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把最精銳的力量都放在遼東,熊廷弼做經略的時候,號稱十八萬人馬,扣除吃空餉的,至少也有十五萬左右。
遼瀋丟失,十幾萬的人馬瞬間星落雲散,潰不成軍。人人爭相逃命,道路都被潰兵堵死了。
叫罵聲,怒吼聲,哭泣聲,直衝雲霄!他們多數人幾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茫然地隨大流。
不知道什麼時候,背後就響起了馬蹄聲,建奴兇悍地衝上來,肆意殺戮,瘋狂的荼毒。他們所過之處,簡直比修羅地獄還不如。敢於反抗的全都被殺了,剩下的都被活捉,變成了八旗貴胄的奴隸。
頂着屈辱的辮子,匍匐在鐵蹄之下,撕心裂肺的哀嚎!
山河破碎,家國不再,大明朝未必好,可是落到了女真的手裡,他們連最後的尊嚴都沒有了,只能成爲卑賤的奴才。
不願屈從建奴的人們,有人選擇點燃大火,一家人葬身火海,剛烈的女子懸樑自盡,更多的人拖家帶口,逃離人間的地獄。
更有一羣人,他們拿起了簡陋的農具,進入山中,用一己之力,去打一場幾乎沒法獲勝的戰鬥……
這就是淪陷區,哀鴻遍野,每個人都在痛苦抽泣。
獲得了前所未有勝利的女真也並不輕鬆,他們不過是幾十萬人的部族,哪裡知道如何統治偌大的疆土。收拾殘兵,安撫百姓,建立行政體系……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在後金的高層看來,這些事情還能拖一拖,他們真正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那支可惡的明軍!
他們在撫順擊敗了皇太極,在渾河戰退老奴。死在他們手裡的八旗兵超過一萬多人。老奴的愛子德格類又死在了他們手裡。
如此兇悍的敵人,不把他們一網打盡,斬草除根。老奴睡覺都不會安生。
事實上皇太極攻破遼陽之後,就派遣人馬封鎖三岔河。阻斷明軍陸路撤退的路線。老奴更是派遣阿敏領兵,從遼陽一口氣殺到金州,追擊一千里,晝夜不停。建奴拿出了狼羣的精神,不死不休,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幹掉最後敢於冒犯他們的對手。
然而……他們的努力終究失敗了,張恪和他的義州兵就像是從遼東蒸發了一樣。消失不見,留下了一頭霧水的建奴……
張恪自然沒有憑空消失的本事,他從渾河離開之後,先是退到了奉集堡。
萬幸!
城頭還是大明的旗號,劉希偉還在。
雙方見面之後,老劉頂着兩個黑眼圈,眼珠子通紅,身心都煎熬到了極點,只怕張恪晚來一天半日,劉大人就要崩潰了。
“永貞啊。你可算是來了!”劉希偉拉着張恪的手,眼光不停在張恪背後掃過,一眼看到了兒子劉全秀。他總算是鬆了口氣。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劉全秀低着頭,嘆氣說道:“爹,陳總兵、童總兵、戚總兵,還有秦將軍他們,全都殉國了!”
“啊!”劉希偉嚇得手足冰涼,惶恐更勝幾分。
“張大人,這,這是真的?”
張恪微微仰起頭。不讓淚水流下。
就在他們剛離開渾河,老奴迫不及待發動了攻擊。代善和阿敏分成左右兩路猛攻不止,戰鬥正酣的時候。皇太極又派人送來了十門大炮,在炮火的猛轟之下,明軍士兵身體立碎,糜爛十里,慘不忍睹。
戚家兵和白桿兵死傷慘重,他們沒有任何的退縮,幾位總兵將校毅然率領着殘部衝入建奴隊伍,陳策力殺五名建奴,被亂箭攢身,流乾最後一滴血。
童仲揆身被十餘創,猶自死戰不屈,不幸被炮彈擊中,立時身死。
戚金斬殺二三十名建奴,奴騎見不能勝之,竟然用繩索套住戚金,把他拖入渾河,一代名將,就此隕落……
“老劉,根據夜不收報告,兩路奴騎匯合,人馬過十萬,席捲遼東之勢已經不可阻擋,我們唯有撤退,留着有用之身,日後給死去的將士復仇!”
劉希偉急忙點頭:“張大人,我都聽您的,可是眼下奉集堡有六七千人,恐怕逃跑不易啊!”
逃跑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鍋碗瓢盆,拖家帶口,學劉皇叔攜民渡江,阿貓阿狗都帶着,純粹找死。
奉集堡的士兵相比張恪手下的精銳,差得太多了,他們沒有本事逃出生天……那就讓他們發揮最後一點餘熱吧!
慈不掌兵,到了此時張恪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對敵人狠非常容易,對自己狠,或許咬咬牙就能做到,但是對一羣無辜的人,甚至曾經並肩戰鬥的兄弟,那就要承受難以想象的良心和道德的考驗……
所有人把目光都落在了張恪的身上,等待着他的決斷。
“老劉,你去傳令,告訴所有弟兄,立刻南下,李秉誠朱萬良兩位總兵正在等着他們!”
那兩位早就跑了,哪裡會等着他們,分明就是一張大餅而已。可以想見,這些士兵的下場非常糟糕,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吸引建奴的目光,給張恪爭取逃跑的時間。
事實的確如此,劉希偉只留下了三百家丁,其餘人馬全數南下,總數正好六千多人。
奴騎探聽到了消息,他們估算好人數,立刻認定是渾河跑出去的漏網之魚。皇太極親自帶着手下殺來,阿敏也一路追擊。
兩位貝勒將這些人馬圍困在太子河邊,一場血戰之下,他們不是被消滅,就是成了建奴的僕人,鮮有人跑出去……
就是這個誤會,讓張恪從容踏上了前往朝鮮的道路。
但是並不意味着他的道路就暢通無阻了,漫漫長白山脈擋在面前,眼下可不比後世,到處都是原始深林,猛獸嘯聚山林,剛剛甦醒的毒蛇露出嗜血的獠牙……
每走一步。都是機關重重,踏錯一步,就有喪命的危險。尤其是爲了不暴露行蹤。他們必須走深山老林,甚至晝伏夜出。好在眼下還不是蚊蟲肆虐的季節,不然大傢伙非被吸成人幹不可。
不過就算這樣,麻煩也接二連三。
走出來第五天,部隊的乾糧吃光了,飲水也沒有了。
張恪簡直頭皮發麻,好不容易帶出來的人馬,要是餓死渴死在深山之中,簡直欲哭無淚……
“大人。末將或許有辦法!”
說話的正是秦民屏,自從離開渾河之後,他的眼前全都是大哥的影子,每到休息的時候,他就撕心裂肺的疼,痛徹肺腑的疼!
幾天下來,折磨得他形銷骨立,身上的盔甲變得鬆鬆垮垮,張恪都懷疑沉重的盔甲會壓垮他的身體。
“秦將軍,你還是消息吧。我會想到辦法的,大不了我們搶幾個營寨城堡就是了。”
“哈哈哈,張大人。您忘了嗎,我們四川土司兵從小就生活在深山之中,靠着打獵爲生。遼東的山和東川固然不同,但是也難不住我們。”
秦民屏突然笑起來,從容而又自信,他說道:“大人,兄長走了,我需要替他撐起家業,保護好這些弟兄。您就相信我們的本事吧!”
或許是被秦民屏的自信感染了,一貫精明的張恪竟然昏了頭。同意讓白桿兵找吃的。
結果擺在張大人面前的第一頓飯竟然是十幾段血紅色不斷蠕動的肉。
張恪可以說殺人如麻了,可是他絕對不敢想把這些東西吃進肚子裡。會有什麼下場。
“秦,秦老兄,這,這是什麼東西啊?”張恪艱難地嚥着口水。
秦民屏滿不在乎抓起一塊,扔進了嘴裡,一邊吃着,一邊說道:“大人,這是蛇肉啊,我和你說,蛇就是小龍,吃多了能延年益壽,強壯身體。您看,這是蛇膽,吃了能清心明目,你們漢人不是都拿着蛇膽入藥嗎?”
入藥是入藥,可是看着鮮血淋漓的蛇膽,張恪五官扭曲,實在是鼓不起勇氣。
“秦老哥,還有沒有別的玩意。”
“有啊!”
“那好,拿過來!”張恪滿懷欣喜向着秦民屏的頭盔看去,只見裡面有一堆指頭粗細,白色的蟲子,在不停蠕動!
“哇!”
張恪頭皮發麻,胃酸再也止不住了,白桿兵隱藏的技能終於釋放出來,敢情這幫人都有貝爺的能耐,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
正在張恪不知道如何下口的時候,吳伯巖樂顛顛跑了過來,手裡捧着一大堆綠色野菜。
“嘿嘿,大人您吃這個吧,小的親手採的,山溝裡面正好有溫泉水,把野菜都涮熟了,您嚐嚐!”
張恪如蒙大赦,至少還是能吃的東西,他抓起來就往嘴裡塞……
同樣行進在山中的還有一夥人,他們比起義州兵少了很多,只有五六十個,爲首的是一位四五十歲的武將,一身盔甲破破爛爛,上面還有斑駁血跡。
他正是靉陽守備毛文龍,遼瀋失陷之後,駐紮寬甸等地的建奴猛攻明軍,毛文龍不敵,只能帶着手下遠走山中,他在兩年前去過朝鮮,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毛文龍選擇了和張恪一樣的路線。
“守備大人,前面二十里就是鎮江堡了!”
毛文龍眉頭緊鎖,捏了捏乾癟的口袋,一拳打在身旁的樹上。
“鎮江堡怎麼樣了,有沒有下手的機會?”
“啓稟大人,聽說鎮江堡的遊擊跑了,城裡有一幫青皮無賴打着旗號要投降建奴,只是建奴大軍還沒有來!”
“那就好!”毛文龍犀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大聲說道:“弟兄們,有膽子跟我襲擊鎮江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