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江怡茹正在湖岸失魂落魄地走着,適才她去章思穎的房間,原是送了自己近日做的香囊過去。這些日子,她寄食章家,心理上又是愧疚又是感恩,一直想着和姑姑一家好好相處,日後尋着機會報答他們。姑姑姑父倒還客氣,表哥章乃春倒也不以爲意,視她如空氣一般,單就章思穎對她挑三揀四,左右看不順眼,每日裡對她冷嘲熱諷的。
江怡茹想自己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所以一直隱忍求全,也想着法兒要去討好章思穎。這些日子,她給姑姑一家五人都做了香囊,金累絲、銀累絲貫成花形,姑父和表哥的,用玉鏤雕的質地,姑姑和章思穎、章念穎的便用點翠鑲嵌。除了在香囊內放置適合的香料,還配了白芷、川芎、芩草等中草藥。
誰知,送給其他人都無不高興,唯獨章思穎將那香囊往地上一丟,道:“你以爲送這香囊給我,我就感激你了?我可沒阿念那麼傻,能被你的虛情假意矇騙,吃我章家的,用我章家的,這製作香囊的一針一線也是我章家的!用我章家的東西討好我章家的人,這麼不要臉的事情也就江怡茹你做得出來。”
江怡茹從地上撿起香囊,忍着淚默默出了章思穎的房間。
站在碧波潭畔,江怡茹委屈的淚水簌簌落了下來。要不是父母早亡,一直照顧自己的祖母又去世了,叔叔嬸嬸一家也容不下自己,說是孤女命硬,不肯收留,自己又何至背井離鄉投奔姑姑?
寄人籬下的滋味斷不好受。可是自己除了章家又別無可去之處。
所以除了痛哭一場,自己還能怎樣呢?可是即便是哭,亦不能發出聲音,只能默默垂淚。
江怡茹一手捏着那枚被章思穎丟棄的香囊,一手抹着眼淚。
驀地,眼前伸過來一隻手,白皙如玉。十指纖纖。手上拿着一方雪白絲帕,繼而便是溫柔如水、春風和煦的聲音:“手帕借你。”
江怡茹愣住,扭頭一看。只覺眼前電光石火,一個少女斗篷風帽,白衣飄飄立在眼前。她脣角一揚,淺淺一笑。便如春風化雨。
江怡茹看得發了呆,竟忘了去接白雲暖手中的帕子。白雲暖便拿帕子直接替她擦了臉上的淚痕,道:“冬冷風寒,怡茹怎麼也不多加件衣裳,瞧你穿得單薄的。”
白雲暖看到江怡茹。幽愁別緒暗涌,竟忘情地呼喚了江怡茹的名字。江怡茹震驚得無以復加,一時忘了哭泣。顫聲道:“小姐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白雲暖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忘形了。只好指了指碧波潭石橋上的章乃春,撒謊道:“聽章少爺說的。”
江怡茹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見章乃春正和一個紫衣丫鬟嘀嘀咕咕甚是親密,不由撇了撇嘴。她這個表哥永遠喜歡和丫鬟曖/昧混鬧。繼而又將目光調到白雲暖臉上來,問道:“小姐你是……”
“我叫白雲暖,是來章家做客的。”
白雲暖一介紹完,江怡茹就張圓了嘴,長長地“哦”了一聲,道:“你就是表哥的心上人哪!”一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的樣子。
白雲暖以掌扶額,心裡暗暗叫苦。這個章乃春可是一點都不低調,他喜歡自己的事情恐怕鬧將得全洛縣都知道了,日後還有誰敢上她白家提親?誰敢和洛縣第一號霸王搶親哪?
白雲暖尷尬地抿脣不接江怡茹的話,只是兀自折着手中的帕子,江怡茹卻拿過那帕子道:“被我的眼淚弄髒了,我替你洗乾淨了還你。”
“不用,女子的眼淚都是水做的,哪就能弄髒呢?”白雲暖要搶回帕子,江怡茹卻哪裡肯依。
她一邊舉着帕子躲閃,一邊道:“你不知道眼淚是鹹的嗎?如果沾在帕子上不洗掉的話,帕子就會壞掉的。”
白雲暖覺得好笑,“誰那麼閒,竟還嘗自己的眼淚玩麼?”
“可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自己也試試。”江怡茹一本正經道。
白雲暖回答她:“那也得有眼淚才能嘗是不是?”
江怡茹遂仰起頭,直勾勾盯着雪亮的天際,道:“你學我這樣,看着天空不要眨眼,就有眼淚了。”
白雲暖看着江怡茹的側臉,弧線美好,笑容溫婉,不禁受了她的影響,也學着她的樣仰頭望天。可是看了一會兒,眼睛便受不了了,她趕緊收回視線,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我受不了這樣自己折磨自己,也太無聊了。”
轉頭看江怡茹時,她眼裡已經噙滿淚水了。
白雲暖撼然,只能賠笑道:“嘿,你怎麼了?怎麼又哭了?”
江怡茹一邊拿白雲暖的帕子拭淚,一邊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就是覺得自己真的很無聊。”隨即,“噗嗤”一聲,與白雲暖相視而笑。
江怡茹將手中的香囊遞到白雲暖跟前來,“如果不嫌棄,這個香囊送給你,可好?”
白雲暖看着那個雙蓮並蒂形狀,用赤白綵線貫成的香囊,詫異而驚喜道:“好漂亮的香囊啊!”順手接了過來,見香囊針腳細密,做工精細,頂端便於懸掛的絲絛和下端的珠寶流蘇都製作得十分美觀。白雲暖放到鼻前聞了聞,真有些愛不釋手了,衝着江怡茹甜甜一笑:“好香!”
“那你願意收下吧?”江怡茹怯怯又有些巴望地看着白雲暖。
“當然要收下,一番好意怎麼能拒絕呢?”
江怡茹不禁心有愧疚道:“可是這原本不是送給你的,只是我要送的那個人看不上它而已,算了算了,被人嫌棄的東西怎好再拿去送人,我日後再做一個送你吧!”
江怡茹說着就要拿回自己的香囊。
白雲暖將香囊攥在手裡,道:“有什麼要緊的?那人不要。是她沒有眼光,也沒有福氣享用這樣心意淳樸的東西,你送我,我橫豎會珍惜它的。”說着,便將香囊掛到了自己的腰上。
江怡茹看着白雲暖,不禁感動得又是熱淚盈眶。她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對白雲暖驀地生出惺惺相惜的好感來。
“白小姐。你人真好。不單生得好,心腸也好,怪不得表哥喜歡你。”
“你少誇我。收了你的禮物,還被你贊心腸好,這世上最便宜的事情莫過與你做朋友了,”白雲暖回頭瞅了瞅石橋上的章乃春。道,“再說。被你家表哥喜歡,也未見得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江怡茹更加在心裡讚賞白雲暖,她道:“表哥是洛縣首富的單丁獨子,在洛縣。只怕除了白小姐,找不出第二個會不願攀這門親事的人。”
白雲暖搖頭,目光調向湖水。帶了無盡的落寞之意,道:“女子一生若不能得一真心珍惜自己的人。無論多麼榮華富貴都是水月鏡花,甚至是諷刺。願得一心人,白首勿相離,這纔是我們天下女子統一的心願。”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白小姐……”
白雲暖側眸看着江怡茹,笑道:“既然贈我香囊,願與我做閨中摯友,喊我白小姐總是太過疏遠了些,叫我阿暖吧!”
“阿暖……”江怡茹輕輕伸手拉住了白雲暖的手,二人相視一笑。
※
石橋之上,章乃春好奇地看着湖岸的白雲暖和江怡茹,問紫藤道:“你家小姐與我怡茹表妹會熟?”
“怡茹?從未聽我家小姐提起過表小姐的名字,應是初次見面纔對。”紫藤沉吟道。
“初次見面卻如此投契,不似阿思和怡茹表妹總是水火不容的架勢。”章乃春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紫藤道:“我家小姐有容乃大,她的性子的確是別人所不及的。”
章乃春轉頭看紫藤,笑道:“所以你要助本少爺娶到你家小姐纔是,她性子好,能容人,以後我若把你也收在房內,也只有她不會爲難你。”
紫藤點了點頭,對章乃春的話深以爲然。
二人正站着,四兒從湖心水榭內跑了過來,走到章乃春身邊道:“少爺,老爺讓你去把溫公子放了。”
章乃春一震,繼而欣喜道:“這麼說,爹和白老爺談妥了?”
四兒聳聳肩,“這奴才可不知道,老爺只讓少爺放人便是。”
章乃春也沒細想,拔腿就往橋那端走去,邊走邊喊紫藤:“快去告訴你家小姐,隨本少爺接溫鹿鳴去。”
紫藤看他雙手背在身後匆匆走遠,赭衣繡袍,金冠玉履,實在是風流倜儻。
“紫藤,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四兒推了紫藤一把,紫藤這纔回神,急匆匆去尋白雲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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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鹿鳴依然被繩捆索綁地坐在章思穎的閨房之內,好不鬱悶。他原以爲在悅來客棧時,自己巧言巧語能夠蒙哄了章思穎,待他們鬆了自己的繩索,自己便逃之夭夭,誰知這章家兄妹大抵是慣常做壞事,並不好哄。
不過,他依然感到萬幸,無論如何,命是保住了,沒有被章乃春那個莽夫一刀劃拉掉。只是擺脫了章乃春的陰謀,又陷入章思穎的糾纏,溫鹿鳴不禁有出了狼窩又入虎穴之感,好不鬱悶。
此刻,他雙手雙腳被綁着坐在桌邊,章思穎坐在窗下,一邊慢條斯理啜茶,一邊對他笑道:“鹿鳴,你再忍耐半日,等我爹爹和你父親議完親事,自然就給你鬆綁了。”
溫鹿鳴只能假裝不在意地憨笑,只覺時間慢得向蝸牛爬。
忽而,窗外傳來章乃春的聲音:“阿思,爹讓你把溫鹿鳴送出來!”
章思穎眼前一亮,這麼快就談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