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節時,雪輕楊帶病主持宮中祭祀。這夜白馨聽到半個皇宮都在吵吵嚷嚷準備各種湯藥,好像等雪輕楊一從皇陵回來,就要用藥淹死他。
寧馨耐心地做着包子,做完了自己吃。
她做了三個,吃完一個再去摸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了。
“啊……”她輕聲驚呼道,“我還沒吃……”
只得對自己笑起來。這時,忽然有人擁住她的肩,將一個包子湊到她脣邊。
從前她的父母姊妹也曾這樣親近地抱着她,她很習慣了身邊突然有人。但不知爲何,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從肩頭傳來,讓她一瞬間就聽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她就算看不見也可分辨得出,那是男人的手臂。
她惶然站起身:“你,你是誰?”
沒有回聲。
“不許碰我!”她有些心虛地說,“我,我喊人了!成玉——”
不等她喊完,突然整個人都被抱過去,懸在空中。
白馨嚇得尖聲叫起來。宮女們這時終於匆匆衝進來,卻又全都頓住,轉身,退出去。
“你們爲什麼出去了——”白馨慌得眼淚都要出來。情急之下,用盡力氣亂揮了一巴掌。
她也不知自己打中了什麼地方。那人立時放開她,到一邊咳嗽去了。
她慌慌張張退到牆角,聽了一會,才感到有些不對。因爲這一陣緊似一陣的咳嗽聲,她聽得很熟悉。
“……陛下?”
“你想……咳咳,弒君,殺……咳咳,殺夫麼……”
白馨腦中一片空白,慌忙撲到桌邊摸索着去倒茶。打翻了兩個杯子,好不容易將第三杯倒出來,遞過去。
雪輕楊揉着胸口,勉強接過茶水飲下,這才喘過一口氣。白馨怯生生地說:“我,我不知道……”
“知道又怎樣。”雪輕楊慢慢穩住呼吸,轉身走了。
第二天起,白馨的包子再也不會丟了。她到這時才明白之前的包子都去了哪裡,心中不知爲何有些難受。每回發現包子不見時的興奮和緊張,一直以來支持着她在這寂寥深宮度日,如今連這一點小小的樂趣也無,只剩她一個人呆呆咬着包子,一邊很努力地對自己笑。
還不到春天,忽然下起了雨。聽說橫雲
近年來常會有這樣反常的天氣。這夜白馨早早睡下,卻被雷雨吵得睡不着。一個個突如其來的炸雷,對於始終處在黑暗中的人而言,太過可怕。她只得坐起身來,自己給自己唱歌壯膽。
忽然外面傳來響動,宮女們因爲什麼事有些慌張似的。她住了歌聲,正想問問出什麼事了,忽然覺得身邊傳來水汽的味道。一伸手,觸到的是個衣服半溼的人。
她本能地想要往後退,忽然又想到了什麼:“陛下?”
半晌,才聽到雪輕楊落雪般的聲音:“是我。”
白馨放下心來,對他笑了:“你的衣服溼了。”
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頭髮。他的頭髮意外的很軟,也有些溼漉漉的。她的指尖不經意觸到他的臉頰——那上面也是溼漉漉的。
她的手驟然停住,那是雨,還是別的什麼?
“你想吃包子麼?”她怯生生地問。她覺得雪輕楊有時會突然像個孩子。
“不想。”他乾脆地說。
白馨又想了一會,慢慢撐起身跪在榻上,雙臂環住他。她有些心慌,她還沒有這樣抱過誰。
雪輕楊說:“我的衣服都溼了。”
白馨說:“我幫你換一件……你可能嫌我慢,讓成玉幫你換一件。”
說罷就要喊人。雪輕楊止住她:“一件衣服罷了。”
說罷自己將溼衣服脫了放到一邊。白馨乖乖聽着,忽然發覺他的聲音已經很近,近得就在咫尺。她有些驚訝,正要開口詢問,已經被他親了。然後身上一冷,薄薄的寢服被他解下扔到了一邊。
她每聽到他的聲音,總覺得這是個安靜柔弱的男子,和她周焉的父兄全然不同。她甚至想,他能扭轉乾坤保住橫雲江山,興許只是運氣。他是個要人哄,要人寵的孩子。
誰知不是那麼回事啊!
果然就像他最初說的,她們都說錯了。她的帝君,她的夫婿,一點也不柔弱。他是溫暖的,是熱烈的。他涼薄的脣,卻能印下令人戰慄的吻。
能得他的寵愛,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白馨莫名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旋即爲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萬分。她害羞地笑了,忍不住輕聲對他說:“陛下,馨兒……很喜歡你。”
翌日是上朝的日子。白
馨醒來時身邊已經沒人了。她梳洗過,正想着今天該做什麼,忽然聽到傳報,說周焉的使臣到了,請她去見面。
算來,她到橫雲已有一年。
使臣便是寧將軍。然兩人只能按禮數相見。白馨粲然而笑:“我很好,帝君對我很好,我喜歡他。”
寧將軍在橫雲逗留半月,然後離開。此後,一直到仲夏,白馨再未得見雪輕楊。
於是她才慢慢緩過神,猜想他不過是聽說了周焉人要來,怕她覺得自己受了冷落,纔會臨時來陪陪她。
許多次半夜醒來,聽着身邊空空如也,連宮女都睡去了,她就覺得很冷。這時她會想起從前雪輕楊不出聲拿走她的包子,想起他半溼的衣衫,輕軟的長髮,纏綿的親吻,想起他的每一個聲音,每一種溫度。然後對自己燦爛一笑。雖然他不喜歡她,但她還是有這麼多快樂的回憶。就算只是想起他的氣息,她都可以對着黑暗的虛空微微笑起。她心頭的疼痛,她能用笑容遮蓋住。
夏日多雷雨。白馨常常整晚睡不着,雨停了才能安歇。因她看不到日升月落,常常分不清時間。她覺得自己已經過了幾年,可別人卻告訴她,外面還沒到秋天。
雪王府新添了個男孩,她連忙去看看。那個孩子小小的,他們把他放到她懷裡,她可以嗅到嬰兒的馨香。
“雪王妃,”她笑着,小心抱着那個孩子,“你真有福氣。”
回到宮中,她讓所有宮女都出去,將門窗仔細關好,然後垂下牀帳,獨自坐在榻上哭了。
親生的爹孃不要她,世子不要她,周焉不要她,橫雲的帝君也不要她。
這一場哭,哭得痛快淋漓。第二天醒來,白馨仍然對每個人微笑。畢竟她還有許多愉快的事情,世上還有許多她喜歡的人和物。她在御花園裡放起一個看不到的風箏,自娛自樂很是開心。風箏線已經沒了,她就要放手。這時耳畔忽然響起一個落雪般的聲音:“還要線麼?風箏飛得很高。”
白馨略微顫抖了一下,旋即展顏一笑:“我過得很好,你已對我很好。不管誰問起,我都過得很好。陛下,你不喜歡白馨,不必勉強。”
說罷放開手,那個風箏一下子就找不到了。
她永遠都不能看到,那一刻雪輕楊臉上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