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倆東西行嗎?”
沒有完全被幻出來,林君就先開口問道。但當他可以睜開眼睛並看清眼前的景象時,林君卻失去了聲音,他幾乎要以爲自己真的已經瘋了……
他——畫像,肯定是畫像。那畫像的臉上盡是空洞的笑容,眼中還攜帶了幾分陌生的殘酷。他把玩着那把本應該落在林君手上的陶瓷刀,然後用它……劃開了自己的手掌心。也許這樣,應該就會有鮮血滴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滲入泥土裡,再沁入心裡。
“……你在做什麼?!”林君難以置信地猛衝過去,一把將刀奪了過來。
“這是本尊曾經做過的事呀,我只不過是在回憶。”畫像嘿嘿地笑起來,無動於衷地任林君將那刀拿走。同時,也清楚地看到了那道傷口沒有鮮血的溢出。這隻能說明,他,終究只是一張紙。
“到底是怎麼回事?”林君緊跟着又禁不住爆了句粗口,他甚至想上去踹那混賬東西兩腳。
“想活着,只是想活着罷了。”畫像輕鬆隨意地說道,摩挲着手指,還撫了撫掌心上的裂縫。“這把刀曾經殺過人,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你還記得嗎?這讓我開始對死亡感到恐懼。”
“你瘋了吧?你剛纔的行爲只會讓你自己死掉,還恐懼?”林君壓着怒氣低吼道,他越來越弄不清眼前的事態了。
“怎麼會呢,這種小傷,這種疼痛,只會讓我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你常這麼做?”
“哎,絕對不‘常’。就算是死不了的小傷,也還是會痛嘛……嘖嘖,真想不到,就算是紙做的竟然也會覺着痛……我得小心點了。不管是身爲畫像的我還是畫像本身,都只是一張無辜的紙,弄壞了你就沒辦法繼續問你想知道的事了,我想小白龍也不會再畫給你了吧。唉……呵呵,別這麼看着我,你應該也有過這種感覺吧?比如,這裡……”
剎那間,周圍的環境變了。
蒼翠的叢林,高大的喬木,涼爽的樹蔭。萬物皆是無比繁盛地生長着。明亮的太陽只能順着樹葉間那很小很小的縫隙照射下來,將零星燦爛的陽光灑在人的臉上。這裡很幽靜,且氣候怡人,這裡是……
“我當時就在這個森林裡,殺了58號。”
“……你還在對那件事耿耿於懷?”
“不,我並不後悔殺了他。如果我當時不殺了他,很可能早就會被他或別人殺死了。但是,死亡,真的很可怕吧……你也看到了,他一直在拼命掙扎,即使在最後也一樣。明知道就算他衝過來把我殺了你也不會放過他,可他還是想把我殺掉。因爲他和我一樣,都知道就算現在不去殺人,到頭來還是會被61號或是別人殺了。既然橫豎都是死,就理所當然地會想到搏一把,甚至不惜變得盲目愚蠢。”
“……你怎麼會這麼想?”
“是恐懼。萬歲爺,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
“心臟衰竭,我早就知道了。”
像是有風。穿過林間,輕輕撫着他。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想些什麼,又想是什麼都沒想。只是默默地站着,放棄了一切,任由自生自滅。
“那又不是什麼必死無疑的問題……你搞什麼啊?”林君開始懷疑這個人是不是記憶中那個常把長命百歲掛在嘴邊的不良天才。
“我……的身體有多差你是知道的。”畫像用拇指在胸口上劃了一下,又看了看天。“還有過因爲中風半身不遂地癱了一年多的經歷……也因此得了一定程度的失語症。舌頭麻痹到很多音都發不出來,吃什麼東西都沒有味道,甚至連喝水都要人幫助,就那也無法好好的喝下去……比死還不如。”
……開玩笑……的吧。
“就是這樣。所以我……很害怕啊……很害怕會看不到東西,會站不起來,會吃不了東西,會聽不見,會死掉……”
“……中風?那……那不是老年人?”林君好似試圖在對那一派胡言據理力爭,可話到嘴邊是忍不住的結巴。
“那只是你以爲。”畫像悽然地笑着,卻沒有一絲責難或怨恨。“我以前也是……事實上就是被我撞上了。結果還讓我怕得要死……但有時,我又會想,還不如趕快死掉算了。與其像個孬種一樣沒完沒了的擔驚受怕,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呢。只是我沒那個膽量,我太貪戀活着的感覺了……你知道嗎?當你把奧格開的藥拿給我看時,我差點就昏過去了。”
“……那是什麼藥?”
“放心啦,不是毒藥。我只是說我一看到藥,就會想到生病,生病就會死掉,就會理所當然地很害怕了。哈哈,是連鎖反應呢?我才發現……”
沒心沒肺的王八蛋……是自己吧。林君仰面看着蔥鬱的枝葉,一屁股坐了下來。地上的潮氣很快圍了上來,他卻感覺不到冰涼。這麼大一片森林……這傢伙,一直都是一個人站在這裡嗎?
“不過我也知道,這是我太極端的關係。想法太過激了。有些人不生病還會出各種天災掛掉呢,比如你呀,車禍,哈哈……嗯,你說的對。那又不是真的沒得救的問題。可我也……實在是太害怕那種事了……假裝可以坦然理性地對生死侃侃而談,假裝大大方方地充分享受每一天,這樣即便不知什麼時候會死亡,也隨時都能無愧於此生……最好還能在那刻來臨時說上一句我這輩子過得真幸福之類的蠢話……我原本是想這樣的。”
“……你親手奪取了一個生命,讓你發現想要正色面對死亡,還是很困難……是嗎?”
“對。萬歲爺,你把父親殺死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吧?”
誰?
“不……”
“想否認?算啦……這裡就我們倆嘛。雖然我當時沒問你,可那些記錄我全看過了……就憑裡面那短短几行的目擊證詞,任誰都能做下判決。況且我住你那兒那麼久也沒見着他,你家那個凶神惡煞的老頭兒又不是雲遊僧人,怎麼可能會一去不復還?你也從來不像是有當他還活着的感覺……那件事,是真的吧?”
不……
“是你把他從山上推下去的,有人看到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換個說法好了,是你‘失手把他碰下去’的……或者,是你‘在和他對練時失手把他打下去’的,如何?”
“無所謂,你到底想說什麼?”林君又復問了一遍,他察覺到自己剛剛被掏空的內臟現在都回來了,還順帶着把他重重地墜在了地底。
“讓我來猜猜原因好了。你討厭被他束縛着,去學那些你根本不想學的東西,做你根本不想做的事。也討厭他爲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把老婆給放棄了,害你一直沒有媽媽,對嗎?後來甚至還讓你無可奈何地把親生母親的樣子都給忘記了……這個理由足夠憎恨了。足夠讓你和他多年摩擦過來的最後一點親情也蕩然無存了。你恨不得他死,對嗎?”
“……我不否認。”
他在笑,像看着一個被剝到**裸地遊街示衆的小丑。
“所以我好像還看到屍檢報告上說……呵呵,總之,究竟他的頸骨是摔斷的還是在那之前就斷了的,已經被燒掉的屍體和連存檔都沒有一個的案底恐怕沒辦法證明哩……”
“那又怎樣……”
“謝謝www。qb5200。Com你的不否認。我曾經還竭力讓自己不去那麼想過,卻還是兀自下了判定。我替本尊謝謝你……儘管我不知道這個新發現有沒機會讓本尊知道。”
“那又怎樣?我不想否認我犯下的罪,雖然最終還是如你所願的,我出來了,逃避了,默不作聲了。”
“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不僅出來了,還打定主意要爲了我賠上了你剩餘的人生。帶着對另一個人的負罪感……你知道嗎?在我動手殺了人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要比被殺的人還可怕……好了,不說這個。我其實想說的只是,你後悔過嗎?你後悔殺了他嗎?”
林君沉默着,腦中一片空白。
“你還是不後悔殺了他,難道不是嗎?”
“我說不好……不要問我這種問題。”
“好。那我告訴,我沒有後悔。我沒有後悔帶你出來,也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當時的不擇手段,更加沒有對那個死去的老頭兒有一點點的愧疚。某種程度來說,我比你還要惡劣得多吧?真正想忤逆世間基本倫理道德的人,是我。”
“……抱歉。”
“沒關係。那是我自己選擇的,你用不着說什麼抱歉。即便是到現在和你坦誠地談論這些,我也不覺着後悔……可是有時我還是會有點難過,我救的人是誰?我本來是想救自己的……可卻好像害了你,也毀了自己唯一的一線希望……可能在知道這件事後抱着坐視不管的態度,我就永遠不會知道最後的這張底牌沒用了……希望總是渺茫的,這話真是不假。只要不去實踐就能照樣變成一種半永久性的激勵,一去碰就完蛋了。結果,只要你一天不得到救贖,我就只能還是一個人。”
“……對不起。”林君捂着額頭,不看他。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對他道歉。
“沒關係。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我還是沒後悔。有句話……這時說出來也沒關係吧。以前有的是機會,可我不想說。恐怕這會兒剛好就是最好的方式……那是我自始至終都很想明確地讓你知道的一句話。”
“什麼話?”
“萬歲爺,這輩子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事到如今,都早已離開了,卻說什麼遇見……有水滲入了指縫,林君的身子向後靠着,一動不動地溺在黑暗之中。
“這樣……太自私了。”林君緩慢地說,他看到在那黑暗中有了一道光。是微弱的,堅韌的光。“你不是他……你終歸不是他。如若……我得到救贖了,你呢?他呢?擅自離開……擅自離開不去等那一天的他怎麼辦?”
“沒關係。”
林君恍然發現,似乎很多年來,這個人總是在重複這三個字。沒關係,沒事,不要緊。真的如此嗎?
太晚了,太遲了……
“我沒關係。”畫像笑呵呵地又說了一遍。“沒關係的。我不是不等這一天,是有點等不及,也害怕等不到而已……在那時,你也發現了吧?發現了死亡有多可怕……一個人完完全全的消失,那麼長的時間,幾十年生存過來的痕跡都會隨着時間慢慢消失,最後連一絲存在的證明都沒有了……就連殺人者在歲月的磨蝕中都能漸漸忘記被自己殺掉的人的模樣,甚至連殺過人這回事都會因刻意迴避或本就無罪惡感而導致逐漸淡忘。再沒比這更可怕的了。什麼雖死猶生,永垂不朽,根本就是扯淡。”
“永垂不朽?”
“活着的人們會記得你,會想起你,可在他們死後呢?我不喜歡什麼流芳百世,那對個人自身毫無裨益。”
“……你想太多了。”林君不得不說道,他幾乎都聽不太懂了。
“以前我還想過,能死在重要的人之前,是一種幸福。因爲不必面對失去……可到頭來,我發現自己還是寧可死在最後面,這樣就可以算作是一直擁有了……你不覺得,要是自己先走一步,那不就和不得不鬆手的失去沒什麼區別嗎?”
“我……不知道。”林君老實地說,他從沒想過這些,即便知道死亡其實離人們很近。
“我沒辦法忍受自己會變成被遺忘的,消失的,不存在的人……讓我最爲害怕的,就是這種死亡。若是能變成一開始就不存在,或許我還能認命地接受下來。可這種消失卻和一開始就不存在完全不同。儘管對活着的人來說,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是不可能管得了這些後事的。人生路漫漫吶……活人要忙的事太多了,死人會被遺忘這種慣例在所難免。沒辦法,無可厚非。雖然太過杞人憂天了,但活着的人,但活着的我,就是在活着的時候意識到這點後,那種曾經存在卻不會被任何人所記得的感覺……真的很可怕啊……”
“……我不敢保證我死後還會記得你,但活着的時候沒問題。”
“是嗎?”
“你不相信?”
“我相信你。因爲你也知道那種感覺。”
這個相信的理由……林君忽然有點欲哭無淚的衝動。他真的不知道他還能做什麼,還想做什麼了。乾脆,就這樣放任自流,遲早有天會走向……在這傢伙離開後,他想尋求的末路,難道就是死亡嗎?什麼叫做最好能說一句這輩子過得真幸福……每個人都會有這樣奢侈的念頭吧?連滿身污穢的他也不例外,還妄圖……
是的。不想再一次的忘記誰的存在,哪怕以後只有一瞬間,也不想忘記。
“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林君艱澀地說道,無可奈何地看着他。他怔了下,然後平和地笑了。
“嗯……謝謝。”
這是在那個人的臉上,林君所從未見過的笑容。一點都不驕縱張狂,一點都不頑劣不堪,沒有半點心機夾雜在其中……這笑容可以拯救他,也許也可以拯救……
“對不起,我用的方法太惡質了。”畫像突然說道,眼睛瞥向了那把曾經飄着緋紅的手術刀。“我想讓自己的記憶鮮明些,也想讓你能儘快理解我的話……我只是,受不了自己在這個本可以永恆的世界裡獨自一個人離消失越來越近……”
“我知道……”已經知道了。
“抱歉了,哥們。”他躬下身,大力地拍了拍林君的臂膀。“我和你一樣的,我們誰都不願意再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對吧?”
“是你的話,沒關係。”林君輕笑着說,一把用指尖抹下那零星一點的水漬,坦然地看着他。
“呵……我也這麼覺得……”畫像自信滿滿地笑了下,但接着,他轉而讓目光滯留在那把小刀上。“你只帶來了這個?我的鯉魚王呢?”
果然問了……林君搖搖頭。“不是在水泥裡變成化石了,就是和你一起變成浮雲蒸發了。”
“浮雲……這比喻不錯。”嘆罷,畫像又想了想,豎起一手指頭指着自己。“我現在算二次元的東西吧?要是能一直保持如此,好像真的能隨風飄哩……”
“可惜你只能存在於這個院子裡。”可惜?林君拿不準。
“那是什麼東西?”
“……你說這個?”
林君這時纔想起手裡還有的那張“廢卡”。這張卡本來是在藏人那裡,但後來藏人還是把這個交給了他,似乎是認定,由他拿着會比較好。脆弱這東西,有時真是無論情願與否都會顯而易見。
“嘿……好稀奇。”畫像接過廢卡,發出喃喃聲。“全灰色的卡片,這是什麼東西?”
“這話應該我問你。”林君只能說道,“這張卡片不是從你那給藏人的嗎?你在……離家出走前扔到他信箱的。”
“……啊?”畫像明顯愣了下。“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哦……”
“你啊……”
“想起來啦。是有這麼回事。”畫像不好意思地笑笑,一邊把那張卡片在手中旋轉擺弄着。“這張卡是我最後換的道具呢……只用了幾次就被冠上超能力者之名,一下就用不了了。等我放棄任務再拿出書來,它就已經變成這副德性了。我想應該是那個道具纔是……老實說,那會兒時間排得太緊,我沒細查。”
“什麼道具?”
“○×對錯占卜器。”
“啥?”林君有點懵。
“是22世紀的四次元道具哦!”畫像興致勃勃地說,“藏人的書裡沒有那年代的東西吧?那這張灰色的卡果然就是那個占卜器了。這玩意兒Gain化出來是兩個模具,圓圈代表對,叉代表錯。它可以用對錯回答任意問題,只是首要條件是發問人腦中必須已經有一定對錯根據了。要是沒辦法用對錯一概而論,它也會沒反應。總的來說……還可以。”
“這種東西變成廢卡了啊……”林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廢卡?此言差矣。”畫像頗爲拿腔作調地搖了搖頭。“不過現在也確實是廢物了。嗯……可能是不想再被別人用到了,才把它變成廢卡了吧。呵呵,說不定是有人想阻止我進入樂園,但爲時已晚,所以就只能避免以後的人還有這個機會。”
“……阻止你?”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樂園不就是邊境遊戲規則的一部分嗎?”
“不是主題樂園,是樂園。”
“你是指……”
“就像我剛纔說的,萬歲爺,你最清楚死亡的可怕了,我也一樣。如果開始畏懼死亡,那麼就會想得到生命……這個是理所當然的邏輯沒錯吧?邊境就是個很理想的地方……儘管生命不會成長,但卻是永恆的。永恆的生命,很難以想像哦?”
“我不知道你對長生不老還有興趣。”如果可能,林君真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但在這裡,我們也是會死掉的啊,被人殺死或自殺就是最容易的方法。”
“不對。你忘了嗎?我們都已經死了,被車撞死了。”畫像狡黠地笑着。“已經確實死過一次的人,可能還會再死一次嗎?不會的。”
“所以說?”林君突然有點沒由來地煩躁,他想離開這裡。
“……所以說,這條鐵則不一定適用於我……我不一樣,還記得嗎?我是個史無前例的偷渡客。”
不一樣……想忘也不容易。
“只有我不一樣。當我發現我在樂園裡頭髮和指甲也會按例生長時,我就知道我跟你們不一樣了。因而很可能,我在這個世界還在成長,還是會死去。第二次死去。然後再被你們遺忘……我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你認爲只要進入樂園,就不會再死一次了?”
“五成。”
“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林君不由得斷言。
“我知道,以往沒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我是不會輕舉妄動的,可你也看到了。”畫像攤開手無奈地聳了聳肩。“我又不得不住了一陣子醫院,而且纔剛出院你就又進去了,我的小心臟可受不了。誰都好,我不想讓自己消失,也不想讓你消失,不想變成不存在的東西。”
“我進去是因爲……”無頭案的典型啊……林君說不出下文了。
“哈哈,反正都是九死一生命懸一線嘛,我該在意還是會在意的。”畫像開玩笑似的說,“其實剛和你說話時我也想了很多……生死這東西,太較真反而有點沒意思。”
“那你認爲什麼有意思?”
“萬歲爺,我能拜託你件事嗎?”
“什麼事?”
“倘若我那些荒誕的揣測成立……你以後見到我了,就阻止我吧。當然,要是我已經改變了想法,或已經死了,或是再也見不到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以接受死亡了?”
“接受不了。”畫像乾脆地說,“況且就算你問我也……能不能接受都只是身爲畫像的我的想法,本尊如何還很難說。但我知道我是對的。本尊或許還在執迷不悟吧,畢竟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安寧過……只能拜託你了……生老病死,順應天道本來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我卻想改變這種自然規律,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如果沒有跟隨你一起掉到邊境,我就應該不是在那場交通事故中死掉,而是慢慢的病死或再遭到其他意外才對。來到邊境後,我的身體還會隨着時間成長,這就證明,我的生命正在竭力按着原有的道路行進。接着,可能會真正按照正常的結局結束。”
“……我真沒把握說服得了你。”林君直白地說。可也或許……沒錯,這是自然。可接受不了這畫像的本尊在這個幾近永生的世界裡也會按所謂正常結局結束掉的人,是他自己纔對。但看着那畫像淡定的表情,林君說不出口,說不出自己比他還要接受不了他的逝去……
“無所謂的。你盡力而爲就是了唄……”畫像仿若事不關己地說道,“而且這事很簡單,你肯定能做到。”
“這麼肯定?”林君有些哭笑不得。
“當然。總之,如果你要是再遇見我了,我還是這麼固執的話,就阻止我吧。”
“你也知道你固執啊?你要我怎麼阻止?”
“殺了我。”
“……開什麼玩笑?”
“沒開玩笑。如果我的一切設想和計劃成立,那就算我的生命正在原有的道路上走着,我也會拼命地拉住它讓自己苟延殘喘的活着。你不覺得那樣很難看嗎?所以,拜託你了。要是我還活着,要是我還是不肯改變想法的話,就殺了我吧。”
什麼話?這叫什麼事啊……林君有些心煩意亂地搔搔頭,也想當然的想拒絕。可隨之卻發現在他那麼鄭重其事的拜託下,自己根本開不了口。但這是……這是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的事嗎?如果說客一職只能拜託他了,那他也只能拒絕。他做不到。即使這個人,爲顛覆那所謂自然規律而變得萬惡不赦,他也做不到。
“能死在你手裡,是我不情願的死法裡最容易接受的一種了。”
“……好吧,我明白了。”可終歸,林君還是不得不說道,“就照你說的,我盡力而爲就是了。再見面,我會盡量把你這棵歪苗子給掰正了。要是辦不到,就只有殺了你一途,是這樣吧?”
“嗯嗯,謝謝啦。”
“這有什麼值得謝的……你是要我去殺了你自己啊?”林君直覺這話說出來比他眼前所發生過的事還混亂。
“沒辦法……”畫像果真一面無可奈何地說,“因爲這會傷害到永生的你。不過你從小到大都是由着我任性的,就讓我再自私一次,不差這一回。”
“夠了。我知道了。”
誰傷害誰?
“嘿嘿……”
“我得先問你一點,你的本尊要是現在沒改變想法,你這麼說,不就等於是違抗自己本尊的意志嗎?”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你不會是在騙我吧?不想和本尊共存之類……”
“……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個假貨,不是他本人,”畫像撐開五指,將掌心示給林君看。那上面有一道看起來空空的縫隙,是剛纔所劃傷的地方。沒有血,沒有肉,連皮膚都稱不上。“本來就不存在,永遠都只會是張紙罷了。被你夢見就是存在,放着不動就什麼都不是。就算本尊完蛋了也代替不了他。要是被燒了撕了,也就徹底消失了。到時和你在這裡見面的記憶也會終結。就算再被畫出來的,也不會是這個我。所以在這裡,不管說出來的話對本尊有利還是有弊,都不會影響到我,跟我毫無關係。”
“是嗎……”林君說不清自己的慶幸和失望哪個更多點。
“但我能這麼說,能把這些說出來,應該也是本尊在那時,在選擇留下時最後的希望吧……希望愚蠢的自己能被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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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希望?”
“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畫像說着,半跪下來探手撫着地面。與其同時,幽靜的森林漸漸退卻了,剩下夢見堂沒有半點生氣又極具曾經輝煌如今卻充斥着沒落意味的石制院子。儘管這裡只有死氣沉沉的雕像和乾涸的泉臺,但沒有那明朗的陽光,林君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