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乃春回到前庭,見父親還在筵席上應酬,樂不思蜀,便喚過父親的小廝,讓他轉告父親自己身子不適提早回章府。
囑咐完,未和白振軒告別,便攜了四兒乘了馬車火急火燎趕回章府去。
“少爺,怎麼這麼着急就要回府呀?老爺還沒走呢!”四兒戀戀不捨,他適才正和鬆塔他們吃酒吃得高興。
章乃春不發一言,只一路黑臉。
四兒便不好再問。
馬車臨到章府,章乃春又喚住了四兒:“先去藥房請個郎中來。”
四兒心裡腹誹,大小姐的傷已經好了月餘了,怎麼又要請郎中啊?但見少爺面露慍色,也不敢做聲,只得又調轉馬頭去街上藥房請了劉郎中同回府裡。
※
章念穎正陪着章思穎在園子裡盪鞦韆。
爲了討好姐姐,讓姐姐儘早忘記那不堪回首的恥辱,章念穎絞破了腦汁,好不容易讓小廝新做了個鞦韆,姐姐看着喜歡,章念穎便屁顛屁顛地每日拉着姐姐到園子裡盪鞦韆。
作爲一個老實懦弱的妹妹,章念穎也是盡力了。
夏日的陽光明麗地灑落在園子裡。
章思穎坐在鞦韆上,任由妹妹章念穎在後頭推着,雙腳在空中一晃一晃。臉上是死水一樣的神色。一想到章家大院之外的天地,人們都在發狠地議論着自己,她就懊惱到吐血。
“不要推了!”
章思穎喊起來,章念穎嚇了一大跳。
“姐姐,是阿念推得太大力了嗎?那阿念動作輕點。”章念穎囁嚅道。
章思穎煩亂:“我讓你不要推了,你耳朵聾了嗎?”
章念穎的臉色尷尬地僵硬住。
從前姐姐的脾氣本來就不好,經過那一件事之後姐姐的脾氣更壞了,也不知姐姐的壞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收斂。
“走開走開。一看到你這張哭喪的臉就生氣,不要在我面前觸黴頭,滾!”
章思穎拿手死命拍打了幾下鞦韆。
章念穎嚇得只好連聲道:“那姐姐自己在這裡坐一會兒。阿念一會兒來找你,姐姐要不要吃點東西。阿念去給你拿。”
“我讓你滾,聽到沒有!”章思穎血紅着眼睛吼叫起來。
章念穎只好趕緊離開。
章思穎看着妹妹一步三回頭,卻不敢再靠近自己,終於漸行漸遠。
她虛脫地將頭倚在鞦韆架上,懊惱地拿手胡亂揩拭了幾下面頰上的淚水。
其實她也知道妹妹對她是真心的好,自己對妹妹的態度的確惡劣了些。可是她一看到阿念就想起自己被強/暴的事情。一直以來自己在妹妹面前都是施捨者,她像太陽一樣驕傲耀眼,妹妹一直站在她的陰影中。可是什麼時候輪到妹妹來可憐她了?妹妹之所以敢一再同情她。不過因爲她被強/暴了,妹妹可憐她,對她好,以換來自己對她的感激,她怎麼能忍受得了自尊心被如此踐踏?
眼下最令她煩心的,還有一樁事。
自被劫匪強/暴至今已兩月有餘,她的月信都沒有來,近日飲食遇油膩時還會作嘔,這令她着實有些慌。
想到此,章思穎喉頭又鼓脹起來。一陣噁心上涌,便歪於一側乾嘔了一場,直嘔得淚眼汪汪。
她一手拍着自己胸口。一手撫着小肚,心緒如潮涌。
萬一自己真的懷孕了,那可怎麼辦?
心若油煎之餘,驀地又漸漸放鬆下來。
如果自己真的懷了那土匪種,倒也不怕。自己雖是章家大小姐,可是貞潔已毀,也別指望能再嫁入豪門,不如就老死在孃家。
若肚裡果真珠胎暗結,生下女兒來就直接弄死。如果生下兒子來,過繼給哥哥當孩子。章家偌大產業,自己這一生也是無憂的。
只是不知道哥哥同不同意。
章思穎如意算盤打得叮噹響。正在心裡籌謀着,卻見章乃春大步流星進了後院,他身後四兒領着一個郎中模樣的人緊緊跟着,章思穎不由一驚。
“阿思,到房裡來一下。”章乃春已經看見了章思穎,招呼一聲,便先行進了妹妹閨房。
章思穎正一頭霧水,不知哥哥要幹什麼。
四兒跑到近前,卑躬屈膝相請:“小姐,少爺讓您到房裡一趟。”
章思穎只好隨着四兒走。
到了房內,章乃春拉了章思穎坐到桌邊,招呼劉郎中過來把脈。
章思穎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郎中說出自己有喜的事情來,可是那郎中凝神把了一會子脈之後,啥也沒說,作了個揖隨四兒出去了。
章思穎心裡疑慮重重,難道並不是喜脈,而是自己多慮了嗎?
“哥哥,我的傷已經無礙了呀。”章思穎衝着章乃春尷尬一笑。
章乃春面上波瀾不驚,嘴裡道:“還是請個郎中來替妹妹請一請平安脈方能放心。”
“有勞哥哥。”章思穎福了福身子。
章乃春看着妹妹難得溫順的樣子,心裡不由想,從前囂張跋扈讓人無法消瘦,現如今出了那檔子事倒是讓妹妹學乖了,早知道,就讓這件事早點發生,也好挫挫她的銳氣!
想及此,又啞然失笑:爲人兄長的,竟有如此想法,終是不應該。
遂拍拍章思穎的肩,安撫道:“外頭日頭大,小心中暑,還是屋裡呆着吧!”
章思穎一凜:“哥哥可是覺得阿思如今是見不得光了?”
章乃春面色晴轉多雲,心想:剛剛還在心裡誇你安分了,這會子就又鬧騰起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遂懶得理章思穎,徑自出了妹妹香閨。
章思穎看着哥哥的背影,不禁鬱悶。
哥哥何曾這樣輕慢於她,要不是自己出了那檔子事,哥哥還指望自己在父親跟前幫她美言幾句,對自己無不巴結寵溺。而今竟這樣冷淡她!
別說哥哥,就連最擡舉自己的父親,自那事之後是一眼都沒來看過自己。
章思穎越想越氣餒。又覺噁心犯嘔,真是難過得不行。
※
章乃春回到自己廂房時。四兒已領着劉郎中在房內等他。
讓四兒看了茶,章乃春問劉郎中道:“怎樣?是喜脈不?”
劉郎中點了點頭。
章乃春暗暗在心裡叫苦不迭,白雲暖的夢果真又應驗了。
當機立斷,讓劉郎中開了墮胎藥方,又給了劉郎中三百兩銀子做封口費,讓四兒隨了劉郎中去藥房抓藥。
晚上,四兒已讓廚房僕婦熬好了湯藥,並將湯藥送到章念穎處。說:“大小姐這倆月來的飲食都是二小姐負責的,少爺讓二小姐將這碗補湯晚飯時一起送給大小姐。”
章念穎原就是個蠢笨老實的,一聽是大哥的吩咐立即照做。
不料,晚飯時章思穎又是像往常一樣各種刁難,冷嘲熱諷一番,將飯食並着那碗湯藥砸了個稀巴爛。
章念穎沒法,讓丫鬟收拾了殘局,便去找章乃春覆命。
章乃春見二妹妹懦弱不堪地垂首立於跟前,又是氣又是無奈,指着她罵道:“同一個爹媽生的。你們姐妹倆怎麼就一個天一個地了?阿思能幹精明偏生遇到了這樣倒黴的事,你一天到晚傻乎乎,連送一碗藥的事都做不好!咱們章家怎麼就倒了八輩子血黴。攤上你們這兩個女兒?原還想你們兩個日後嫁得金龜婿,幫襯幫襯你們的兄長我!現在倒好,兩個喪門星!”
章乃春揹着手在屋內走來走去,氣得七竅生煙。
章念穎垂着頭,嘟噥道:“要不,哥哥你自己送一碗過去,看看姐姐肯喝不?姐姐脾氣不好,哥哥又不是不知道,這也怪我不得。”
見章念穎竟敢反駁自己。章乃春越發生氣:“應我你倒嘴皮子利索,阿思跟前你怎麼就笨嘴拙舌的?阿思平日裡叫你往東。你不敢往西!有本事你拿這話到阿思跟前去說呀!看她能有哥哥我度量大包容你不?”
章念穎的頭垂得更低了,抿了脣再不敢反駁。
章乃春嫌惡地推開她。出了廂房去尋四兒。
“少爺,二小姐惹您生氣了?”四兒上前一邊替章乃春打扇子一邊賠笑。
章乃春沉吟了一下道:“給大小姐服的藥還有嗎?”
“還剩了半碗。”
“那好,你先去回明夫人,就說老太太悶得慌,傳她去對過宅子裡說話,等夫人去了老太太那邊,再把那剩下的半碗藥端到大小姐房裡,我在大小姐房裡等你。”
四兒一樣樣點了頭,徑自去了。
章乃春嘴角浮出一絲邪惡的笑。
父親今天在白家喜宴上喝多了酒橫豎要躺牀上挺屍,雷打不動,母親又被自己遣去了祖母那邊,雖是假傳聖旨,可是母親到了那邊也少不得要陪老太太嘮嗑幾句,一時半會兒不會回園子來。
除掉阿思肚裡那個土匪種還是得自己親自出馬!
這樣想着,便揹着手,優哉遊哉往章思穎屋裡走去。
到了章思穎房裡,見丫鬟們剛收拾好地上的狼藉,章乃春便假意伸手摑了爲首的丫鬟,喝道:“沒用的奴才,讓小姐好好吃頓飯不行嗎?都別在小姐跟前站着礙眼了,去去去,全部去少爺屋裡等着,看我等下替大小姐好好教訓你們。”
那些丫鬟素日裡常被章乃春召去屋裡發泄獸慾,此刻聽章乃春如此說也不敢反抗,只能忍氣吞聲退出去,自去章乃春屋內等着,誰也不敢離開。
丫鬟們一走,章乃春便走到桌邊,用小指指甲撣了撣燭臺上蠟燭的燭芯,撣落了一截子灰,燭火竄高了不少,屋裡登時亮堂起來。
“哥哥不是嫌妹妹丟了章家的臉,見不得光嗎?又幹嘛將燭光挑得如此耀亮?存心羞辱妹妹麼?”
章思穎尖酸刻薄的話令章乃春更加窩火,且不發作,忍耐着直到四兒端了藥過來。
“哥哥這是要做什麼?”章乃春一直不吭聲,突然又讓四兒端了藥進來,章思穎心裡有些慌。
章乃春仍是不回答她,只是命四兒道:“四兒,去把門關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