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撫着樓梯一個一個艱難地走下臺階,潘振東見了曾扭頭對她道,‘等最後一批新手都上崗後,就照顧你上長白班。’沒想到這批新人上崗後廠裡迎來了淡季,人力資源部嫌質檢部人多,讓質檢部分流出10個人員,潘振東就將她分流了。這也是意料中的事,我當科長的時候,一直都沒有向厂部要人,就怕生產淡季的時候再要我們質檢部的人員下崗或分流。但是潘振東一上任就向廠裡要了三批人,這三批將近二十個人,雖然其間也走了幾個,質檢部一下子還是增加了十幾個人。再加上又是淡季,廠裡能不讓質檢部分流嗎?”
“跟施永芳一起分流的不是隻有三個人嗎?怎麼是10個呢?”石震問。
“這就是潘振東的過人之處,別說湊十個了,就是湊二十個也湊得齊。在最後來的三批人中,有些人是來混工作經驗的,因爲剛畢業的大學生,找工作並不好找,有了一年的工作經驗,就好找工作了;有些人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憤然離開;還有些優秀人材得不到重用或提拔,便到別的地方闖天下了。其實這三批人中最後留下的幾個人,也都是有來歷的,有潘部長老婆的外甥,有主管馮緩的妹妹,還有一個是主任韓鬆的老婆……當然了,另外留下的那些人也都有盤根錯節的關係,憫農化工那麼大,副總級別的也有幾十個人,經理、車間主任等中層幹部也有幾百人,這麼多人,誰沒有個七大姑八大姨的? 一斑可窺全豹,以質檢部來說,如果不搞一次次換血,這些需要工作的人而又有門路的人,又怎麼能夠堂而皇之的進入質檢部呢?所以說,而象施永芳這樣的沒有後臺又身患重病無法爲公司賣命的人,就只能成爲犧牲者。”周梅說。
“那你後來又見過她嗎?”石震問。
“後來,我聽說布袋車間解散了,她被分到了思渠工業園,那時候思渠工業園已經改成了12小時制,就是上12小時歇24小時。這種制度聽上去沒什麼感覺,但是仔細算過就會知道,這比原來的三班倒每個月多上60小時,施永芳在分析室上8小時都受不了,在思渠工業園上12小時她怎麼可能撐下去?所以,到思渠工業園後,她只上了幾天班就回家了。
她回家後我有一次在街上逛街時遇到了她,她說她辦了病退,但是沒有通過勞動局的審批。我就問她,‘怎麼沒通過呢?你都病成這樣了,怎麼還不能辦病退?’她說勞動局的人告訴她,就算是癌症患者也得等到癌細胞擴散之後才能通過審批,何況是你?我聽了她的話我也很驚訝,我說:‘癌細胞都擴散了還去勞民傷財地辦什麼病退,直接在家等死算了。是不是你沒送禮啊?’她說:‘我哪有錢去送禮啊?就是有錢我也送不出去,我兩眼一抹黑,勞動局的人認識誰啊?’就這樣,她的病退沒辦下來,又因爲長期不能上班,廠裡將她的醫療保險和養老保險全都停交了,她也不知道自已應該怎麼辦了,後來就聽說她出了事……就是那場電梯事故。”
石震點了點頭,告別了周梅,和彭越兩個人心情沉重地從小區出來。
“癌症患者也要等到癌細胞都擴散後才能通過病退審批,彭越,現在辦理病退,就那麼難嗎?”從太湖名郡出來後,石震一邊走一邊問彭越道。
“你問我,我問誰?我又沒辦過病退?”彭越兩手一攤道。
“石隊,真是神了,你怎麼知道她就是周梅?”彭越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問。
“我也不能確定,但是不同的人在同一個環境中呆得久了,會有着類似的氣質和精神面貌,你不覺得她和馮媛、潘田莉王小朵等人給人的感覺很象嗎?”
“嗯,有道理。”彭越點點頭道,“只是我們從下崗的人那裡瞭解的情況和從在崗的人那裡瞭解的情況有點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石震故意要考考他。
“在崗的人說施永芳因不適應工作崗位被分流從而對質檢部長潘振東產生怨恨……”
“那下崗的人呢?”
“下崗的人說的情況就複雜了。首先,施永芳因身患重病多次要求質檢部部長潘振東予以照顧均被拒絕。其次,潘振東一邊以新人太多不能頂崗爲由拒絕身患重病的施永芳一邊照顧血壓有些高的潘田莉和有高血壓病的陸小鳳,把她們從倒班的崗位提到長白班崗位。這個潘振東的做法真是很奇怪,他爲什麼不照顧身患嚴重心臟病的施永芳而照顧只是血壓有些高的潘田莉和有輕微高血壓病的陸小鳳呢?”
“這還不明白嗎?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石震說。
“石隊,你是說潘振東接受了潘田莉和陸小鳳的賄賂?”
“對於一個已經故去的人,我不方便在人家背後說三道四。”石震狡猾地說。
彭越嘴一撇,不屑地說:“石隊,我最不喜歡你這一點,明明已經下了結論,還故意撇清。”
石震說:“人已經死了,再說這些,還有用嗎?再說了,這和我們破案有關係嗎?”
彭越道:“也是,潘振東一邊以新人不能頂崗爲由壓制施永芳不給調到長白班崗位,一邊又接二連三的把潘田莉和陸小鳳調到長白班的崗位,這引起施永芳的嫉恨,兩人初次起了摩擦。憫農化工進入淡季後,厂部要求質檢部分流十人,施永芳成爲其中之一。施永芳被分流被下崗後,她的家庭便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她的女兒也面臨綴學,就在這個時候,一場電梯事故將她的人生劃上了句號,她的女兒最終也沒有躲過綴學的命運,淪落到以賣***爲生。”
“這是我們討論的重點嗎?”石震反問道。
“是。”彭越道:“別急,下面我就說到關鍵環節了。施永芳被分流和下崗後,她的生活陷入了困境,她對直接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潘振東和譚貴清有着無法開解的仇恨,所以她被我們鎖定爲這兩起案子的嫌疑人,但是,她已經於六年前死於一場電梯事故。她不可能是殺人犯,這樣一來我們的案子又陷入了膠着狀態。”
“打電話問問魏強他們,看看有什麼進展沒有。”石震看看手錶說,“順便叫他們過來,大家碰個頭,一起吃晚飯。”
在一家名爲燕子居的飯店裡,魏強一邊“咯吱咯吱”地嚼着豬蹄筋,一邊向石震報告:“聶小倩所用的手機號,是一個男人的身份證,這個男人叫葛根明。我們去查了葛根明,他說他的身份證曾丟了。我們去證實了,他的身份證的確在2013年掛失過。”
“這就是說,有人用葛根明的身份證辦了一個手機號和潘振東聊天?”石震問。
“是的,而且好象是專用來和潘振東聊天的,潘振東死後,這個號就再也沒用了。”魏強道。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犯罪,兇犯很狡猾。他知道我們會查手機號,所以用別人的身份證辦了一個號,而且事隔多年,我們也無法通過調監控或調查找到他。”石震道。
“石隊,你們調查的情況怎麼樣?”滿愛國問。
“小彭,你跟他們說說。”石震道。
“在崗的人和下崗的人各執一詞,我也無法分辯到底誰說的是對的。再說了,不管施永芳的分流是民主評議的結果還是潘振東個人的決定,潘振東死於2014年,施永芳死於2010年,這是不爭的事實,即便是施永芳的分流是潘振東個人的決定,施永芳和潘振東有深仇大恨,她也不可能在死後4年殺死潘振東。施永芳的親屬關係我們也查了,她的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一個弟弟還有她的女兒季憶基本上都排除了作案的可能。另外,和施永芳一起被分流的十個人和曾經在憫農化工質檢科也就是分析室工作過後來陸續買斷的二十幾個人我們也都作了調查,目前還沒有發現可疑目標。” 彭越道。
晚上,在如家賓館的房間裡,石震把施永芳的照片擺在桌子上,一張一張地看着。
第一張還是一張二寸黑白照片,一個小娃娃,坐在帶着護欄的椅子裡。
第二張照片也是黑白的,看年代已經到了八十年代末,小娃娃長成了一個小姑娘,扎着兩條麻花辮子,推着自行車站在梨園邊。背後是一座形狀似土窯的小山,山下梨園裡的梨花開得汪洋恣肆,潔白如雪。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叫什麼山?”石震問。
“窯連山。”彭越答,“我因爲陪囡囡去了幾次,所以知道那座山,山下的梨園好大啊,象海一樣。囡囡的父母就葬在山下梨園邊上的黃茅崗上。施永芳,好象也葬在那裡,我和囡囡曾經碰到過她的女兒季憶。不, 我可以確定她就是葬在那裡,因爲她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她沒有丈夫,不能埋在夫家的祖墳,所以她只能埋在窯連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