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大可不必拘泥於什麼含義,好吃的東西,讓人覺得吃着幸福就夠了, 要什麼特殊的寓意?誰都可能學會做提拉米蘇, 若是每個人做出來都是‘記住我’‘帶我走’啊的, 還不酸死?強加的意義, 只是強加而已。”
“史都華德太太您說的, 很在理呢。”黑櫻擡起頭,輕笑,眼角是微微的細紋。“史都華德太太是個好人。”
“好人……呵呵。對了, 剛纔說到這個提拉米蘇裡其實少了什麼東西的。”
“是什麼?”
“你喝一口咖啡試試。”史都華德太太道。
黑櫻遲疑着,輕酌了小口。先是重重的苦味, 讓黑櫻不由得輕輕皺眉, 然而正在皺眉間, 口腔裡卻突然染上了一種微甜帶柔和的果酸。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是苦澀的咖啡, 但是剛纔提拉米蘇給自己的悲傷到心碎的感覺,卻突然被這苦澀微酸甜的咖啡沖淡了。
濃郁的果香及草腥香在一片奶油甜酒的醇香中綻放出來。
“真正的提拉米蘇,其中必不可少的就是咖啡啊。”史都華德太太微笑起來,“怎麼樣?將兩者這樣分開卻又結合起來,這種方法, 可是我獨創的, 不是在透易斯堡, 不是走進這條斐迪南大街, 根本吃不到哦!”
“真的, 很好吃。”如果說提拉米蘇帶給自己的,僅僅是滿溢的甜蜜和最後的哀傷的話, 那麼這突然插入的咖啡,就是其間細碎略帶苦澀的小幸福,將整個愛戀的人生連綴起來。甜蜜與哀傷,煮出醇香濃厚的依戀的人生。
“唉……你呀,就會說真好吃,就說不出其它的形容詞了嗎?……真傷我老人家的心。”史都華德太太假裝着掩起臉。
“對不起……”
“怎麼我感覺這句話你也說過很多遍了?”
“真對不起……”
“……好吧。”
“黑櫻也是喜歡過什麼人的吧。”短暫的安靜後,史都華德太太道。
“我也不知道。”
“不然怎麼能嚐出裡面的味道……”史都華德太太拿過桌子上的照片,細細地摩挲拂拭着,“這麼多年來,在透易斯堡,你是第一個流下眼淚的人。”
“我、是不能愛的。”
“愛還有什麼能愛不能愛的?就是那個不懂得愛的泊葉姆,還不是天天在集市上大嗓門地唱,嘖嘖,還真吸引了不少無知的小姑娘。”史都華德太太撇撇嘴,以示自己對泊葉姆的無限貶低。
“……恩。”有些事情,註定是不公平的,既然註定是不公平,說出來也不能改變什麼。
“孩子,儘自己最大的可能吧。”看出了黑櫻的難言之隱,史都華德太太並沒有怎麼想法子讓黑櫻接受自己的觀點。畢竟作爲流浪藝術之都,透易斯堡的風氣,比別處到底要開放許多。
“不過,我一定要提醒你……”史都華德太太神秘兮兮地湊近黑櫻的耳邊。“千萬不要選那個做八音盒的拜爾德!”
“爲什麼?”黑櫻感到不可思議,脫口問出。
“因爲啊……”史都華德太太繼續着低語,明明在自己的小咖啡館裡,沒有別的人,還是左右轉頭,四處認真地觀察了一下,才繼續靠近黑櫻的耳邊。“因爲那個拜爾德啊,據說喜歡男人……”
不知爲什麼,史都華德太太說出這件事的時候,聲音裡除了八卦的質地,還很詭異地摻了很多激動盪漾的成分。那種語氣令黑櫻聽得有些毛骨悚然。(休:腐女的氣場,是無比強大的……)
“沒有關係,我是來找他的,不過他不是我喜歡的人,並且絕對不會,我只是來向他拿回一樣東西。”
黑櫻閉上眼,喝下最後一口咖啡。她的語氣很平靜,史都華德太太看着她,眼裡流露出一絲憐愛。
“好孩子。”她摸了摸黑櫻的頭。她不明白僅僅是一個如此年輕的姑娘,卻會有那樣隱忍的表情。
“謝謝你,史都華德太太。”
“需要再來一份嗎?”
“不用了,我該走了。”黑櫻站起來,卻臉色突變,猛地彎下腰去。“嘔——”
“怎麼了?!”史都華德太太緊張地扶起她,臉上閃過一絲狐疑的神色,“快坐下,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不用了……嘔——”又一聲乾嘔今後,黑櫻的眼前微微地發黑,她終於無力地坐下來,捂住眼睛,任史都華德太太去倒水。
史都華德太太從裡間走出來,黑櫻仍舊捂着眼,只是眼淚仍是不受控制地從指縫間滑落下來。
“哭泣,是和那個人有關吧。”史都華德太太遞上水杯,道。
“不是拜爾德。”
“不是他,我能感覺到,讓你哭泣的,是你極愛的另一個人。”
“我不可以愛……只有那個人可以,只有她可以愛,甚至愛的人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殺手……”黑櫻的聲音一抽一抽,可以感覺到她在拼命地抑制着自己的情感。
“她?……”她,會是什麼人?史都華德太太沒有問什麼,只是溫柔地撫着黑櫻的發頂,眼神慈悲憐憫。“如果真的愛,就勇敢地去愛吧。人生只這一遭,若還猶猶豫豫,最後能抓住些什麼呢?而且——就算是爲了肚子裡的孩子……”
聽到這句話,黑櫻倏地擡起頭,“你怎麼知道?!”她的眼裡滿是血絲,此刻的表情竟有些猙獰和恐嚇的意思,這種煞氣讓史都華德太太突然有些被嚇住。
“我可是過來人吶。”嘆口氣,史都華德太太驚詫的眼神柔和下來,“我懷過三個孩子,可惜沒有一個活過8歲……”
“……對不起。”不知是意識到自己剛纔的突兀,還是感於此刻史都華德太太所說的經歷,黑櫻垂下眼瞼,道,“對不起。”
“沒關係啊。沒有孩子,但我和他還是過得很開心呢!”史都華德太太拿起桌子上的相框,注視着泛黃相片裡的那個人,“相愛着,守着自己的小咖啡館,很幸福呢,即使現在,只是我一個人在這裡。”
“My face in thine eye, thine in mine appears,
And true plain hearts do in he faces rest;
Where can we find two better hemispheres
Without sharp North, without declining West?
Whatever dies was not mixed equally;
If our two loves be one, or thou and I
Love so alike that none do slacken, none can die.”
小小的咖啡廳裡,響起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詩篇,伴着冉冉而生的咖啡醇純的焦香。蒼老而平靜的聲音,平和而沙啞的語調,婉轉而溫柔的韻律,緩慢而堅忍的吐字。
黑櫻捧起水杯,輕輕地啜着,平復下自己胃裡難受的感覺。
她歪着頭聽着,聽着,豁然間彷彿想起什麼,眼神有些微微的呆滯。
“泊葉姆的那些吟誦愛情的詩歌,哪裡比得上這一首。”史都華德太太吟完詩歌,停下,感慨。
“這首,是什麼?”
“曾經到過我這裡的一個落魄詩人唱給我聽的。他說這首歌原本是要送給他愛的女子,可惜……聽了我的故事,他決定送給我。”
“none can die……”
“對,none can die。”
“我該走了。”最後的最後,黑櫻閉上眼,聲音裡沒有任何的起伏。
還是不能改變她封閉的心嗎?史都華德太太看着黑櫻走出小咖啡館,她的動作間顯出微微的機械,懸掛在門上的風鈴叮咚地響起,奏出一串悅耳的音符,又最終歸於沉寂。
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啊……你這個不自量力的老太婆。史都華德太太太太敲敲自己有些痠痛的肩背,臉上是一抹略顯苦澀的笑。她想起丈夫臨終前的話。
嘿,我就是一個不自量力的老太婆。她這樣想着,環顧着已然無人的咖啡廳,幽幽地進了裡間。
隔着質地略硬的斗篷,黑櫻撫了撫腹部。
作爲窟盧塔的審判者,憑什麼她不可以愛?不甘心啊……爲什麼只有那個人,每日都被衆人圍繞讚頌的人,偏偏可以去愛,連喜歡上沾滿罪惡的殺手都會被原諒?都會被接納?
爲什麼呢?因爲一個是隻會殺害族人的黑夜的審判者,一個卻是每天爲着族人的幸福吟唱的祈福者。這個原因,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14歲的時候,從同樣悲哀的母親那裡接下她的職務時,她就早知道了的呀。
櫻花落下來,飄上她的指尖,又莞爾而落。
沒有多走幾步,就望見了一幢高大的洛可可式的建築物。如果沒有錯的話,應該就在這裡了吧。
“拜爾德、哥哥。”黑櫻粉脣輕啓,緩緩擡起頭。
對着陽光,她看到高高角樓的小窗上,一抹白色的身影,朦朧間,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在對他微笑,一如五年前,以及更早的時候那樣,澄澈人心的微笑。
“拜爾德、哥哥。”黑櫻彎起嘴角。
“黑櫻。”他喚她,聲調柔和。“黑櫻。”
“對不起,拜爾德哥哥。”陽光刺眼,她禁不住微微地閉上眼,眼角頰邊,便是兩條晶瑩的水線。
“我都知道,黑櫻。”
“我沒有辦法,哥哥,我該怎麼辦?他們叫我拿回眼睛,必須拿回眼睛啊,哥哥。”她的聲音顫抖,無措,她的手在空中胡亂地抓着。
“我知道的,黑櫻。”
“可是我不可以……”
“你不可以,黑櫻,就讓哥哥來吧。”
“不要哥哥!”黑櫻尖叫起來。“不要!……求你,回去吧,回去吧!哥哥!”
“我不想回到那裡去,黑櫻。”男子的身影沒入黑暗之中,“我不屬於那裡。”
“你是誰!?來幹什麼?”從大門口突然衝出一個人來。
“關你什麼事?”黑櫻臉色一沉。
“你別妄想把拜爾德帶出透易斯堡!他天生就是屬於這裡的人!”米契爾的臉漲得通紅。
“我們窟盧塔一族的事,不用你插手!”不顧米契爾的阻攔,黑櫻朝大門走去。
“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米契爾撤住黑櫻的衣服,不依不饒,但他在這透易斯堡長大,從小就是在音樂聲中浸淫的,只顧得上彈鋼琴,沒顧上練什麼無用的身手,自然不是黑櫻——這個作爲窟盧塔審判者的對手。
只在黑櫻面無表情地一格之間,米契爾就毫不意外地倒了下去。“你——”
“米契爾!”拜爾德驚慌的叫聲從角樓上傳下來。
黑櫻回頭,瞥見半個身子都探出來的拜爾德。
如此重視這個叫做“米契爾“的人嗎?那麼——
“……哥哥,不要怪我。”黑櫻低喃着,神情淡漠,聲音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