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塔愣住,少爺竟然心裡明鏡兒似的,於是一咬牙乾脆原原本本道出自己聽到的允姑和少夫人之間的對話,末了懇求白振軒道:“少爺,我之所以把這些告訴你,是爲心硯叫屈,這一次少夫人能找回紫藤,明明是心硯的功勞,可是她們不但不感激,反而中傷心硯,實在是不公平。只是少爺,鬆塔只是傳傳話,少爺你也只聽聽就好,你若爲心硯去追究允姑,只怕少夫人不依,到時更讓心硯爲難了。”
白振軒咬碎了牙齒,拳頭握得緊緊的,目光紅得像血。
鬆塔心裡不安至極,跪在地上,一時不敢起來。
這時,溫鹿鳴送走章乃春,回內院,經過夾道子,見主僕二人一跪一立,姿勢奇怪,又見鬆塔一臉惶恐,白振軒滿面怒容,急忙走上前,拉住白振軒的手道:“白世兄,你這是怎麼了?敢是鬆塔惹你生氣了?奴才不懂事,也是常有的,慢慢教導便是,白世兄切莫氣壞身子。”
白振軒不禁悲從中來,握住溫鹿鳴的手,哀傷欲絕道:“若是奴才不好,也就罷了,若是主子授意奴才不好,奴才又挑唆得主子不好,那就悲哀了。”
溫鹿鳴一頭霧水,自然不懂白振軒話中之意,只是勸道:“鬆塔不好,你莫聽他挑唆不就是了。”
“你哪裡懂哦!”白振軒痛苦地搖頭。
溫鹿鳴便轉而去呵斥鬆塔:“單跪着就完事了?瞧你把你家少爺氣的,還不快扶了你家少爺回房歇息!”
鬆塔慌忙起身,去扶白振軒,白振軒卻推開鬆塔,對溫鹿鳴道:“我不想回梅香塢去,溫賢弟。你若真和爲兄感情好,就讓我到你的靜宜齋去躺會兒,我胸口悶得慌。”
溫鹿鳴笑:“什麼叫我的靜宜齋。這靜宜齋可是白世兄你府上的房子,你要歇腳。難道我還能不讓你去嗎?”
於是溫鹿鳴和鬆塔一人扶了白振軒一隻手,鬆塔還邊走邊替他家少爺拍胸口,三人徑自往靜宜齋去了。
到了靜宜齋,鬆塔給白振軒送了醒酒茶,白振軒卻不肯喝,兀自昏昏沉沉睡在了溫鹿鳴牀上。
※
章乃春是慣於吃酒賞花的,所以就白振軒和溫鹿鳴的酒量豈是他的對手?更何況酒宴上溫鹿鳴壓根只是做做樣子,並不當真喝酒。而白振軒似乎只一心求醉,並不在與他對飲。
所以,出白府之時,章乃春不免有些失落。
一來,今日到白府,並未見到白雲暖的面,美人如隔雲山萬重,好不讓人牽腸掛肚。
二來,小飲勾起了他肚裡的酒蟲子,酒興正濃無處排解。便去天香園點蓉官的戲。
蓉官下了戲,便到官座上陪他喝酒,見他情緒甚是亢奮。目光又顯得落寞,很是煎熬的樣子,便道:“章少爺如此惺惺作態,可是惦念京城的琴官?”
章乃春一震,旋即啞然失笑,舉了酒杯,道:“你只猜對一半,本少爺的確是惦念一個人,不過不是你表哥琴官。而是……”
章乃春話說一半,忽而欲言又止。不與蓉官碰杯,悶頭飲下手裡的酒。
蓉官並不在意。慢條斯理也喝了自己面前的酒,接了章乃春的話笑道:“而是那白家二小姐白雲暖,對嗎?”
章乃春口裡的酒剛入了喉嚨,又全部噴了出來,把自己嗆得不行。
“蓉……蓉官,你怎麼知道的?”章乃春一邊坐直了,讓四兒替自己收拾狼藉,一邊驚詫地看着蓉官。
蓉官風輕雲淡一笑,自己倒酒自己喝起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那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一眼就看穿了本少爺的心思?”章乃春好奇地打量着蓉官。
蓉官被他睃得難受,終於道:“上一回,章少爺不是請了白家兄妹到天香園包了錦繡班的場嗎?席間,章少爺對白家二小姐種種舉動都將少爺心底裡的小秘密泄漏無遺。”
章乃春此時心裡五味雜陳。
心事被人一眼洞穿,就像衣服被人扒掉一樣,自然不好受。但蓉官的性子,他還是瞭解的。蓉官雖然面上高冷,內心卻很善良熱情。
於是,章乃春大着膽子,懇求蓉官道:“看在我和你琴官表哥交好的份上,蓉官,你能不能給本少爺支支招?”
“可有什麼好處給我?”蓉官嘴角一扯,淡淡一笑。
章乃春仔細打量他的神色,竟不似開玩笑,而是極認真的模樣兒。
章乃春揮揮手,讓四兒退下,湊到蓉官面前,壓低嗓音道:“可是要讓本少爺出資與你出師?”
蓉官的眉頭微不可見蹙了蹙,神色依舊淡漠,卻提壺給章乃春的杯子注滿了酒,又舉起自己的杯子,問章乃春道:“所以,章少爺意下如何?”
“成交!”章乃春爽快舉杯,與蓉官的杯子重重一碰,只聞見兩杯相碰時聲音十分悅耳,一如兩人此刻的心情。
※
白雲暖這一整天都心情舒暢。比去蘭芷領略田園風光還要來得暢快。
心硯見她家小姐眼角眉梢都堆滿笑意,自覺是做了一件對的事。
只要小姐高興,只要能爲小姐排憂解難,就是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是甘願的。
於是,一整個下午,白雲暖在書房看書,心硯就領着綠蘿和紅玉在窗下做女紅。
從今往後,梅香塢那邊也有了三個丫鬟:紫藤、南湘和寶蝶,聽雨軒的三個丫鬟:心硯、綠蘿和紅玉可不能輸給她們,一定要比她們勤快,一定要比她們更善解人意,爲主子分憂。
傍晚時分,白雲暖伸着懶腰出了書房,見三個丫頭在窗下做針線,陽光透過窗子灑在她們身上,將她們年輕而美好的面容映襯得熠熠生輝。
白雲暖的心智已是二十多歲的心智,那三個丫頭不過才十一二歲。韭黃一樣鮮嫩的年紀,白雲暖看她們的眼神便含了疼溺。
“瞧你們,幹活還那麼樂呵呵的。真是勞碌命。”白雲暖兀自去桌邊倒水喝。
綠蘿、紅玉早已放下針線,上去替白雲暖又捏背又捏肩的。白雲暖被按摩得好不舒服。
於是,對二人道:“你們倆也去替你們心硯姐姐捏捏,她今天可是大功臣一個。”
“小姐,你要折煞奴婢麼?”心硯有心推託,綠蘿紅玉哪裡聽她分辨,早按白雲暖的吩咐上前替她捶背捏腿的,心硯被按摩得渾身癢癢,只好討饒。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是天生的奴才命,學不了主子享福的。”
心硯滿臉漲紅,的確有些痛苦的神色,白雲暖忍俊不禁,遂讓綠蘿紅玉住了手。
正值晚飯時分,剛要讓丫頭們去傳飯,簾子一挑,紫藤走了進來。
她手裡端了托盤,盤子上放着四菜一湯。全是考究的菜式。還有一鍋蘿蔔炒飯更是用心別緻。
紫藤將托盤放到桌上,便向白雲暖行禮,不是簡單的福禮。而是妥妥跪在了白雲暖面前,唬得白雲暖忙讓綠蘿和紅玉去拉她。
“紫藤,你這是做什麼?”白雲暖道。
紫藤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起身,眸裡噙淚道:“小姐救命之恩,紫藤沒齒難忘。小姐不知道,如果不是小姐讓章少爺來救紫藤,紫藤此時已經被填海,成了水中冤魂了。”
白雲暖當然理解紫藤的心情,她道:“若論起救命之恩。還需記在心硯頭上。”
紫藤當然知道心硯有恩,可是章大少爺要不是看在白小姐份上又如何會出手相助自己。便道:“無論如何,小姐和心硯都是紫藤的救命恩人。紫藤區區奴才無以爲報,做了一頓晚餐,請小姐和心硯不要嫌棄。”
“自然領受你的好意,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快別拘禮了。”
白雲暖說着,讓心硯從地上扶起紫藤,又邀紫藤一起共進晚餐,綠蘿和紅玉也沾光嚐到了紫藤的好手藝,一時間,大家讚不絕口,其樂融融。
南湘忽而找了來,面有憂色道:“二小姐,你可見到大少爺?少夫人尋他一起吃晚飯呢!可是他又不在強金閣那邊,不知他去哪裡了。”
紫藤忙拉了南湘的手,往外走,“南湘,我和你一同找去。”
死裡逃生,她能做的,便是伺候好主子,報答白家對她的救命之恩。於是,跑前跑後,分外殷勤。
紫藤和南湘一走,白雲暖便和心硯對視了一眼。
心硯兀自垂了頭不語。
有關少爺的任何話題,她都不便參與,因爲小姐是知情人,她更得避嫌。
“少爺能去哪裡?”綠蘿問。
紅玉道:“今兒少爺是陪章大少爺喝酒的,會不會被章大少爺攛掇着一起出府去了?”
“一定不會的。”心硯不假思索就否定了紅玉的假設,她瞭解少爺,少爺絕不屑和章乃春之流交往,面上應酬躲不開沒辦法,絕不會私自和章乃春出府去。
“我也只是這麼一猜,心硯姐姐,你那麼激動做什麼?”紅玉囁嚅。
心硯這才驚覺自己失態,瞅瞅白雲暖不動聲色立於一旁,便心虛地垂了頭。
白雲暖笑道:“少爺已經成親,是大人了,他若未出府去,又豈能在自己家裡走丟的?橫豎有梅香塢那邊的人找他,聽雨軒的奴才就不勞費心了。快伺候你們自家主子吃飯要緊。”
白雲暖說着重新坐回桌邊,綠蘿、紅玉馬上轉移了注意力,過來伺候白雲暖吃飯。
心硯也趕緊調整了心緒,陪着白雲暖用膳。
吃好飯,綠蘿和紅玉端了盤子去廚房,白雲暖便對心硯道:“你與我去一趟靜宜齋。”
“去靜宜齋做什麼?”心硯不解。
白雲暖笑:“你自恃有多瞭解少爺,看來也不過爾爾,還是我這做妹妹的瞭解他。”
說着,不等心硯引路,自己已經撩簾子出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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