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藏人的話很少,就算和林君碰上了也只是略一打招呼。這位邊境人的主心軸總是行色匆匆的,不知見天地都在忙些什麼。而且可能是心虛吧……曾將她當作AIR的替身才使得藏人有了那種不算誤會的誤會,林君也不太去找白龍了。他不知道她在那座從遠處看好像白色監獄一樣的建築物裡是否會感到寂寞,是否也會和他們一樣擔心他們,但偶爾看到望着那方向發呆的藏人,林君就覺得一定沒問題了。
只是儘管如此,林君還是時不時地產生置疑,自己是不是很卑鄙?因爲不想承擔責任,就把一切都丟給別人了似的。因此在林君打定主意專門去找藏人時,他盯着那房門又發了很久的呆,他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或者說他想說的事很多,可卻怎麼都找不到開頭。
“林?”
像故事情節中常有的巧合,藏人站在轉角的樓梯口,他遠遠地走過來,臉上參雜着一點驚異之色。
“我……剛想找你,你沒在?”順帶擡手看了看手錶,林君有點納悶都凌晨一點了藏人還能跑哪去?這個學園雖然關係網複雜但舍監管教還是意外的嚴格。
“在下出去轉了一圈而已。”藏人邊隨意地說邊拿出鑰匙卡打開門,帶林君走進去,自然地邀他落座。“有什麼事嗎?”
“呃……”
呃了半天,林君還是決定放棄無聊的客氣,他和藏人的熟識程度打從轉角的那一眼就定下來了——他還不至於要磕磕巴巴地去裝模作樣。從特梅德到西爾斯財團,再到風花的造訪,林君將一切都和盤托出了。對於可以信賴的人,毫無意義的廢話是完全可以省略的。更何況,那具身軀裡裝着比他更多的人情故世,就算想糊弄,也無非只是在騙自己罷了。要是藏人有意拆穿,只消隻言片語就夠了。到時下不來臺的反倒是自己。但林君也清楚地知道,若是他真想隱瞞什麼,藏人也只會平靜的沉默着。林君更不願意見到這樣。
“嗯……其實上次在下在餐廳見到特梅德了,但並沒和她搭上話。”藏人出人意料地說道。
……怎麼不早說?林君臉上明白地寫着這句話。他有種自己是個大癡線的感覺。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都這會兒了,他都還沒去過一次學園餐廳……沒辦法,相較與擁擠的非人類坐在一起,他更習慣在自己的房間裡獨自用邊境的食物混日子。
“除了特梅德外,在下還看見了……”話說一半藏人停了下來,他越來越明晰地感受到了從最初到現在林君性格上發生的變化,這種變化似乎也曾在他自己身上出現過。
不安嗎?
“我在想,特梅德都重新出現在樂園裡了,那傢伙是不是也在?”林君淡然地對藏人說道,“我……我不是非要對他的事這麼耿耿於懷。但是根據通訊簿上的記錄,特梅德當時是死在樂園裡了。可她現在又出現了,好好的出現在咱們面前了,還是個重要的舞姬。雲母也是,她也是舞姬。那女人當時不是和小薩爾一起留在格林鎮了嗎?所以,他也留下了……你說對嗎?”
沒有耿耿於懷?藏人無意識地表露出無奈的苦笑。“是啊,”他嘆道,將手肘立在扶手上,又把十指交叉起來。一條不知何時就套在他手腕上的紅繩結也順勢耷拉下來,然後被袖口絆住。緋色的琉璃珠子墜在半空。“種種跡象表明,樂園人所行走的路很可能就是邊境人最後的路。我們如果在這裡再一次失去生命或選擇留下,也會變成‘樂園人’。”
“是……是這樣子啊……”藏人的話要比畫像說的淺顯易懂多了。林君生硬地笑了兩聲,他不知道在此時他應該做出怎樣的表情來。
“但是在樂園裡的人卻要比在下估算的少很多。”藏人又說道,“將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和特梅德她們那樣身不由己的‘平民’排除在外,這裡真正能掌握‘實權’的樂園人少得可憐。他們大費周章地順從耶和華將這個惡作劇進行下去,卻似乎不計報酬。不過作爲已死的人,除了活着還需要其他報酬嗎?這種問題是沒辦法直接問他們的,所以在下只是以他們的立場考慮過。得到的答案是,他們和自身曾經遭遇過的一樣,和我們一樣,都有極力期望,類似再一次獲得生命的理由……只是當他們再次失去生命時,他們又會去哪裡就無從得知了。並且,他們會不會‘真正’死亡也是個奇妙的問題呢。”
“對於邊境人來說,死了和留在主題裡的差別很大吧?”林君問道,他的腦袋裡亂哄哄的。
“他們那種好比遊戲的,扮演別人走別人的人生,這種行爲方式明顯是他們自願的,至少大部分人如此。或者,可能是因爲現在我們所見到的樂園人都有某種共同點,才使得他們能夠一而再地必須以各自角色出現在我們面前……”看不出林君這時的想法,藏人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在下覺得後一種可能性大些。因爲在下見到了雲母,見到了福爾圖娜,卻沒能見到薩菲爾和萊格,也沒有他和米娜。”
“福爾圖娜?”林君重複道,他的世界整個都亂套了。或許早就亂套了。下一秒,林君突然明白過來。“雲母我知道,她在低等部任教,和特梅德有聯繫,不過因爲西爾斯財團的緣故我還沒去找過她。可福爾圖娜我卻沒聽特梅德或伊莎貝拉談起過……這麼說來,他是南館的人?”
點點頭,藏人證實了林君的猜測。“沒錯。是這樣沒錯。只是他看起來有些怪怪的?”藏人又遲疑地說道,“在下確信和他的目光對上了,可他卻沒有迴應,而是立刻轉過身走掉了。”
“是嗎?”南館的?林君再一次地確認自己的立場。留在主題裡的福爾圖娜既然都能在,那他也希望那傢伙也還在這裡。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裡。但若說他在對方的陣營……林君忽然不希望自己是北館的人了。儘管眼下這種局面並不是他所選擇的,而且還可以轉換。
“在下剛纔去南館周圍打探了一下。那裡和前幾日一樣,除了四位舍監還有不清楚的……機械之類,可能是監控用的攝像頭分佈在各處。很嚴謹,是可以自由移動的……有些難對付,在下花了挺長時間才確認出它們的判定模式。不過就算能躲避過去,北館的人也根本沒法靠近那裡。”
“無法靠近?”林君不解地問。
“是啊……”藏人顯出困惑的樣子想了下,解釋道,“有點像是咱們去找夢魘巫女時遇到的那種結界……但又不太一樣。那個結界不是障眼法,可以看見裡面的南館公寓樓,並且還帶了類似分辨或篩選的能力,北館的人沒辦法進去。在下還有順着南館學生出入的路線行走,可到跟前輪到在下就碰壁了……”
“撞上去啦?”林君順口問道。
“那倒沒有……”藏人笑起來。“在下聽青井說,北館也有這樣的結界。也就是說這種結界應該只是針對南北館衝突的。”
“……不排除有人會一直呆在宿舍裡吧?”
“比如雪夜嗎?”藏人疑惑地說道,“在下也沒再見到過他了。那位風花倒是長得和他很像,在下曾在遠處看到過她,二人幾乎如出一轍,差點就認錯人。”
“不過感覺還是不同。風花說她和雪夜是雙胞胎。”林君有點無可奈何地說道,他對那樣的女生一點辦法都沒。“既然是雙胞胎,我看他們的年齡段也不像是不同時期,你說他們有可能跟我們一樣是同時來到邊境的嗎?”
“你是想他也跟他們其中某位一樣,就算在一開始出了岔子,最後也還是順着規則成爲樂園人?”
“……是啊。”
“你可以問問鞠月。”藏人建議道,很顯然,他也不認爲風花會和林君好好對話。
“算了。”林君搖頭說,放棄了。藏人果然什麼都知道,真謝謝他。不過林君這會兒更想大聲嘲笑一下自己的怯懦。無論那傢伙是死是活,林君都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沒有見他的膽量了。“那傢伙要真的還活着,他想見我的話自然就會出現了,我懶得去找了。”沒錯,他累了。如果直到那一刻他仍需要履行當時的承諾,他會竭盡所能地去做到。大概吧。
“對了,這個給你。”在臨告辭前,藏人意外地將那串林君一直有些在意的繩結手環摘了下來,遞給他。
“這是?”
“護身符,隨身戴着吧。”
“……嗯。好吧,謝了。”雖然不明白怎麼回事,但看着藏人含笑的臉,林君也仍舊察覺不到半點惡意。
“戴右邊纔有效。”藏人指着自己的右手腕叫林君換到右手上,還是笑眯眯的。
“哦、哦……”
……這個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儘管常常有點莫名其妙,可也總是一副人畜無害又捨己爲人的老好人樣。林君偶爾會覺得,或許在被重要到相依爲命的傢伙趕離身邊後,他還能像今天這樣自然而然地呼吸天地間的氣息,大概就是因爲藏人這種平和的笑容吧……這種願意接納一切,包容一切的笑容。當然,也有白龍不變的態度。
據說,媛星一直在以勻速靠近。
儘管看不到這個無中生有卻預示着天下大變的小行星,但在伊莎貝拉焦慮的神色中,林君還是能隱隱感覺到貌似平靜的學園即將會發生什麼。這是他所不樂見的,只是同時也是無能爲力的。無論邊境人還是樂園人,都是遊戲中遁走固定路線的劇情人物,即便有分支情節,也只不過是放慢了通關的速度而已。
第一個正式宣戰的就是知己知彼,也被稱爲足以代表各自分館最強,原以爲會是壓軸好戲的——北館的藥王寺和南館的言葉。
這一天,與往日沒什麼區別。只是言葉和藥王寺的小打小鬧要比平時延長了許多。當天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時,藥王寺才準備抽手離去。可是這回,言葉沒有如此簡單的罷手。因爲下着雨,周圍像平日一樣圍觀的師生很快就回到室內了。考慮到不會波及他人,言葉自然也就有放手大幹一場的理由了。
有着四隻紅色眼睛的黑帝嘉爾姆,似乎是以北歐神話中的地獄犬爲藍本的子獸。它會在狂吠中吐出毒物,讓那與自身同樣漆黑的涎水滴落在地上,並隨之幻化出劇毒的烏頭草。接着,混着雨水,驅使它們以極其詭異的速度瘋長。頃刻間便可以鋪滿它的領地。所以很快,整個廣場都像是要被這些有毒的植物淹沒了。這使得原本還想湊熱鬧的兩三人也被嚇得魂飛魄散飛也似的逃走了。
帶着利刺的荊棘禁錮住了藥王寺的去路,言葉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不過即使明知道雨天對於用藥的她是極其不利的,藥王寺還是選擇了接受言葉的邀請。
被重力吸引的雨水將壓下並稀釋藥物的氣味和濃度,所以對於那些能讓黑帝如魚得水的致毒的烏頭草,藥王寺身上所攜帶的藥物是無法以同樣的速度將它們壓制下來的。可是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是兵家常事。一向鎮靜自如的藥王寺沒有如以往嬉戲般的逗弄黑帝,而是動起了真格的,將目標全數放在了言葉身上。
之後,言葉就失蹤了。
南館的人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這件事,他們的學生會長鞠月也一直冷着臉。她似乎是在等,等北館的人給個好解釋出來。彷彿是在說——如果非要全面開戰,她絕對不會退讓。
“你把她帶到這裡,沒問題嗎……”
在一次無聊的趨勢之下,爲人師表的林君第一次潛進了雄性止步的西大樓。他原本只是爲了找伊莎貝拉聊聊打發打發時間,卻不想發現這裡暗藏着的核彈頭……失蹤了兩天的高一年級生言葉。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盤着髮髻,穿着唐裝,插着桃木簪子,戴着雞血石的手鐲。只是活潑如她此時卻坐入木人,與平日裡相較安靜了數百倍。
言葉眼神恍惚地呆在教導她化學的藥王寺老師的房間裡,旁邊站着如守衛一般的伊莎貝拉同和更多南館樂園人一樣甚少露面的克。
“不長眼睛的人還真是幸運。”伊莎貝拉笑着說,樣子甜美說出來的話倒能噎死人。
“我要是真不長眼睛也不會看見她了。”林君只好說。
好似是爲了證明她們是一夥的,同時在場的還有被牽制於西爾斯財團的特梅德和林君許久未見,也是初次見到的曾經的當代職業女性,雲母。這四個結識時間各不一的女人所組成的畫面,讓林君覺得相當混亂。
“你是看不見媛星。”伊莎貝拉透過窗子,看着月亮。“它已經比我第一次見到時大很多了。如果一直放任,我們就等於是和南館妥協了。”
“目標一致達成共識不是蠻好嗎?”林君半開玩笑地說,西爾斯財團的手段他實在不敢恭維,如今抓住言葉好像不打算幹好事的藥王寺也讓他提不起好感。
“我勸你別相信南館的鬼話。”藥王寺像察覺到了他的心思,接着她點燃了一支香菸,緩緩地吸着,又吐出一口氣,說道,“我認識鞠月很長時間了。她的心地可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漂亮,她是很善變的,別被那層人皮蠱惑了……雖然她那張是真皮。但你要是真喜歡,我可以給你做一張假的披上。保準一模一樣。”
“……大姐,您言重了。”人皮……是易容師還是妖術師啊?林君一時想不到其他的詞來反駁。他承認自己並不熟悉鞠月,那個美麗精緻得不像人類的僞少女在之前隱瞞身份到了邊境不說,在這裡還總是一副冠冕堂皇的樣子,很難看出她的真實目的。不過,眼前這位自然地吞雲吐霧的老大姐也好不到哪去,林君在藥王寺的臉上只看見過兩種表情,淡漠和譏諷。
無法不去在意地看了看木訥的言葉,林君不由得擔心起來。雖然他也並不熟悉這女孩,可畢竟,她的外表還只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孩子……從剛纔他就注意到了,藥王寺的左手中有個連點菸也沒放下的玻璃小瓶。裡面像盤繞着半透明的絲線,時隱時現地散發着微弱的光一路攀上了言葉,延伸進了她的頭髮裡。
“你手裡的瓶子是什麼?”
“「傀儡」。”藥王寺毫不避諱地說道,“也算是一種藥。放心吧,不會傷到她的,只是要暫時借用一下她的身體。”
“……什麼意思?”
“喂,伊莎貝拉,”藥王寺也不答他,轉而揶揄道,“你這位可愛的小相好真的很純良哎?”
“笨蛋。”伊莎貝拉也不知是在罵誰,然後替藥王寺解釋道,“……言葉只是中了傀儡線,還保有自己的意識,沒受任何傷害。只是在這期間她只能按照藥王寺的意志行動,說話。”
不知該讚歎技術高明還是該說手段有夠卑劣,林君沒有迴應。
“對他很有耐心嘛,他是你的鑰匙?”藥王寺故意問道。
“你覺得有可能嗎?”伊莎貝拉不客氣地反問。
“你們互相之間都不知道對方的鑰匙是誰?”林君愕然道。不過剛問出口他就想起來了,特梅德曾說過,被對方知道鑰匙就會加大失敗的可能性,所以舞姬最好是選擇將鑰匙隱藏起來,甚至會因此跟鑰匙斷絕來往。
“這些事情你們最好不要管了。”藥王寺抽着煙說道,“就算想管也管不了。而且你也知道北館的目的,如果你們邊境人是誰的鑰匙,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這是提醒還是威脅?”
“都有。”藥王寺根本不在意地說完,操縱着言葉站起身,故意讓她看着林君的方向,然後自己對着伊莎貝拉說話。“這丫頭很難對付,有點特殊。我不確定我能控制她多久,你儘快通知她吧。”
“不確定?”
“我剩下的時間可能不多了。”藥王寺開玩笑似的說道。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先瞥了眼林君,伊莎貝拉才起身走了。始終未發一言,好似隨身心理醫生的克也跟着她一起離去了,他薄弱的存在感在那一時顯得分外明確與詭異。
“他是什麼人?”林君順勢問道,他已經不介意被人當成聒噪的白癡了。
“克?”藥王寺呵呵地笑起來。“他是伊莎貝拉的守護神,爲了守護女神而誕生的守護神。”
“守護神?”什麼嘛,那個小女人。不知爲什麼,藥王寺使用的詞彙讓林君不禁想跟着她一起笑。
“是啊。”又吐出一口煙,藥王寺沒再多做解釋,反而下了逐客令。“你要沒什麼事就走吧。不想引火上身,就忘了你在這兒看到的。”
要能忘也好啊……眼前就是彷彿失去魂魄的言葉,那失去光芒的瞳孔中什麼都映不出來,空洞的林君就算想忘也忘不掉。恐怕這輩子都忘不掉了。想到沒有退路的特梅德,想到陷入沉默的雲母,想到獨自一人的白龍,想到他認識或不認識的每個人,林君不知道爲什麼還會有人反對南館所說的主旨,哪怕那真的只是鞠月表面上的做作。
“我不明白,北館爲什麼非要進行舞姬之戰?這樣,你最後不是還要和伊莎貝拉作戰嗎?你的時間不多了是什麼意思?”
“有沒有人說過,你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叼着那截煙,藥王寺懶懶地看着林君。
“我現在人在北館。”林君覺得這一句作爲回答已經很足夠了。
“伊莎貝拉不會喜歡你哦?”
“她也不會告訴我。”
“好吧,那麼我告訴你。”掂着手中的瓶子,藥王寺看着它,說道,“首先回答簡單的。我的時間可能不多的原因是,我的鑰匙是個徹頭徹尾又什麼都不懂的搗蛋鬼,簡直就跟一個不定時炸彈一樣,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砰的一聲炸掉。然後回答你確實有權知道的第一個問題。”調整了下坐姿,藥王寺用她略微低沉的聲音開始了緩慢地述說。
“就像三百年一次輪迴的舞姬之戰,這裡也一樣在進行類似的輪迴。只不過間隔的時間只有看起來像是一週的這麼短,條件也反了過來。如果我們還按照它原先預定好的路線走下去,這個輪迴也就會永遠繼續下去。我們並沒有太多可以停止齒輪的機會。就拿她來說,”言葉又順從地坐下了,依舊看着林君。“她外表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可已經是個活了數百年的言靈師……不會長大不會衰老,也不會死掉。只能永遠的活着承受她生前無意形成的孽債。本來這樣就夠了,但她卻在這裡活了太長時間,連自己是誰都快不記得了,心裡的懺悔更是拋諸腦後了。就算偶爾想起來,試圖彌補也很難做得到。因爲彌補啊,償還啊,贖罪啊,這些都只能對活着的人而言。你不這麼認爲嗎?”
“罪孽?”看着毫無生氣的言葉,林君想起在這之前只擁有天真快活的她。
“你知道爲什麼咱們總要走別人的路線嗎?”藥王寺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有些殘酷。“這是因爲我們曾經破壞了別人的人生。從以前的文字改編腳本,到現在的圖像改編腳本,樂園已經經過兩次改革了,變得越來越真實越來越細緻,可也越來越偏離正軌了。而且這兩次前後其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要所有到這裡的人順着別人走過的路再走一遍。你們執行着各種幫助他人或不得不傷害自己的任務,我們則執行着幫助你們或替那些心無芥蒂,寬容的無罪者報仇雪恨的任務。我們都在用各種方式償還着自己的罪,直到能成爲無罪者爲止。”
“……無罪者?”林君頭都大了,簡直像是在聽狂熱宗教的教義,可這會兒藥王寺的表情不像是在說笑。一時接受不了,林君輕蔑地笑道,“我們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非要我們這麼做?誰能判定誰有什麼罪,要怎樣償還?誰又能有資格指責別人有什麼罪?”
“呵……說的好。我中意你。”將菸灰彈落在菸灰缸裡,藥王寺看着林君,眼中終於多了些柔軟的部分。“誰都沒這種資格。可是,你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還是你故意忘了?僞裝成審判官的惡作劇之神是存在的。”
“身爲化學老師,你竟然相信神……”
“不由得人不信。因爲這裡,是死後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