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瑤卿凱旋已有數日,張易辰並未刻意避而不見,但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巴巴地去套近乎。除夕夜的家宴,終免不了要碰面。
席間,張易辰起身去如廁,太監正在前頭引路,走着走着,便停住了腳步,回頭遲疑地看着張易辰。御花園的樹蔭裡立着瑤卿,他比數月前壯實了,畢竟經歷了戰場上的歷練,整個人顯得有些滄桑。軍功是要付出代價的。
張易辰從太監手裡接過燈籠,揮揮手,太監便退下了。空蕩蕩的御花園只留了兄弟二人。
瑤卿款步踱到張易辰跟前來,他的背脊挺得筆直,燈火輝煌的皇宮中,他的身影就像一柄屹立的劍。見張易辰雲淡風輕,見到自己依舊不卑不亢,瑤卿便有些氣餒,他的聲音冷冷的,恨恨的,“這段時間,九哥是刻意避着瑤卿嗎?別的王兄都來探望瑤卿,唯獨九哥沒來,是九哥對同胞兄弟並無手足之情,還是九哥對瑤卿心懷愧疚?”
張易辰聽瑤卿說出這一番話,不由在嘴角綻了一抹淡淡的笑,他道:“我以爲十三弟在戰場上歷練了一番回來,總能成熟些,沒想到依然如此幼稚。”
見張易辰奚落自己,瑤卿臉上立時掛不住了,情緒明顯激動起來,“難道九哥對瑤卿就沒有絲毫愧疚嗎?”
張易辰不由擡頭看了看墨藍的天際,那裡明亮的星子散落如璀璨的寶石。他沒有低頭看瑤卿,聲音依舊平靜,“十三弟以爲,侍妾失貞,身爲丈夫。對那一對男女流露的情緒難道不應該是憤怒,卻是愧疚麼?”
張易辰的視線落在瑤卿面頰上,瑤卿的面容明顯扭曲了一下。張易辰的聲音也驀地冷酷起來,“你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太過分了?”說着越過瑤卿,走了幾步,復又停住,說道:“你此番戰績實在不必沾沾自喜。旁人若有誇獎也不必全聽信。因爲此次戰功要多謝那幾位老將軍,至於你,不過坐享其成罷了。所以,身爲兄長,奉勸一句,切莫飄飄然。否則他日從天上摔下來,將是粉身碎骨的痛!”
說完。便大步離去。
瑤卿立在原地,一時無法消化張易辰的當頭棒喝,心裡堵得慌,卻又沒處發泄。只能一轉身一拳打在一旁的冬青樹上。樹幹搖了搖,震下落葉無數,宛若葉雨。
忽見樹下閃過一個黑影。瑤卿喊了聲:“誰?”便幾步上前捉住了那個在逃的人影,一個反手將那人胳膊別到了那人背上。
“好疼。放開我!”少女的叫聲,且是不標準的漢語。
瑤卿皺了眉頭便鬆了手,只見一個身着蒙古服飾的少女一邊揉着被抓疼的胳膊,一邊抱怨道:“你這個人,好生粗魯!”
瑤卿盯着紅衣的蒙古女子看了一會兒,道:“你就是蒙古王的女兒娜仁高娃?”
“算你識貨!”娜仁高娃這樣說的時候立刻覺察到用詞不妥,改口道:“算你厲害!你是肅王瑤卿?”
二人都是明知故問,適才的家宴上二人早就認識了對方。
“適才對公主不敬,實在有些冒昧,還請公主恕罪。”瑤卿拱手道歉,娜仁高娃卻並不稀罕,她的目光看着張易辰走遠的方向,暗自懊惱着,家宴上,張易辰與白雲暖始終成雙成對,好不容易逮着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卻被肅王瑤卿破壞了。眼下已不知張易辰走到何處去了。
瑤卿冷笑道:“原來你鬼鬼祟祟是爲了跟蹤雍王啊!本王雖回朝不過數日,卻也聽說蒙古公主欲嫁雍王爲妾,卻遭拒絕之事,你們蒙古的女子都是如此開放嗎?”
娜仁高娃睃了瑤卿一眼,不理會他,徑自走了。
看着娜仁高娃的背影,瑤卿有些失落。九哥到底有什麼好,爲什麼這些女子都喜歡他?晴歌如此,這個蒙古公主亦是如此。
心裡憋了一股子火,欲回到家宴上,卻迎面與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來人一疊連聲地道歉。
瑤卿定睛看向那個對自己點頭哈腰的少女,又是蒙古服飾,與適才的娜仁高娃長得還有幾分相似,便知道她一定是蒙古王的另一位公主:薩仁高娃。心裡暗忖這薩仁高娃看起來比娜仁高娃識相得多。於是只淡淡到了聲“沒事”,便走了。
剛走了幾步,便被薩仁高娃叫住:“等等!”
瑤卿停住腳步,回頭看着薩仁高娃,“什麼事?”
薩仁高娃已經小跑着來到瑤卿跟前,一臉恬靜和美的笑容,“王爺,我認得您是剛剛打了勝戰凱旋的十三王爺。”
瑤卿不置可否,薩仁高娃卻話鋒一轉,撓着頭問:“你可見到我家姐姐?和我一樣穿着蒙古服飾的,剛纔她從宴會上溜了,我父王讓我來找她呢,不知她去哪兒了。”
瑤卿指了指張易辰如廁的方向,道:“往那兒去了!”
“多謝王爺。”薩仁高娃興沖沖去了,瑤卿看着她的身影像一隻花蝴蝶一樣飛遠,脣邊不自覺綻了一抹笑意。
這時,一個太監提着燈籠急匆匆走來,見着瑤卿,請了安,道:“十三王爺,皇上有請。”
瑤卿沒多想,便隨那太監去了。
那邊廂,薩仁高娃已經找着了茅房門口的娜仁高娃,不由分說拉了她走,嘴裡道:“姐姐……不是,娜娜,父王找你呢!”
“我等張易辰。他馬上就從茅房裡出來了。”娜仁高娃向着茅房裡頭伸長了脖子。
“娜娜,你矜持一點好嗎?父王不會同意讓你嫁給雍王的,你還是趕緊跟我去吧,久了,父王可惱了。”
薩仁高娃也不知從哪兒來的蠻力,將娜仁高娃硬是拉走了。
茅房內,張易辰終於呼出了一口氣。他可是在茅房內站了許久了,終於將娜仁高娃給等走了。
於是。提着燈籠,步履輕鬆地出來。回到家宴上,張易辰卻沒有見着白雲暖的身影,於是喊了真娘過來問話:“王妃呢?”
真娘恭謹回道:“適才和戚娘娘散步去了,說是吃撐了肚子,去走走,消消食。”
張易辰點頭。“你怎麼不跟去?”
“王妃特留了奴婢在這裡等王爺。怕王爺不知道她去向要着急。”
張易辰聽真娘說完,心下自然是窩心無比,脣邊也是一抹溫馨笑意。別的皇子過來喝酒。他便也興高采烈地去迎合。
※
鍾離雪和白雲暖並未走遠,就在家宴外頭的梅樹林裡。
礙於身份,白雲暖自然不能在鍾離雪跟前向從前那樣隨便,而是小心謹慎的。
鍾離雪道:“阿暖。我可不喜歡這種感覺。”
“今非昔比,而今你可是娘娘。你對我親切,那是你仁善,我怎能越矩,失了本分?”
鍾離雪笑:“你啊。總有你的理由。”
二人閒話家常了一會子,免不了要提及娜仁高娃糾纏張易辰一事,鍾離雪在娜仁高娃面前一套說辭。在白雲暖跟前自然是另一套說辭。
“如今,她住在我海棠苑裡。我自然要好生勸她打消念頭的。蒙古王不知什麼原因突然不願意她嫁入雍王府,偏偏她自個兒還是想不開。”
白雲暖道:“陷入愛情,又有幾人能想開呢?像娘娘這樣求仁得仁的人,定是前世積福。”
鍾離雪心裡酸楚,面上卻只能佯裝幸福地笑。
見在梅林中站得久了,鍾離雪終還是對白雲暖提出了請求:“阿暖,你可願幫我一個忙?”
“娘娘有事儘管吩咐。”
“我……想讓戚傑進宮。”
從張易辰那裡求不到人情,鍾離雪只能轉而買白雲暖的面子,“調他入宮做羽林郎,只有雍王有這個權力,如果阿暖你肯替我在雍王跟前說句話,這件事自然就周全了。”
白雲暖心想,戚雪雖得皇帝厚愛,也有不敢求的事情,便猶疑地點了頭。
“這事,我要問過王爺之後再答覆娘娘。”
鍾離雪這時這刻充滿了對白雲暖的羨慕,她知道一旦白雲暖開口,張易辰定是答應無疑的。
※
瑤卿跟隨太監並沒有回到家宴上,而是被請去了皇帝的御書房。御書房內意外地坐着蒙古王。
皇帝不知和蒙古王正說些什麼,以至瑤卿一進門,蒙古王便用欣賞的目光打量着他,那眼神貌似老丈人看女婿。
瑤卿心裡被看得發了毛,向皇帝行了禮請了安,又和蒙古王問了好,便有些鬱悶地坐到了一旁。
“父皇宣兒臣來,不知何事?”瑤卿問。
不待皇帝開口,薩仁高娃已經拉着娜仁高娃進來了。
瑤卿心裡立時不安起來,難道皇帝和蒙古王是要拉郎配?
這樣想着,果聽皇帝開口道:“瑤卿,你也老大不小,此番又立下軍功,父皇是時候替你選一個王妃了。”
瑤卿立即起身,拱手就要拒絕,皇帝板起面孔道:“父皇現在不想聽你說別的話,只問你一句,你覺得娜仁高娃公主如何?”
還沒等瑤卿反應,娜仁高娃已經激動到失控,她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嚷道:“父王,我喜歡的是雍王,我不要嫁給肅王,我要嫁的是雍王!”
皇帝和蒙古王都皺起了眉頭,瑤卿更是覺得沒面子,他或許是一時意氣,但即便深思熟慮,亦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因爲他實在是不想再生活在張易辰的陰影之下,一個晴歌已經足夠打擊他半輩子了,難道還要再來一個娜仁高娃證明他永遠不如張易辰,永遠是一個情場敗將嗎?
瑤卿豁然起身,道:“本王堂堂十三王爺,何患無妻?父皇和大王如果要給本王選個王妃,本王也不願意選娜仁高娃公主爲妻!”
“那你想娶誰?”皇帝不悅。
瑤卿指着薩仁高娃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