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奴待在寢殿裡,思緒是空白的,現如今他已不想去想那麼多了,肉在砧板上,聽天由命吧!
門被打開了,許多天光透射進來,驅散了殿內的黑暗。
靜依興沖沖跑了進來,她的步履歡快得像一隻墮入花海的蝴蝶。
“戀奴,沒事了沒事了,嬸嬸已經將那個女子的陰謀拆穿了!”
靜依一陣風旋到戀奴身邊,將戀奴從地上扶了起來,“沒事了沒事了,戀奴,我就知道你是清白的。”靜依撲在戀奴懷裡,令戀奴整個人都向後跌了跌。
白雲暖和張易辰走進來,看到這一幕難免有些尷尬。
戀奴已經看見了白雲暖,他將靜依一把推開,然後侷促地看着白雲暖。而白雲暖已經注意到戀奴這個動作,臉色微微一變。
張易辰拉着白雲暖走到了戀奴跟前,他感激地拍拍戀奴的肩道:“戀奴,你這個傻孩子,你竟然爲了幫我開脫而對皇上撒謊,要記住下不爲例,不可能每次都這麼幸運,都讓皇上不追究的。”
戀奴訥訥地點了點頭,而白雲暖忽然不敢看戀奴的眼睛了。
※
章思穎據說被皇帝賜了一杯毒酒,爾後便拉到了亂葬崗。白雲暖不願去關心她的消息,兩個相剋相殺的人自此總算再無瓜葛了。前世,以她白雲暖落敗告終,這一世,章思穎終於被她自己作死,白雲暖不願去幸災樂禍,但也絕不會去悲憫同情。
皇家和楊家接下來要忙乎的是戀奴和靜依公主的婚事。
大婚前夕,戀奴到雍王府找了白雲暖。
“表姐是不是從今往後再也不肯和戀奴說話了?”戀奴有些委屈。宮裡回家之後,白雲暖就刻意避着他。他幾次到雍王府,白雲暖都藉故避開。
“不是,”白雲暖只能硬着頭皮狡辯,“你大婚在即,一定忙得很,表姐不想打擾你,再說表姐平時還要帶那幾個孩子。分身乏術。無法去幫你的忙……”
“都是藉口!”戀奴低喊。
白雲暖怕隔牆有耳,使勁朝戀奴皺着眉頭,壓低聲音道:“我的祖宗。拜託你不要嚷嚷,好嗎?”
戀奴道:“你我就不能徹底敞開心扉嗎?”
“唉,”白雲暖嘆了一口氣,“表姐已是五個孩子的母親。而表弟即將大婚,馬上就是駙馬爺。表弟,你到底要表姐敞開什麼心扉呀?”
戀奴孩子氣道:“表姐,你就不問問戀奴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錶姐的?”
白雲暖阿平絕倒:“這有意義嗎?戀奴,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又何必庸人自擾?”
戀奴咬脣不說話了,彷彿和自己生着悶氣。
白雲暖只好柔聲道:“戀奴,表姐很感激你在章思穎的事件中不顧自己安危。那麼替表姐着想,可是戀奴。今生今世表姐對你的情意只有‘辜負’二字,爲了表姐好,爲了你的父母家人好,也爲了可憐的靜依公主,你把這份不該有的感情趁早抹去吧!靜依是無辜的,她身爲公主,願意下嫁給你,你就好好珍惜她吧!而且表姐現在的生活很安逸,王爺對我很好,孩子們也很好,你對錶姐來說是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火炮,是危險品,就當表姐求你,從今往後別再做傻事,說傻話了,好嗎?”
白雲暖低聲下氣地懇求,讓戀奴心裡充滿了憋屈和不忍。
他咬牙道了聲“好”,便悶頭離去。
白雲暖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充滿了頹喪,心裡也是紛亂複雜。
※
眼見着大婚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戀奴卻是終日愁眉不展。
劉靈芝便對婉婉說:“你小叔最疼你,他最近不知爲何心情不好,你去陪陪他,和他多說說話,幫他解解悶,他要是和公主成了親就住到公主府去了,你要見他就沒有嚮往常那樣容易了。”
於是,婉婉便屁顛屁顛地跑去找戀奴。
戀奴正在尚書府的園湖旁坐着發呆。耳邊廂不停迴響着自己和白雲暖的對話:
“表姐,你就不問問戀奴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錶姐的?”
“這有意義嗎?戀奴,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又何必庸人自擾?”
戀奴將頭埋在兩膝之間,痛苦地喃喃自語道:“爲什麼我們兩個不可能,就因爲我們相差了八歲嗎?因爲相差八歲,所以當你談婚論嫁時,戀奴還只是個孩子,當你生兒育女時,戀奴才剛剛長大,戀奴永遠追不上你的人生,連遠遠地安靜地一旁觀望的機會都不給我,因爲戀奴也要談婚論嫁也要生兒育女,我已經暗戀了你十年,爲什麼靜依公主要來打擾我的夢,走進並破壞我已經習慣了十年的愛情?”
戀奴越說越痛苦,猛不丁被婉婉從身後拍了一下,他整個人都驚跳起來。
戀奴的激烈反應婉婉也嚇了一跳:“小叔,你怎麼了?你在喃喃自語些什麼?你這個樣子,會讓人懷疑你是不是做賊心虛?”
戀奴驚魂甫定道:“婉婉,你剛纔都聽到什麼了?”
“我聽到你叫表姐,我還聽到小叔你說愛情,”婉婉人小鬼大,笑容狡黠,“小叔,你口中的表姐是不是大表哥的孃親?”
戀奴的臉刷一下就白了,他慌忙捂住了婉婉的嘴,囑咐道:“婉婉不可胡說。”
“婉婉哪有胡說?是小叔你自己胡言亂語罷了。”婉婉掙開戀奴的手,倔強地昂着下巴。
戀奴心驚肉跳試探地問道:“婉婉,你都聽到了些什麼?”
“全都聽到了。”婉婉漫不經心地在戀奴身邊坐了下來,小大人一樣拍拍戀奴的肩膀道:“小叔,其實你喜歡雍王妃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啊!我娘說每個人都有喜歡別人的權利,就像當初是她先喜歡了我爹,然後讓我外公做主將她嫁給我爹。後來纔有了我們四姐妹。所以,喜歡人一點兒都不可恥。”
才十一二歲的婉婉竟然說出如此驚濤駭浪的話來,戀奴幾乎要跌破下巴,可是婉婉這番話又如此對他的味兒。他激動地抱住婉婉,喃喃道:“婉婉,你不愧是我小叔最疼愛的小侄女,你這些話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小叔心坎兒裡去了。”
婉婉忽而重重嘆了口氣:“唉!話雖然是說到了你心坎兒裡。可是人卻不是你心坎兒裡的人哪!怎麼辦呢?小叔。你要娶的是靜依公主,不是阿暖表姑呀!”
戀奴將手指放在脣上輕噓了一下,道:“婉婉。答應小叔,這可是個天大的秘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其他人誰也不能告訴。否則會給小叔惹來天大的麻煩。”
“小叔真正擔心的是阿暖表姑吧?小叔是不想給阿暖表姑惹麻煩,對嗎?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婉婉搖着腦袋做惋惜狀,戀奴雖然心情鬱悶,還是忍不住笑了。
“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愛情?”
婉婉不樂意了,“我懂。我可是深深愛着我的大表哥呢!”
“張翰?”
“嗯,我和大表哥是兩情相悅。”婉婉特別自信。
戀奴悻悻然道:“看出來了,怪不得每次都要讓我帶你去王府呢!原來……城府太深!”
婉婉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她道:“表姑答應過我,如果我和大表哥長大以後還能做到兩情相悅。便讓我和大表哥成親。所以我就等着過兩年做大表哥的新嫁娘。小叔,你到時候可要包大大的出嫁紅包給我哦!”
戀奴真是時時刻刻被婉婉傷到,婉婉的“兩情相悅”像把刀把他的心凌遲成碎片。他不甘願地點了頭,“婉婉,你可說好了,要替小叔保密的,不許告訴你孃親,你孃親那個大嘴巴一定會壞事,如果你將小叔的秘密泄露出去,不但你的出嫁紅包沒有了,小叔還會破壞你和翰哥兒的好事!”
“啊?小叔你……城府太深!”婉婉學着先前戀奴的動作,誇張地撇了嘴。
※
戀奴和靜依公主終於成親了,靜依如願以償,戀奴卻愁眉不展。其實戀奴是擔心婉婉會將他的心事泄露出去的,畢竟只是個孩子,可是婉婉卻一直信守了承諾。戀奴喜歡白雲暖,這個秘密被她深埋在了心底。她帶着對自己和翰哥兒未來的美好憧憬,長到了十六歲。
十六歲呀,花般的年紀,可以成親的年紀。
婉婉每天做夢都會笑醒。
“孃親,孃親,是不是該去王府向表姑提親了?”婉婉總是催促劉靈芝。劉靈芝無語道:“從來是男方向女方提親,哪有女方去向男方提親的道理呢?這樣不矜持。”
“那孃親看上我爹爹的時候爲什麼就可以不矜持了呢?我喜歡大表哥,爲什麼就一定要矜持呢?婉婉十六了,大表哥也十六了,如果孃親再不替婉婉去雍王府提親的話,表姑大概會把大表哥許配給別人了。”
劉靈芝爲自己有這樣一個臉皮厚的女兒而無奈,她真想告訴她在她還是襁褓嬰兒之時,她這個爲孃的就向白雲暖提過親上加親的事情了,可惜被無情地拒絕,所以讓她腆着臉皮再去提親,真有些心理障礙。但是拗不過婉婉的糾纏,劉靈芝道:“好吧,我會讓你爹去找你表姑說的。”
這些年劉尚書早已退休,本着舉賢不避親的原則,又兼楊沐飛是白雲暖的表弟,於是女婿便頂了老丈人的肥缺。吏部尚書一職從劉姓變成了楊姓。
楊尚書忙得很,哪有心思顧及女兒們的婚事,要不是劉靈芝提醒,他還真沒發現他的大女兒婉婉一眨眼已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古語說十四未嫁,其父母有罪,咱們婉婉都已經十六了。”劉靈芝抱怨。
楊沐飛道:“其實同僚中有不少人來和我提過婉婉的親事,我一直以婉婉還小拒絕了。”
“都十六了,還小啊?”
“下官不是一時失察了嘛!”楊沐飛難得在劉靈芝跟前溫婉一把,劉靈芝自然是從心裡樂出來,她伸出手指一點楊沐飛額頭,道:“你啊,真是個粗心的父親。”
“我倒想要當個細心的父親,可你也沒本事替我生下兒子來,女兒橫豎是潑出去的水,我有細心的必要嗎?”楊沐飛一直重男輕女,這對劉靈芝來說是個一輩子的痛。
“生不出男孩能全怪我嗎?你楊家沒有生男孩的風水!”老尚書的千金豈肯在口舌上讓人佔了上風?
“你生出來的孩子又不全給我楊家姓?你劉家不也拿了兩個去姓嗎?你劉家風水好,倒是助你生個男孩兒出來試試!”
夫妻倆爲生男生女的問題這些年沒少吵,吵歸吵,女兒的終身大事,劉靈芝提出來了,楊沐飛還是要去張羅的。一日趁着事務不繁忙,便讓人更衣,備了轎子往雍王府而去。
恰好,王府裡頭白雲暖不在,只有張易辰在。兩個大男人坐下來,幾杯酒下肚,自然是什麼都好說。
張易辰將翰哥兒喊了來,楊沐飛打量着十六歲的翰哥兒,實在是出類拔萃翩翩公子,很有自己年輕時的風采,於是打心眼裡喜歡。
“翰哥兒,你表舅欲把婉婉許配給你,你可願意?”張易辰直截了當問。
翰哥兒打小就和婉婉兩個郎有情妾有意的,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是歡天喜地,可也不敢表現得明顯,只是強壓着內心喜悅,拱手道:“全憑爹爹和表舅做主。”
“那表舅就和你爹爹做主了,將婉婉表妹許配給你,擇日便將你婉婉表妹的生辰送過來。”楊沐飛豪氣地說。
翰哥兒立即跪地道謝。
楊沐飛和張易辰也很高興。
“親上加親哪,王爺!”
“好事好事!”
兩人一碰杯,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楊沐飛略喝了幾杯酒便回尚書府向劉靈芝回覆去了,自然是炫耀了一番,“你看多簡單一件好事,你非要畏首畏尾的,我一出馬,婉婉的終身這不就搞定了嗎?”
劉靈芝也覺得驚奇,很是稱讚了楊沐飛幾句。而婉婉摟着楊沐飛要親他的臉,嘴裡道:“爹爹,你真好!”
楊沐飛躲閃着道:“爹爹臉上有鬍子!”
婉婉脖子一伸,翻了翻白眼道:“我都沒嫌棄,你還嫌棄些什麼?”於是重重在楊沐飛臉上嘬了一口。
尚書府這邊是其樂融融,雍王府卻是愁雲慘霧,一片陰霾。
“王爺,這樣大的事情,你怎麼可以不同阿暖商量?”白雲暖白日裡攜着蕙娘去白振軒府上作客,晚上回到王府便聽張易辰說了婉婉和翰哥兒的喜訊,登時如五雷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