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眼下這棟外觀看起來無比堂皇的小樓,很是貼切地詮釋了這句話。
隨意調換過空間後的位置,是三樓的一個不小的儲物室。東西堆得不多,但卻充斥着厚重的灰塵。空氣嗅起來簡直像是返潮後又不知捂了多少天的衣物,多吸兩口氣都能讓人的頭變得昏昏沉沉的。
看着那沒有關嚴實的門縫,破君萌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想法:這家人知道他們會從這個儲物室出來,所以才故意沒把這個房間鎖起來……還是速戰速決吧,呆久了會有疑心病的。想罷,破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力推開門。不慎下甩了180度的門板一頭撞在牆上,哐噹一聲本來很響,敗了暗襲的初衷,卻並沒驚起什麼人聲?也是,那地雷就能說明,對方也早有準備。
只是再看寂靜的廊間,幾乎是和那儲物室配套的,也髒得一塌糊塗。這倒不是說堆的垃圾有多少,而是那些一步一腳印的灰濛濛的地板——這地方,真的有人住嗎?
“感覺真不舒服。”破君老實地說。
“是吧,這鬼地方連老鼠和蜘蛛都呆不住。”小林輕喃着上前,步子在地上多劃了下,看來他也注意到這點了。
“是不是巴貝爾搞錯了?”
“誰知道呢。”
再往前就是樓梯了。可沒幾步,小林突然一把擋住了破君。後者嚇了一跳,雖不解,卻什麼都沒說。靜靜地過了數秒,小林還是沒動,但樓下也依舊沒什麼聲音,就好像跟他們一同進入的藏人在轉了一圈發現沒人後直接出去了似的。
“這應該不是普通的縱火狂。”小林終於吱聲了。說着,從側兜裡拿出一個便籤本,小心翼翼地送到前方空蕩蕩的樓梯口。
林大主任的樣子活像個疑神疑鬼的傻瓜。可還不等破君出聲揶揄——隨着本子一角的尖端緩慢地移向樓梯口,忽然止住了。空氣中被點出只有一汪清水纔有可能泛起的漣漪,一紋接一紋,無聲無息。
愣了下,爲了確認自己是否眼花,破君使勁地擠了擠眼睛。
“應該沒有這種ESP吧?”小林邊問邊拿回本子,又謹慎地用大拇指擦了下剛纔碰觸到“物質”的位置。乾乾的,什麼都沒有。
“……反正我沒見過。”破君遲疑着揚起手,但還是沒敢去摸。“出去還是去二樓?”
“去二樓,藏人他們肯定在二樓。”
帶着滿腹的問號,破君凝神去感知二樓最空曠的地方。原本因那水或空氣似的屏障就沒抱什麼希望,可還是捕捉到了一絲印象。一瞬,天更暗了。有些詭異的景象出現在二君眼前,同時,滿腹的問號也全部爬上了頭頂。
和小林說的一樣,藏人組確實比他們早到一步,已經在二樓了。並且,似乎是進入了對峙狀態——老林雙手把持着他的閃士專用槍,緊張地將槍口對準面前的人,卻顯得很是猶豫。而藏人依舊坦然自若,只是在昏暗的燈光下,那熟悉的笑容威懾更甚於往常。不,這或許和他石破驚天的新發型也有點關係……
“能告訴我們她在哪兒嗎?”藏人問道,口中這個她,很可能是唯一沒在場的黑卷。
“咱家將其藏匿於隱蔽之處了。很安全。不過不要擔心,她就在這裡。”應話的,竟然是個少女。她滿目嬉戲,毫不在意麪前衆多不請自來的訪客。而在說話間,她把兩手的食指拇指反轉對在一起放在眼前,像是在對着藏人取景,試圖將他拍下來。又像是在表示,她把黑卷放在那個小框裡了。
“她就是那個縱火狂?”破君驚訝地插話,快步走向同伴。
二層中最爲寬敞的地方莫過於這個客廳,但這裡除了藏人他們以外,僅僅只有那一個陌生人——綰得光潔到沒有一絲碎髮的髮髻上還有插着三個一模一樣的桃木簪子,身上穿的是東方隨處可見的無袖短旗袍,那純粹的暗紅色亦不帶半點雜質,就像她眼裡純粹喜悅的笑意一般。她傲氣十足地盤着腿坐在餐桌上,也不怕露底……沒錯,居然坐在桌子上。
“啊,看樣子是。”藏人隨意答道。
“咱家是……”女孩愣了數秒,而後肯定地說,“火神。”
……火神?這算是對巴貝爾火神的挑釁?破君盯着這個至少比他小了三四歲的古代小姐。
“咱家特准你們覲見,爲何一言不發?”女孩看着他們。
她以爲她是武則天啊……破君禁不住想笑。“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破君揚聲問道,“爲什麼我們從三樓下不來?那有什麼東西?”
“是結界。不過其實咱家也不太清楚。”女孩認真地答道,拿腔作調的架勢和古怪的語氣都讓破君有點頭暈。結界?這、這是ESP的世界還是魔法世界?
“是、是嗎……”
“對呀。”女孩突然放下身段,懶散地說道,“但咱家知道怎麼把她放出來。”
“……那還說不是你乾的?”
“就不是。”女孩嬌蠻地瞪過一眼。“咱家也沒去過三樓,根本不知道那裡長得什麼樣子。接收這裡的時候就是這樣了,這便是其的本來面貌。”
“我們是走樓梯上來的。”藏人狐疑地看向破君。“你們……”
“遇到了點奇怪的麻煩。”破君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三樓什麼樣子?有趣嗎?”女孩瞪着眼睛問道,滿是好奇。
“除了下不來以外,也沒什麼特別的,跟很久沒人住的普通老宅子沒區別。”破君誠實地說。可發問的本是他,沒想到卻得到了對方這麼離譜的反應。
“哦。那兩個孩子呢?TheChildren沒在爾等之列?”
一提到熟悉的NPC,破君才終於有了點回歸主題的感覺,方纔那莫名其妙的隔膜和這像神婆一樣神神叨叨的少女已然讓他忘記了身在何處。
“我們不行嗎?”
“不行。咱家負責保護夢魘巫女,並帶走TheChildren。”女孩說完,輕佻地擡起了右手。
ESP?破君心下一緊,慌忙向後退去,但女孩只是用食指很不禮貌地指着藏人。
“咱家得到的命令是,除TheChildren之外,格殺勿論。”
言罷,不及衆人細想,女孩已經動了。單手撐着桌面,她輕盈地翻過桌子,眼睛緊緊地盯着藏人,而後者卻沒做出反應……即使是在那暗紅色的繡花鞋從他身前還不及十公分的地方劃過時,藏人也沒移動半步。
“怎麼說呢……”不得已的,小林頗感頭痛地開腔了。“我們都不想和人打架,尤其是你這樣可愛的小姑娘,好好合作,可以嗎?女孩子家的,別總想着打打殺殺。”
“不可以。”大概架勢十足卻沒踢中,預計錯誤讓女孩顯得有些氣惱。即便是昏暗,也能看出那臉頰有些紅紅的。“但如若爾等之輩能將咱家擊敗,就另當別論啦。”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破君可自認沒有小林那種半真半假的紳士風度,當前只要能趕快離開這詭異的房子就行。舉手下,破君破天荒地沒喊出招式——不遠處微光一閃,插滿花束的白瓷花瓶突然出現在女孩正上空,略微停頓了下,隨即直線掉落……
“「破」。”
堅定的單字,女孩的聲音似乎和剛纔不太一樣。但還在半空中的花瓶就像是被一張無形的網給兜住了,緊接着猛然炸裂開來。白瓷碎片四散而去,紛紛撞在周圍的牆壁上,甚至險些殃及到了本不該被牽連到的邊境人,她卻毫髮無傷。
“你……真是天真。”女孩終於用了一個破君能直接聽懂的稱呼,但這話卻怎麼聽都不太妙。
“那不是ESP吧?”破君的聲音是自喉嚨中嗚咽起的,因未知而產生的不安的越來越濃厚。
“這當然是ESP。”女孩大聲回答,全是理所當然。再次擡手,那手指也依舊異常無禮地指着藏人。“你,很想抓到製造多起火災的爆破魔吧?犯人就是咱家,來吧!若能勝出,就告訴爾等夢魘巫女的所在!”
什麼亂七八糟的說話方式……不自覺地放鬆下來,破君強忍着笑,也儘量不想發出調侃來打破這麼嚴肅的氣氛。不過,原本以爲是以多欺少的四對二,沒想到現在倒成了是四對一。只是儘管如此,好像也不佔什麼優勢。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方應該知道他們的能力,畢竟ESP特務在出任務時並不進行保密措施。而他們,卻確實正如追蹤她許久的藏人一樣對這個古怪的女孩一無所知。
“那麼就得罪了。”
另一邊,迅捷的話語轉瞬即逝,藏人閃身出現在她後面,暴露出的手刀颳着少許風斷然劈下。
自稱是爆破魔、火神的少女頭也不回,依舊直面對着破君等人。彷彿旨在做個惹人發笑的鬼臉似的,她吐出舌頭,忽而擡手,手心向上反手抵在頭頂上空。
“這是,「焰」。”
召之即來,細長的五指間忽然竄出的細小火苗高達十餘公分。看似柔和的黃色光芒照在藏人的臉上。意外有餘,藏人瞬間回到原地,微皺着眉頭,滿目驚愕。
“那是什麼……”
“你躲得倒挺快嘛。以下,就是犯人的作案手法,爾等可要看仔細了。”她得意地說,終於從桌子上站了起來。單手叉腰,傲然而立。
居然站在桌子上?誇張的紅色旗袍,清澈亮麗的嗓音,活像只驕傲的小公雞……環視四周,破君大體搜索了下這房裡以他4級瞬間移動尚能搬動、並能加以利用的東西——以這女孩目前所表現出的能力看來,且不說藏人和林君,就憑他的話,是絕對沒辦法近身的。
“一起上吧。”
女孩挑釁似地說道,用左手食指指着微微探出脣瓣的舌尖。
“咱家只用「火」就可以了。”
儘管有了前兩次的經驗,但騰空出現的大團火焰還是嚇了邊境人一大跳。一時間,就連習慣於共進退的二君都下意識撤向了不同的、自認爲最安全的方向。慢了半拍的老林更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只知木然地看着幾乎要觸及髮梢的熊熊烈火。
“火和焰,雖然它們總是在一起,但其實是完全不一樣的。”女孩兀自地講道,下顎微擡。橘紅色的光映在她眼中,空洞淡然的表情讓人完全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遲遲不散的大火團在房間中肆意揮發着刺眼的光芒,突突突地響着,不停地吵鬧。飄起的火星差點燎着了破君袖口。忽然上升的溫度烤在臉膛上,破君覺得自己甚至能聞到桌子前那些木頭椅子傳出的焦糊味兒。
隨後,大概爲了不致使那突如其來的火焰在室內越演越烈,少女揮了揮手。隨着她的動作,光源乖巧地消失了。
破君急忙閉上眼睛,可眼前還是如他所料般地紅光亂閃。再睜開,原本還覺得有些可見度的房間眼下是暗得不見五指了,白光也飄得到處都是,根本看不清誰是誰——幾秒間的忽明忽暗已經完全擾亂了他這一般人的視覺光感。就憑這,這仗,還怎麼打下去啊?差距也太大了吧?人家可是光靠說話就能……用文字作爲發動ESP的媒介?不知道能不能想辦法封住她的口……破君忍不住接二連三地亂想到。或者乾脆,帶着大家跑吧?先出去再說,反正有巴貝爾那堆炮灰在,7級ESP也在待命中,米娜的風和真珠的念動力應該也可以派上用場……等等,藏人呢?
“喂,他不會先竄了吧?”被攪糊塗了的破君轉頭去問小林,卻又驚又恐地發現連林主任也不見了。
“抱歉了。”
聽到藏人那熟悉而溫和的聲音,破君倍感安心地放鬆下來。轉回原地,只見藏人凌厲的目光與小林一臉的戲謔。後者還不知從哪兒扒拉來了一卷大膠帶,倆手正嘎吱嘎吱地扯着,滿腔怒火的少女眼看都要被纏成糉子了。
“火和焰的區別在下是不太清楚。”藏人邊說邊小心移開捂在她嘴上的手,好讓小林去封。“但是,區區火焰是傷不到在下的。”
“就是說啊,你可是我們的焰煉。”小林亦很認真地做着手頭的打包工作。“作爲我們的前輩,這種程度都過不去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還好。”藏人順勢看了下週身,連被火灼過的痕跡都尋不着。
“天真的是你,丫頭。”好容易纏完了,小林擡手輕輕彈了下少女裸露出的額頭,略帶責怪地說道,“水火無情,你怎麼可以隨便玩火?”
“你越來越像教導主任了,跟個糟老頭似的。”破君插話道,打從心底裡愛上了他可靠的夥伴們。只是這念頭好酸好惡心。
“別胡扯,我可是正值當年的好青年。”小林搶白道。
“林嘉良?老林?”空出身的藏人邊喚邊朝老林走去。後者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有些呆滯,腦門上滲出的汗珠反射出點點光芒。待近了,藏人從一側緩慢地壓下老林手中的槍。“結束了。沒事了。”
“不、不行……哦哦,對、對不起吶。”老林尷尬地笑着,深深地埋着腦袋,讓人沒法看清他的臉。“這是槍,我還是沒辦法對着人開槍……”
“沒關係。”藏人和善地說,但那笑容好像有點像久具津的人偶。
“要是能隨隨便便對人開槍,那才更恐怖。”小林隨口說道。然而破君敢保證,他說這話時絕對沒想到身邊還有個藏人。
“小姑娘,你如果保證不說那些奇怪的話,我就放開你。”小林轉而對那女孩說道,“同意的話就點點頭。”
“唔……嗚嗚嗚!”女孩目露兇光,在膠帶的重重封鎖下發出嗚嚕嗚嚕地抗議聲,不住地掙扎。
“好像只小狗,薩摩耶吧。”破君調笑道。頓了下,破君動作僵硬地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蓋在女孩身上。“不是我要多管閒事……但是,女孩子還是不要穿得太暴露的好……”
“嗚?”
像沒聽懂,女孩不解地歪着腦袋,眼睛中滿是純淨。她……不會不清楚自己以前做的事都是不對的吧?破君不由得想到。估摸着可能真的是這樣,於是準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我們這回來不是抓縱火犯的。只是TheChildren找黑卷有點事罷了,我們不希望你打擾到她們。如果你不願意和我們合作,我們也只好先把你抓起來了,這樣對你也沒什麼好處吧?你也不想進監獄吧?”
“喂,這傢伙可是縱火犯啊?”小林提醒道。
“有什麼關係?”破君說,“只要不礙着我們就行了,任務優先。”
“是不礙着咱。”小林大拇指後挑,指着藏人他們。“但跟火神有點關係吧?”
“呃……”
“確認是ESP縱火的案件目前還沒發現人員傷亡,只是造成了一定的財產損失。”藏人慢悠悠地說道,明顯是站在破君這邊的。
“那就沒問題了。”儘管還狐疑他參加處理過的那起,但破君還是很滿意這回復,因而繼續說道,“我是不知道你爲什麼要到處放火,當然,這跟我們也沒關係。只要你乖乖地把夢魘巫女交出來,我們就放了你。”
“嗚……”女孩凝着眉頭,一雙秀氣明亮的美目牢牢地盯着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