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呀!好久不見。”
與上一刻截然不同,這時站在那裡的人有着一張無邪的笑臉。蒼穹之下,那笑容如同他身後的陽光一般耀眼,使他足以與雨後蔚藍的晴空媲美。而且彷彿,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在彈指間被刻意導演出的一場小鬧劇。
“幻影……對你沒有效果嗎?”扒着林君的肩膀,藥王寺從他身後走了出來,反而站在了最前面。但她的手也擋住了正想跟她一起上前的伊莎貝拉。
“嗯,這是風花的刀。”雪夜樂不可支似的回答道,指尖順着刀身滑過。隨即,他的表情僵住了,突然變了臉。“被你下藥的人,也是風花。”
似乎有這麼一瞬間是平靜的,確切的說應該死寂的。然後,由純粹的鐵器的撞擊聲擊碎這種假象。
身體的行動要遠比思維更快,林君再一次擋開了雪夜。這一次,雪夜的力道很大,且明顯是衝着藥王寺來的。但藥王寺卻好像知道林君還是會搶先出手一樣,不爲所動地站在原地。不過,心存疑慮的林君還是稍留了後手,他只是輕撥開了雪夜的刀鋒,並沒有反擊的打算。少說長達三尺九寸的大太刀只是恰到好處地從林君身邊劃落。從刀身傳來的波動中感受到了什麼,雪夜沒有在中途改變力量的走勢,他放棄了進一步的動作,退回原處。不解地看着林君,又看看藥王寺,而後雪夜搖了搖頭。
雙手把持着自己所用不習慣卻分外趁手的打刀,林君小心地估量着入手的真刀分量,以讓他能更自如地控制住力道。且,在警惕着雪夜可能會再次衝過來的同時林君也是滿腦袋問號。但是,林君眼中只看到被阻止的雪夜臉上顯現出少許失落,更多的是失望。
“小林,同樣都是女人,你對風花太不公平了。”雪夜帶着明顯的不滿發出一連串的埋怨。“剛纔看你出手,我還以爲是自己找錯人了。可刀上有藥劑殘留,絕對是她沒錯吧?北館只有藥王寺有這本事,果然是她把風花打傷的?你這麼維護她,難道你喜歡上了年紀的?”
“不……不是這種問題吧?”林君還帶着少許困惑應道,現在他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行爲魯莽了。可要說魯莽,雖然有理由但二話不說就衝過來的雪夜恐怕也好不到哪去……果然是雪夜。林君有自知之明,風花纔不會跟他有這麼多話。不過雪夜似乎不知道與風花起干戈的人是誰,是隻憑猜測就衝動地將矛頭對準了藥王寺?總之,不管怎麼說,林君很清楚,舞姬的戰爭確實是他不能干涉的。可是……雪夜和風花?
“Doppelganger……”
“什麼?”像不清不楚的迴音,林君茫然地看向藥王寺。
“Doppelganger,二重身。”藥王寺冷靜地說道,眯着眼睛審視着雪夜。一手還捂在肋間。然後她拿出新的藥錠,先咬碎了吃下去麻痹痛覺,接着從口袋裡取出裝着新的傀儡線的玻璃瓶,讓它們分佈在四肢上,支撐着自己。得益於此,她終於能感到好受點了。“原來是這麼回事……二重身的情況我曾經聽說過,但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歐巴桑……你什麼意思啊?”雪夜變得非常不愉快。
“她能被納入舞姬之戰,也就是說,你纔是二重身?”藥王寺不管不顧地問道。
“我和風花都不是惡靈啦!”雪夜氣呼呼地說,顯然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了。忽然揮刀,雪夜直愣愣地直指林君。“你幹嘛要幫這種人啊?搞清楚,小林,”雪夜還像以往那樣喚着他,臉上卻帶着鮮少的厭惡,即使這種厭惡是針對着藥王寺的,也讓林君不免有點心虛。“這個歐巴桑都害風花暈過去了,她可以說是世界大戰的始作俑者,你居然還護着她,瘋了吧你?被灌什麼湯了?”
……是啊,他可能真的瘋了。林君撇開頭,答不出話來。他自己也在心裡琢磨,他爲什麼會這樣幫着北館?就算藥王寺說的全是真的,就算他在這裡是爲了償還罪孽,但眼前的生存模式不好嗎?他也想改變這種生活嗎?或許不是這樣吧……鞠月明明說過,邊境人只需要袖手旁觀,完全可以保持中立。所以,他會站在這裡,只是因爲他又在自以爲是了……只要藥王寺不肯罷手,舞姬的戰爭就無法避免。她的傷也好,風花的慘象也好,就算他今天可以干涉,明天也會再一次發生。
但是,沒有直接殺掉風花的藥王寺和與雪夜其實在本質是同樣單純的風花,都林君還是覺得,這件事可能還有轉機……有嗎?這件事又和他有何干系?是爲自己的天真,還是七海曾說和他有關纔會如此?然而……如果那把刀殺過人,風花是不是在剛纔就已經死掉了?風花……雪夜?這兩個人?
“聽你的意思,風花還活着。”藥王寺皺着眉頭說道,幻影是她專門用來對付主用武具的舞姬的,但現在看來,風花屬於特例。“你要替她報仇嗎?把子獸召喚出來吧。”藥師丸只好誘使另一方案。
“喂……”那邊雪夜卻擺出了一副臭臉,一把解開領口的扣子。“看清楚啊!本劍聖是男的!又不是舞姬,怎麼可能召得出子獸?要是召得出早就讓它咬死你了!”
他沒有媛星的標誌……確實是同一副身體,但又都是獨立的個體嗎?隱隱有些訝異,但藥王寺沉默着沒有作聲。可武具沒有消失,只是因爲身體共享所以亦能操縱?還是說那武器本身就是二人通用的?不管怎麼說,這種情況相當麻煩。以前她也模棱兩可地聽說過風花雪夜的這種關聯,卻一直沒親眼見到過變化過程……
要是風花就此隱匿在這個身體裡,舞姬之戰肯定就沒辦法完成了。必須要確實的毀掉風花的舞姬資格才行。可若在以後,風花召喚出子獸的話倒還好解決,她要是執意不肯那麼做呢?在不知道鑰匙的真身的情況下,那就只能將舞姬自身抹消。但只要眼前的這個個體還存在,在危急時,甚至可能在一擊必殺的瞬間,風花也還是有可能在心臟停止跳動前就自動和雪夜替換人格進行沉眠或休養。反之雪夜也應該會同樣。這樣下去是沒個完的……所以鞠月纔會放任她來找自己嗎?
“我突然很好奇,”藥王寺以研究者的口吻說道,“當兩個個體都達到一定的受傷度時,表現在外的,必定就是真身吧?”當他在外時,如果屍體也會對她進行掩護就更難纏了。這個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
“沒用的。”雪夜冷冰冰地說道,“歐巴桑,如果你非要這麼想,我就用你聽得懂的方式告訴你,風花纔是二重身。”
那就,只有把她的鑰匙找出來殺掉了。眼前的戰鬥已毫無意義。藥王寺沉默不語,轉身就要離去。
“你以爲,我會讓你活着離開嗎……”雪夜陰沉地說,他悄然無聲地反手拔出腰間另一把風花從未用過的小太刀。
隨着他緩慢的動作,藥王寺停了下來,林君亦感覺到了壓力。按說,他並不是不熟悉雪夜的攻擊方式,所以完全足以應對,但那也是雪夜在邊境被限制能力的時候。風花曾明確地說過,雪夜是二刀流,他所擅長的是雙刀。而通於各個流派的雪夜,想必太刀護身術等也有登峰造極的水準。那麼,若真如此……他林君還有辦法壓制嗎?
“小林,這和你無關。”
話音未落,雪夜就提着刀衝了過來,快到像是瞬間移動到了她的身後。但藥王寺卻沒有回頭,她的臉上掛着一抹似有若無的苦笑。因爲終究,還是有人替她截住了那一刀。好難伺候的大少爺……
果然,他還是沒辦法袖手旁觀。林君心中忍不住叫苦不迭。雪夜的速攻有多強他早就估計過了,眼下畢竟是雙拳難敵四手。儘管他會不會被盛怒下的雪夜給劈成兩半還是未知,但機率卻很高。如果他也能再找把好刀同樣施用二刀流的話可能還有得一拼吧……
常理而言,小太刀主防守,佔速。大太刀可力攻,以範圍打擊度取勝。這種全能的組合相當消耗體力,應該不適合持久戰,但這也不意味着林君就能有那能耐拖到讓雪夜放棄。畢竟,雪夜是完全捨棄防禦的速攻型,而林君也差不到哪去,絕不是擅長站着只守不攻的活靶。一旦雪夜以命相搏,就算是他也沒可能全身而退。更何況,就武具和鬥志上雪夜都略勝一籌,如果稍有鬆懈露出破綻……林君覺着要真要到那份上,自己一眨眼就能被雪夜給收拾了。
“讓開吧,要是真的失手砍到你就不好辦了。”雪夜略帶責怪地說,猛然換以突刺襲去,加大了林君那種失手的可能性。
不過這樣並非捨命的攻勢也又一次地被林君擋開了。四兩撥千斤是林君慣用的手段,雖然其對精準度要求很高,但還好手中的刀與他夠合拍,這才使得他能頻頻化險爲夷。而且,與其說雪夜覺得失手砍到他不好辦,林君反倒覺得要是自己失手砍到雪夜了才更難辦。
“你遲早有天會後悔幫她的。”雪夜做出莫名的預言。
“誰幫誰啊……”林君輕聲道,他壓根就不想聽這種話。假作無刀取之勢,躍過攻擊範圍,林君揮刀進入雪夜的防守區,將之逼退。“確實,你們有理由要打是你們的事,但是至少別讓人死到我眼跟前行不?!”
“……你?”怒聲下,雪夜卻停了下來,愣在那裡。
劈斷眼前雪夜帶來的隨時可以接上的殘餘氣勢,林君將攻擊打斷,他別過頭,立在原地,不肯退讓半步也不願去看雪夜。沒錯,他就是這麼自私了!就是這麼執迷不悟冥頑不靈,愛怎麼說怎麼說吧……反正,他就是受不了。
“好吧。”雪夜突然說,他將刀入鞘,但沒退去,反而壓低了身子,蓄勢待發。“島原拔刀流……”
居合?林君當下心裡一驚,他根本就沒見過大太刀的拔刀術,甚至想象不到。
“「方圍」、「定礎」、「結」。”
忽然穿**來的聲音打亂了整個氣場,錯愕的神色在雪夜臉上一閃而過,可沒等他躲開,對方一氣呵成的結界就圍了上來。
如被困在了幾乎無形的透明玻璃箱般,雪夜想都不帶想地奮力用刀的柄端砸了上去,但一聲敲打在硬質金屬上的聲音沒有給那牢籠造成任何影響。一時間,雪夜像是忍住了。只是在下一秒,他又猛地一腳踹了上去。終於支撐不住,結界碎裂了,並快速融化滲入地裡。
“「結」!”
糾纏不清的,結界再一次變本加厲地以複數層層疊疊地堆砌上來。這回,雪夜站着沒動。
“太亂來了……”
“這話應該讓我來說吧?”雪夜面無表情地說,聲音低沉得令人膽寒。
“美麗的蝴蝶不該有那樣粗暴的行爲。”
“那是獅子,需要用更結實的牢籠。”
“小豹子?”
“行了,我妥協。雪夜,到此爲止了。”
再來與前人對話的聲音緩和了每個人緊繃的神經,卻也讓心裡多少變得更加沒底了。本來在風花中幻影時圍觀的人都應躲得精光了,這時卻又有人重新選擇了這條路。而看到這後來的人,雪夜立刻就把刀收了起來。轉身走回玻璃箱的一角,雪夜拾起地上風花遺留下的八股繩,將它重新纏回刀鞘上,一聲不吭地牢牢地繫着。
是鞠月。
“到此爲止吧。給我個薄面,這回算是平手了。好嗎?”她重申道,合在手中的百摺扇墜着與之似乎同樣的黑色八股繩,打出的繩結分外精緻。
“樂意至極。”藥王寺笑着說,她還有傷在身,人數上絕對的弱勢也使她沒理由拒絕。
伊莎貝拉亦毫無異議地跟在藥王寺身後,但臨走前,她還是看了林君一眼。不是嬉笑着要打一聲招呼,也不是叫他一起走。在林君看來,那張臉上的表情更像是在難過。他險些下意識地出聲叫住她,拉住她,但最終還是沒有那麼做。他這會兒腦子裡亂極了,什麼都不想做,也什麼都不想想。
“雪夜,你會和我一起回去嗎?”鞠月問道,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林君。她還是那麼美,美到讓人無法狠下心對她的笑容棄之不顧。但雪夜似乎無暇欣賞這樣的美,他板着臉,終於停止了反覆虐待刀鞘。
“……我當然會和你回去了。”雪夜乾巴巴地說。
也不管雪夜的態度,反正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在鞠月的示意下——那是久遠青?逐步跟上鞠月的人是林君所知道的久遠青。他不再日常樸素,穿着黑色的革制無袖夾克和同樣質地的長褲與興許是手工制的短靴,光鮮惹眼到活像是來做宣傳的男藝人。站在那邊想讓人注意不到都難。順帶一提,儘管扮相相去甚遠,但他身上手上的幾處裝飾都讓人想到了他或許和雪夜對工藝品什麼的有同種的審美。而就他的態度和位置,卻又有幾分像是和鞠月平起平坐?至少,他看起來不像其他人那般敬畏,或者說畏懼她。然而。雪夜卻意外的用別的字叫出了這人的名。
“「解」。”精於打扮的久遠青伸出二指說道,環在雪夜身邊的數層屏障立刻就消退了。“不要老是打打殺殺,要好好照顧這個身體啊。”
“那你怎麼不出來救她呢?”雪夜冷冷地反問,“琉璃,你跟歐巴桑在旁邊看多久了?”
“剛到,沒來得及……”他無辜地說,獻媚似的笑了下。
“哼。”
厭倦地哼了聲,雪夜邁開大步欲離開。但在走到鞠月身邊時,他被那柄扇子擋住了。
“稍等一下。”
一剎那,雪夜迸發出的怒氣連林君都感受得到,他像是想將鞠月一巴掌甩開。可令人更爲訝異的是,一向心直口快的雪夜竟然又用更短的時間把那份惱怒壓了下來,反而規規矩矩地站在了鞠月身旁,沒有跟她較勁。只是那張臉怎麼看都寫滿了不樂意。
“林君,今天真是謝謝你了。”依舊沒在意雪夜,鞠月轉而不明意義地對林君說道,且微微欠身施禮。“謝謝你肯保護藥王寺,雖然她現在要與我爲敵,但要是她真的出什麼事,我還是會很過意不去的。”
“呵……”雪夜突兀地發出一聲嘲笑。鞠月隨之只是頓了下,還是沒有理會他。
“也謝謝你能在那樣的情景下還可以保持中立,沒有傷害到風花雪夜。”鞠月兀自地繼續說道,“其實我本該早點到的,但因爲正好在聽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所以才耽誤了一會兒。”
“……哦。”林君點點頭,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帶着緋色琉璃珠子的紅繩早就變回原形了。他這會兒只想找個地方冷靜一下,可腳卻不聽使喚,搞得他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爲了答謝你。林君,我讓雪夜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吧。”鞠月帶着些調笑的意味說道,總算瞥了雪夜一眼。
“讓我?”雪夜莫名其妙地問道,全身上下都是抗拒。
“沒錯。”鞠月視若無睹地笑着說。
“我哪知道什麼有趣的事?!”雪夜沖沖地吼了一句,轉開頭像懶得再看鞠月一眼。
“你當然有……”這次,鞠月像是無法再姑息雪夜的無禮了,她的笑容有些冷。接着,鞠月用毋庸置疑地語氣指示道,“雪夜,告訴他,你是誰。”
“他知道啊,我是……”話說了一半,雪夜突然就打住了。
果然,還是有這一天啊……只是沒想到會是受鞠月的命令。雪夜狠命地咬着牙,明白了鞠月的用意。可是也無可奈何。雪夜不禁變得猶豫起來,回過身,小心地躲閃了片刻,但終歸還是沒能移動腳步走出鞠月的視線。有些氣惱地無聲嘟囔了幾句,雪夜心不甘情不願地迎住了林君不解的目光,像做了重大決定並準備好了似的,深呼一口氣。
“小林,我先聲明,這隻算是正式介紹,不代表我以前是在騙你。你知道我從不說謊的。好了,呃,那麼……”向林君做完一連串疑似辯白的前言,雪夜臉色僵硬但還是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雪夜。風花雪夜的雪,風花雪夜的夜。目前隸屬保衛科,搭檔是風花,主要負責……臣先生在樂園活動中的人身安全。”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