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地一聲,一個人猛然起身,擡腿衝向舞臺。“哐當!”他身後的座椅向後摔落在地。
這時,梅紅樓的大廳忽然又恢復了燈火通明。剎時間的明亮,叫所有人眯了眯眼睛。待重新適應了明亮,衆人才是第一件事向着舞臺上看去。
舞臺之上,朱蕊已經不見了蹤跡。
接下來,人們纔是看向了朱老闆的位置。剛剛椅子摔落的聲響是從他的方向傳來。朱老闆果然站了起來,只是衝向舞臺的腳步隨着燈火的重新燃起,朱蕊的不見,而停頓在了半途。
“人呢?”四下裡開始有人發出疑問。
這時,樂師再次奏響了音樂。跟上一場的不同,這一場的音樂何其歡快。第二場表演的娘子迎着那歡快的音樂跳上了舞臺,也帶來了一場舞蹈。
人們這才明白,上一場的朱蕊該是沒事,這都是梅紅樓的刻意安排。朱蕊的表演本就該如此謝幕。
“咳!咳!”朱老闆清了清喉嚨,回到了位置上。
他身旁的人立即調笑,道:“怎地,朱老闆不去後臺見一見‘你的娘子’嗎?”
“哈哈哈哈!”同桌的人竟皆歡笑,其實不帶嘲諷。
朱老闆和朱蕊之間,都已經是陳年往事了。在客人們之間,到底也算是一段佳話。在這段佳話中,朱老闆很好地維護了自己的顏面。背鍋的人是他家中那隻“母老虎”。家有悍妻如此,都是那“母老虎”從中阻撓,不怪朱老闆背信忘義。
唯有朱老闆和朱蕊自己知道,那不過是個藉口。朱老闆沒有能力,情濃之時,在朱蕊身上確實砸了不少錢,那卻已經是他的全部了。到了最後,他當真再沒有錢爲她贖身。嘛!也不是說他沒有那些錢,只是,他不可能爲了她而傾家蕩產。他的錢,還要留着將買賣繼續做大。他以爲,她可以等他。
而朱蕊,卻只看到了他的情漸冷淡。其實朱蕊不在乎的,朱老闆沒錢爲她贖身,她自己有啊!只是,她到了最後卻是覺得他不值得,並不值得她拿出自己全部的積蓄來爲自己贖身。因爲他家中有着一隻“母老虎”,不可能接納她過門。她若是爲自己贖身了,離開了梅紅樓,又該何去何從?她的積蓄,也只夠爲自己贖身而已。沒有一個可靠的退路,她不可能貿貿然爲自己贖身。她還想好好活着,就需要更多的錢,好歹可以爲自己買個小院,然後確保自己日後樸素地過日子可以衣食無憂。
她沒有等他,因爲他沒能給她安全感。他本也沒說過,要她等他不是嗎?
到了最後,她把自己的身子賣給了更多的人,她也是再沒有辦法等他了。她會覺得自己不配。
很多娘子最後的皈依,其實就是靠着自己先頭的積蓄,從良後,身上也永遠烙印着當過娘子的標籤,只能悄無聲息地,雖然可以衣食無憂地,孤獨終老。能有幾人像是紅,最後還能幸運地得到一塊木頭可以依靠?而且除了那塊木頭之外,還有蓮和雨那樣的家人在等着她。
朱蕊累了,她也已經有了足夠的積蓄了。
今日這一場,是她在梅紅樓的謝幕表演。珍兒老闆答應了她的,無論今日她這場舞蹈可以賣出多少錢,都歸她所有,只要她身上這套霓裳可以賣到五千兩,珍兒老闆就會放她離開,算是她的贖身費了。她還可以帶走她全部的積蓄,留作日後的生活所用。
此時的朱蕊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收拾行囊。她的心中最後存着的是對梅紅樓的感激,但確實沒有一絲不捨。
朱蕊知道,是珍兒老闆心善。那套衣裳能夠賣出多少錢,都是珍兒老闆匠心獨運的設計,本不該歸她所得。說句不好聽的,那套衣裳能賣出高價,絕不會是因爲她穿着而漲價,相反,是她穿着那套新衣裳,纔是叫臺下那些人再次對她眼前一亮。是那套衣裳幫她擡價了。
這時,她來到了朱蕊的房間,直接問道:“你可怪我?”
朱蕊一愣,很快明白過來,是因爲最後那她事先不知的燈光變幻的佈置。
朱蕊搖了搖頭,道:“朱蕊對珍兒老闆,心中只有感激。”
她搖了搖頭,道:“我是說,到了最後,我沒能讓你們對上眼。”
朱蕊又是一愣,心下有些慌張,沒想到,自己最後沒忍住去尋覓的那一眼,被她看了個徹底。但朱蕊很快又搖了搖頭,道:“朱蕊說過,對珍兒老闆,心中只有感激。”
那一眼,是朱蕊沒忍住,她該忍住的。因爲臺下的黑暗,她沒能看到,纔是事後更覺心中豁然開朗。她早就拋下了的不是嗎?何必要在十年後才又忍不住想要找回。找不回來的了。
他和她都不再是當初的他和她。他老了,她的嗓子啞了。他們都沒了當初最是吸引對方的優點。又何必假裝,依然顧念着當初的情分?或者說,真正做到假裝毫不在意了,纔是對對方最好的。
“我已經叫人幫你叫了一輛馬車,你當真決定離開池林城?”她最後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問道。
“嗯。謝謝珍兒老闆。我這就換衣裳。”朱蕊說着,也不在乎她看着,便當場換下了身上那套硃紅色的霓裳。
意外的,朱蕊卻是換上那套她本說過朱蕊不用換上了的另一套新衣裳。一套硃紅色的旗袍。
今晚,梅紅樓的重頭戲,就是這三十位紅粉紫競爭娘子們身上兩套,加起來共六十套的新衣裳。表演時的是三十套顏色各異的霓裳,最後她們謝幕時,則會換上三十套同樣顏色各異的旗袍。這六十套衣裳,都會在晚會的最後進行拍賣,必將大賺一筆。所以,她纔是事先就大方地講好,姑娘們每場表演的所得,都會歸姑娘們自己所有。
是她也早已決定離開。那六十套衣裳的所得全歸梅紅樓,算是她最後能爲梅紅樓、爲徐媽媽、爲他……做的事。對畢竟認識過一場的娘子們,她們今日這每一場都由她悉心設計的表演,所得都歸她們,則是她最後能給她們的好意。畢竟認識過一場,她們也都曾真心將她當做老闆,信任過她,願意一切聽從她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