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待客廳內,劉尚書上坐,白雲暖側坐。
香茶上了,寒暄過了,楊沐飛還沒有來,劉尚書只好陪白雲暖閒話家常。
“沒想到能與王妃做了親戚,實在是老夫三生有幸。”
“小女與雍王尚未成親,尚書大人如此稱呼,實在不妥,還是叫我阿暖爲好。”
“誒,稱呼一句準王妃當不爲過吧?”劉尚書一雙老謀深算的眼睛此刻對着白雲暖流露諂媚的笑。
白雲暖微微一笑道:“如若不是因爲皇上賜婚,想必阿暖要到尚書府討這杯茶喝,此生無望啊!尚書府的門第何等之高!”
劉尚書臉上的肌肉抽了一下,白雲暖如此說分明是在編排他勢利眼捧高踩低,但面上他只能依舊笑盈盈道:“準王妃說笑了,準王妃能光臨尚書府,實在令老夫容顏有光,令尚書府蓬蓽生輝。不日,準王妃的表兄就要和小女靈芝完婚,屆時,還請準王妃能入府參加喜宴。”
白雲暖還未表態,楊沐飛便到了廳前。
“學生拜見恩師大人!”楊沐飛低頭拱手。
劉尚書笑道:“不日便要完婚,可要改口稱我一聲岳丈大人了。哈哈哈!”
白雲暖在場,楊沐飛自覺心虛,尷尬地不便搭腔。
劉尚書識趣道:“賢婿來了,這樣,老夫去看看婚禮一應事宜打點得如何,就不打擾你們表兄妹之間敘聊了。”說着,向白雲暖拱拱手離去了。
白雲暖屈身回了劉尚書的禮,這才正眼看楊沐飛。
楊沐飛一襲華服,身形挺拔,但面容比起昔日在白家時的光景清瘦了不少,兩頰有些微陷。黑眼圈很重,看起來尚書府的高枕並不能無憂。
白雲暖道:“新科狀元不應該意氣風發、揚眉吐氣纔對嗎?因何如此憔悴萎靡?”
楊沐飛落寞答道:“離開白家後,餐風露宿。吃了不少苦,不比當少爺時養尊處優。所以瘦些也是在所難免。”
“我以爲你憔悴是因爲被尚書大人招爲東牀,良心不安,孤枕難眠之故,沒想到是因爲和麗楓姐姐出走的日子吃了那些苦所至呀!只是不知表哥提起這原因來是怨惱多些,還是懷念多些。”
楊沐飛面上清晰地劃過一絲痛苦,他啞聲道:“表妹來此,就是爲了奚落表兄嗎?事已至此,表妹說再多話也是於事無補。”
白雲暖嘆道:“我這幾句質問的話表哥都受不住。看來麗楓姐姐的消息我也不必說了,狀元公定然更加受不住,不願聽,或者不敢聽吧!祝你新婚快樂,官途似錦!”
白雲暖說着,一甩袖子,負氣離去。
楊沐飛一聽有王麗楓的消息,立即喊住白雲暖道:“表妹等等!”
白雲暖停住腳步回過身來,冷笑問道:“怎麼,新科狀元。尚書大人的準女婿還願意關心那個與他私奔,慘遭拋棄絕望投湖的可悲女人的死活嗎?”
楊沐飛的身子向後踉蹌了一下,面色瞬間慘白。顫聲道:“娘子她投湖了?”
“託狀元公的福,已被救起,性命無憂,只是萬念俱灰而已。”
楊沐飛緊繃的神經這才鬆了下來,他舒了一口氣,撫着驚魂甫定的胸口,道:“不知娘子她現在何處?”
“表哥問的是哪一個娘子?尚書大人的千金不就住在這金碧輝煌、富麗堂皇的尚書府內嗎?”
“表妹,你明知我問的是誰,又何苦挖苦表哥我?”楊沐飛痛苦地扭曲着面容。
“表哥若是問麗楓姐姐。她倒也當不得你‘娘子’的稱呼,私奔的人。名不正言不順,原就低人一等。更何況現在還被棄若敝屣,就更加賤如草芥了。”
“表妹!”楊沐飛上前一步,緊握了白雲暖的手,目光血紅,哀懇道,“表妹,請你不要這樣說她!這一切都是我害她的!”
“怎麼我說她幾句,表哥你就心疼了,那你對她做出那樣殘忍之舉來,爲什麼又忍心?”
一句話問得楊沐飛羞愧難當,他急迫道:“表妹,你就不要再折磨表哥我了,快告訴我娘子她現在何處?人怎樣?好還是不好?”
“能好嗎?”白雲暖喊了一句,楊沐飛的淚便奪眶而出。
白雲暖捶了楊沐飛幾拳,哭道:“表哥,你怎麼做得出來?你不想想她是頂着多大的壓力才與你走到一起,私奔哪,這會受到千夫所指萬夫唾棄的,可是她無怨無悔,而你呢?你就是這樣報答她對你的一片深情嗎?哥哥對她的打擊已經夠重的了,原以爲你總是真正愛她的人,沒想到你給她的卻是更爲致命的一擊!她現在只有你了,她拋棄家人,隻身跟隨你,你便是她的全部,你竟然拋棄了她!她什麼都沒有了,纔會絕望地去投湖!你對得起她嗎?你對得起她嗎?”
白雲暖已經哭得聲淚俱下,楊沐飛亦是滿臉淚痕。他抓住白雲暖的手,低喊道:“事情已經到這份上了,這一生的確是我負了她,可是我沒有退路,我是個讀書人,溫鹿鳴考中的時候,我落第,你知道我是何等失落啊?如今我好不容易考中狀元,難道甘心情願去窮鄉僻壤任個七品芝麻官嗎?要招我爲女婿的人是吏部尚書,掌控着我們這些讀書人命運的天官!表妹,你以爲我不想對一個人從一而終嗎?可是我與麗楓的開始是什麼呢?我是因爲愛慕阿暖你,求而不得,才移情別戀於她,一開始就不純正了,始亂之,終棄之,我就是這樣一個爛人,可以了吧?”
楊沐飛背過身去,哭得雙肩一抖一抖的。
白雲暖撼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了。
“表妹,我知道我這一生是負了她了,我無顏再面對她,只請你轉告她,讓她忘了我,我是一個不值得她記住的人,讓她莫再爲一個不值得的人做傻事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請她萬自珍重!”
楊沐飛說完這些話的時候,也沒有勇氣再回頭看白雲暖一眼,只是拖着疲憊的步子顫巍巍走出門去。
白雲暖淚眼模糊地看着楊沐飛的背影融入灑滿尚書府每個角落的燦爛耀亮的天光。
人這一生,有些人選擇愛情,有些人選擇功名,無論哪一種選擇都是當事人自己的選擇。他勢必要爲這選擇付出相應的代價,因爲他從這選擇中或多或少都漁了利。
白雲暖心緒複雜地出了尚書府,綠蘿從馬車上下來,見她們家小姐步履虛軟,忙上前扶了她道:“小姐,你沒事吧?”
白雲暖搖頭,她能有什麼事呢?有事的是王麗楓。
愛情是個什麼東西?竟如此兇猛,女人一旦沾上,到最後都勢必傷得體無完膚,前世的自己,前世的張敏,這一世的王麗楓都是她的前車之鑑。
她扶着綠蘿的手,臨上馬車前擡頭看了眼碧藍的天空。同一片藍天下的雍王,她的未婚夫正在戰場上馳騁吧?她與他之間能算愛情嗎?他說過,他之所以向皇上請婚,是因爲她這一張臉,她這一張臉足以讓他一見傾心。可是以色示人,終不是長久之計。以情動人,卻又害怕落得狼狽不堪的收場,一如前世的自己、前世的張敏、這一世的王麗楓。
日後,若雍王凱旋,她與他之間又該以什麼維繫相處呢?
白雲暖的心緒一時紛紛擾擾起來。
“小姐,你怎麼了?”綠蘿再次追問。
白雲暖回神,自嘲地笑笑。她想得可是有些遠了,她的雍王,她的未婚夫能不能從戰場上順利歸來還不知道呢!好帖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戰場,那可是半個鬼門關呀!
白雲暖想及此,又不甚惶恐,爲雍王擔憂不已。
戰場上的你,是不是也會如我想到你一般,不經意間就想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