老大夫頓時帶了怒氣:“你哪來的哥哥?天上掉下來的麼?莫說雪慕寒沒有成年的兒子,便是皇宮中的那些,也沒一個是你親兄弟!你既然不信任老夫,又何必在此苦苦纏人!給我出去!”
說罷拔腳要走。雪晴然急道:“我若說了實話,不知有多少人要恨他不死!”
老大夫吹鬍子瞪眼地喝道:“你將老大夫看作什麼人!你的話凡有一字泄露出去,我也不活哩!”
雪晴然只得說:“他原是我家侍衛,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如同兄妹無異,前兩年被我堂姐要去了宮裡。他回來看我的時候,陰差陽錯,爲了救我落進蓮池,這才--”
“胡扯,全是胡扯。”老大夫氣惱地搖着頭,“你是公主,怎會爲了個下人這般求我!你若真這麼看重他,又怎麼會把他隨便給人哩?”
雪晴然聲音也顫得失了原樣:“我心中從未將他當成下人!當初是我父親在皇帝面前應了羽華,我們誰敢說話!我--”
她突然停下,失魂落魄地放開手,眼淚一雙一對落了下來。
“我自知與他無緣,所以飲下失魂引。誰知一而再,再而三,總是白費力氣。不管忘得多麼徹底,只要一見到他。如今我沒有本事上天入地,尋不得父親所在。若連他也留不住,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她不再說話,只跪在地上默默流着淚。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一張字跡潦草的紙落在眼前,老大夫那難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要救的這個人,以後十有八九會對不起你。你將這方子背熟了,趕緊走。”
雪晴然沒有理會他前面那句話,急急忙忙拾起藥方,又將金沙放到桌上。小小伸手就要去拿,老大夫一紅薯砸在那隻手上,回頭對雪晴然說道:“將這招禍的東西拿回去。”
暴風雪始終不停,多地越冬儲物告急。隨處可見大雪壓塌的房屋,不堪寒冷凍死的老弱。王城中上好的炭已是有價無市,餘下劣等也價格飆升。不光這些,幾乎一切需要從外地輸送來的物資都在漲價。雪晴然依照藥方去購藥時,竟將金沙用得所剩無幾。可笑的是所有藥材裡最貴的竟是半夏。
幸而熬藥過程不曾出現差錯。這一夜她的屋子難得暖透了一回,因她熬藥時生怕爐火不均,一直都在添炭。最後實在熱得不堪,乾脆脫下厚重的棉
衣,穿着輕薄單衣在如春的房間裡舞了一曲。雖然疲憊,心情卻開朗一些,天不亮便收拾好,抱着滾燙的藥罐快快進宮去了。
外面依然大雪不停。雪晴然因害怕走得不穩將藥灑了,每一步都高擡腿,免得被及膝的積雪絆倒。如此,到得皇宮時天已大亮。她估摸着羽華已經先去了寒楓閣,遂用千紅之術隱沒腳步,來到了玄明屋外。一路奔波,加之早上無物果腹,她已有些頭重腳輕,深感暈倒事小,交待了那罐藥事大,趕緊溜進房中。
玄明依然昏睡不醒。雪晴然一邊凝神聽着周圍動靜,一邊將他扶起來,舀一匙藥送到他脣邊,輕聲喚道:“玄明,快喝下去……”
玄明病得沉,對她的喚毫無反應。雪晴然想了想,又喚道:“玄明哥哥。”
半晌,玄明含糊應道:“公主……”
雪晴然連忙將藥灌進他口中。玄明眉頭幾蹙,這才勉強嚥了下去。如是如是,花了有半個時辰纔將藥餵了大半。雪晴然因要扶着他,累得手臂痠麻。眼看罐中剩下的藥不多,突然院外傳來腳步聲。她的玄術清晰聽到羽華壓低的聲音說:“走快些,腳都要凍僵了。”
雪晴然大驚之下扔了藥匙,將剩下藥汁盡數含到口中,俯身去餵給玄明。然後抱起藥罐,笨拙地從小屋後窗翻身出去了。
剛一出去,便聽得羽華進了屋。她連忙收住腳步,倚在窗邊不敢動。
只聽羽華走到榻前坐下,長嘆一聲道:“她今日沒來倒好。若來了,還被矇在鼓裡,可是連我也看得心裡堵。”
翠暖低聲說:“趕上這樣大災,爲天下大赦祈福,原是件好事。”
羽華匆促地笑了一聲:“對雪晴然可是沒來由的禍事。端木蕖珊可真是下得狠手,這樣的辦法都敢說出來。她別真以爲三皇兄是個仁愛寬厚的君子,會由着她坑害雪王府還不計較吧。”
翠暖說:“三皇子不由她,聖上卻由她。”
羽華嘆了口氣,既而冷笑道:“由她便由她吧。左右她是母妃安排的人,此事一過,總不過拿出去替死。”
兩人再不說此事。羽華說:“玄明這睡了多少天了?那些御醫都是吃白飯的麼?”
翠暖沒有應聲。
雪晴然等了許久,她們卻並不再提雪王府的事。耳聽得巡院的侍衛就要過來了,她連忙匆匆離了這裡,向着寒楓閣去了。
室內,羽華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不禁搖頭道:“誰又能想到,父皇竟將雪皇叔囚在皇陵了。”
翠暖忙說:“公主還是小聲些,這事,連太子和三皇子都不知道呢。”
“這裡只有咱們三個,還有一個人事不省的。”羽華雖這樣說,聲音卻已放低了許多,“若給那幾個皇兄知道了還得了。不把皇陵翻個底朝天才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