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醫院檢查,檢查結果爲陽性,真的生病了,自己對自己身體的感覺還是很準的,幸而醫生說不嚴重,吃藥便能好,心裡還是小小糾結了。我是這麼怕死,嗚嗚……)
蒼茫夜空中一天璀璨的星子,東一顆,西一簇,彷彿天公順手撒下了一把銀釘。王府的高牆一角襯着碧紫深黑的天。紅牆四合,天像是一口四方的井。
白雲暖佇立在廊下的硃色廊柱旁,仰望夜空,覺得自己就像凝佇於深井之底。
她一直看着這一天的好星光,想着她重生這兩三年來的境遇,竟覺恍然如夢。她和她周遭的親人朋友實在經歷得太多太多了。她不知道這王府的重重高牆、深深庭院又會帶她經歷怎樣的時光和故事。
“哎呀!王妃,這樣冷的夜,你怎麼站在風頭裡吹着?再站下去,小心凍破你的皮!”綠蘿一邊拿了大氅給她披上,一邊驚叫着。
白雲暖這才覺得背心裡寒嗖嗖的,手足早已凍得冰涼。
綠蘿一邊捧着她的手哈氣,一邊嗔怪道:“王爺回來時,要是看見王妃因此着涼,還不知要怎樣治奴婢的罪呢!”
綠蘿的話叫白雲暖心裡有點酸,此時此刻,張易辰在幹嘛呢?在避暑山莊的溫泉裡摟着晴歌樂不思蜀吧?這邊廂是孤衾難眠,那邊廂是暖意如春……想及此,白雲暖便有些心浮氣躁。
“王妃,回屋歇着吧!夜深了。”綠蘿催促。
白雲暖道:“綠蘿,你先陪我去看看阿雪和美善。”
綠蘿只好上前扶住了她家主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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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雪和美善正坐在屋裡的炭火旁取暖。
火盆裡的炭火燃着,一芒一芒的紅星漸漸褪成灰燼。燈裡的油也不多了,火焰跳了一跳,美善瞧見了。拔下發間的簪子撥了撥燈芯,只聽窗外風聲淒冷,那風是越刮越大了。而風聲裡依稀有迤邐而來的腳步聲。
“小姐。有人來了!”美善有些緊張。從蘭嶼逃亡到京都,她擔驚受怕慣了。也提心吊膽慣了,於是總有些疑神疑鬼的。
鍾離雪顯得淡定:“是王妃到了,趕緊給燈里加點油,再給火盆添點炭吧!”
鍾離雪剛吩咐完,門外便傳來了敲門聲。
綠蘿道:“阿雪,美善,王妃來看你們二人了。”
美善忙去開門,給白雲暖行了禮。急忙忙道:“我去拿點炭來,火盆裡的火快熄滅了,油燈裡的油也要沒了。”
白雲暖吩咐綠蘿道:“你去幫美善的忙。”
二人退出去了,並把門掩上。
鍾離雪已經上前將白雲暖拉到了火盆邊坐着。
白雲暖立時覺得暖和不少,整個人也鬆快起來。
“王妃這麼晚來看阿雪,所爲何事?”鍾離雪問。
白雲暖赧然道:“阿雪爲什麼要這麼見外,還是像從前一樣叫我阿暖,不好嗎?”
“今非昔比,阿雪不敢僭越身份。”
“什麼身份不身份的?你只是爲了朋友之誼隨我嫁入王府,難道你真的把自己當作我的丫鬟了?”白雲暖好笑地看着鍾離雪。
鍾離雪卻道:“難道王妃嫌棄阿雪?阿雪自認沒有駑鈍到當丫鬟還不夠伶俐的地步。”
白雲暖費解地看着鍾離雪:“阿雪。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鍾離雪道:“阿雪是異域族類,逃亡到京都,人生地不熟。要不是王妃好心收留,並讓雪音公主爲我解毒,阿雪不知早就剋死在哪裡了。所以阿雪是甘心情願,終生爲奴爲婢伺候王妃,請王妃不要趕阿雪走,阿雪只要有個容身之所即可。”
鍾離雪的言辭無不懇切,目光無不哀懇,令白雲暖很是動容。
“今夜我來此本是要問阿雪你接下來的打算,看來你已經有打算了。是去是留,我橫豎都尊重你的意見就是了。”
鍾離雪立時欣喜若狂。她起身做了個萬福,道:“多謝王妃收留。此生我戚雪定當做牛做馬報答王妃。”
白雲暖忙將鍾離雪扶了起來。她心裡無比歡喜,爲自己往後的日子能和鍾離雪作伴而歡欣鼓舞。偌大的王府,總不至於太過寂寞了。
而鍾離雪心裡早就發出志得意滿的笑意。很好,只要能留在白雲暖身邊,便有機會接近雍王和皇帝,亡國之恨,終有報仇雪恨的一天。她能在宜岫城臥薪嚐膽十年,亦能在漢家皇帝的地盤上伺機而動,只爲她是鍾離家最後的血脈。
美善和綠蘿回來時,四人又添了炭火,加了燈油,閒話家常了許久,方纔散去。
白雲暖和綠蘿一走,美善便爲鍾離雪道:“小姐真的要留在雍王府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鍾離雪反問。
美善道:“可是要委屈小姐你給那白雲暖使喚,奴婢就心有不甘,你可是堂堂鍾離家的公主!”
“覆巢之下無完卵,復興蘭嶼之前,沒有公主!”鍾離雪重重咬住了自己的脣,直咬得一絲血腥破脣而出,瀰漫了整個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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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易辰由晴歌陪着,一連泡了半月的溫泉,人才神清氣爽起來。
這夜,見一天燦爛星光,他便讓晴歌將自己從溫泉中攙扶出來。穿上了一件藏青色緙絲團蟒夾袍,丫頭和太監提了燈在前頭,他扶着晴歌的手,二人迤邐穿廳過院走回寢殿去。到了拱形園門外,遠遠望見迴廊轉角枝丫掩映,朦朧星輝之下,恍惚是一樹雪白玉蕊瓊花。
“是梨花開了麼?”張易辰驀然怔怔停住了腳步,脫口問道。
晴歌笑道:“王爺說笑了,這節氣連菊花都凋謝了,梨花要開,時令還遠着呢!”
張易辰自嘲笑笑:“我這死而復生之人,記性還沒有恢復呢!”
“在這山莊內好好將養着,定能又恢復到從前生龍活虎的模樣。王爺,你現在可是國民英雄。”晴歌說着偷偷瞥了一眼張易辰,正對上張易辰看過來的視線,她自覺自己適才的神色太過獻媚了些,便忙低下頭去,不覺那烏黑明亮的眼珠子一轉,如寶石一樣熠熠生輝。
晴歌心裡已來去翻了幾個乾坤,張易辰卻是雲淡風輕,驀地住了嘴,斷了話題。
一路鴉雀無聲回到了寢殿。
丫鬟太監都退了出去,晴歌一邊幫張易辰寬衣解帶,一邊喋喋不休嘮敘個不停,張易辰忽然岔了話題,問道:“這回山莊溫泉,母妃怎麼讓你隨行?不應該讓阿暖隨行的麼?你雖是我的表妹,但阿暖與我新婚燕爾,她是正室,是王妃,又救了我的命,無論如何都應是讓她隨行纔是,是不是你在母妃跟前胡攪蠻纏,才讓母妃選了你?”
張易辰的眸子含着深深的質問,晴歌不禁有些慌。
她本能掩飾搖頭道:“不是不是,王爺誤會了,是王妃自己不願同來的。”
張易辰蹙起眉頭,不願相信:“怎麼可能?”
“王爺難道不知王妃還在替她母親守孝之中嗎?”晴歌急中生智。
張易辰不由想起昔日白雲暖是與他說過要爲亡母守孝三念之事。
晴歌繼續道:“王妃嫁給王爺是情勢所逼,如今王爺即已無大礙,王妃依然想着能替她亡故的母親守了孝道,待三年期滿,方肯與王爺圓房。姑母念王妃一片孝心,又看在她全力救活了王爺的份上,憐惜她,也就答應了她的不情之請,想着王爺在山莊泡溫泉期間萬一血氣方剛,把持不住……所以便讓晴歌隨行……”
晴歌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垂首不語,很是嬌態可掬。
張易辰沉默了良久,對晴歌所說之事不予評價,只是道:“我乏了,你出去吧!”
“王爺今夜不用晴歌侍寢嗎?”晴歌慌忙問道。
張易辰冷冷道:“本王說了,本王乏了。”
驅逐之意已十分明顯,晴歌只好行了福禮,委屈道:“如此,妾身告退。”
張易辰不再說話,只是背手背對着晴歌,晴歌退出了殿外,神色驀地變冷,眸子間的怨恨似凍了寒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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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旭日方升,白蘋便到王府與白雲暖匯合。白雲暖帶上綠蘿、鍾離雪、美善和傑將軍乘坐了大馬車嚮明德寺而去。
明德寺是京城附近女尼修行的地方,卻並未像平常尼姑庵那樣掛了庵堂的名號。
白雲暖一行抵達明德寺時,住持慧明師太正替洛七尾落髮,白雲暖喊了“等等!”時,師太手中的剃刀已剃去七尾頭上一半青絲。
那些烏黑的青絲站着大殿內的飛塵在陽光中飄飛而落,白雲暖心裡一陣糾結,七尾卻依舊目不斜視,一臉平靜彷彿真個望穿了紅塵,忘卻人間煙火。
當七尾與白雲暖面對面站着時,已是一個剃光了三千煩惱絲的女尼。她雙掌合十,面帶微笑,沉靜喚了白雲暖一聲:“施主……”
白雲暖的淚在她雲淡風輕的笑容裡落下來。
“圓空,來做早課了!”其他女尼召喚。
洛七尾便越過白雲暖款步向大殿走去。
寺院裡響起了早課的鐘聲,渾厚而讓人寧靜。
白雲暖邊哭邊走出了寺院,在寺門口她看見了同樣淚流滿面的安宇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