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一陣,最終還是堅持了他自己的看法,“既然決定了,就要做到底,我已經說過不想再回去,就一定不會再回去。”
陸暻年的固執一如既往,他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如果他是一個會輕易改變自己決定的人,也許他就不是他了。
陸暻年如此固執,我其實是說不出什麼來的。
從私心上說,我當然是很希望我們能長長久久的廝守下去,畢竟是女人,心底裡到底還是有那少許的虛榮,他能爲了我不顧一切,什麼都放下,要說完全不感動那真是不可能的。但是這份感動的背後,真的還有一種心虛。就像那種突然中了彩票的感覺,既歡喜着,又懷疑着。他是這樣好的一個商人,曾經我跟他開過無數次玩笑,說他是‘無奸不商’狡猾狡猾滴,現在他真的要脫離那層身份了,我倒是替他不捨着。
真的是很矛盾的。
陸暻年揉揉我的臉,“想什麼呢?”
“總覺得對不起你。”我低頭喃喃說。
陸暻年大概是明白我的意思,探手過來抱我,我不敢碰他身上的皮膚多少有些抗拒他,他卻還是不管不顧的,讓我貼在他的胸口上。
“小乖,這一年我認清了很多事情。其中最深刻的,就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你還有孩子,我們的家,我從不怕前路艱險,從不怕身心疲憊,因爲我知道你會等着我的,會守着我們的家。現在也請你相信我好嗎?我無論去不去am集團,都還是我,不可能真的就此落魄的。”
我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聲,心情慢慢的平復下來。
他說的對,他是陸暻年,就算是退去集團執行總裁的身份,他還是他,一個人的才華不會因爲他頭上冠着的名頭而改變,就算是我們倆現在打算專業。他也一定可以再創輝煌。
不再糾結他要不要回到集團去的事情,我倒是有心情跟他說了,“我想着還是開個有情調的咖啡屋吧,放滿了書,還有漂亮的植物。只提供精緻的小巧的食物,不要弄的油煙味道太重了。”
心裡還是有小小的夢想的,開間小小的,富有情調的咖啡館,有書有花,有好看好吃的美食,坐在裡面。似乎能感覺到時光掠過大地的痕跡,真是想想都是很愜意的。
陸暻年擁着我笑,“好,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實現。”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很忙碌,拋開am集團的事情不談,單單是想開咖啡館這件事情,就夠我們忙活的了。我跟陸暻年都是門外漢,就算是我們都曾經有很好的工作經驗,可隔行還是如隔山。當然也可以找精通的人去做,但這樣就不再是我們兩個人做起來的地方。少了很多的樂趣。
從找地方,看門面開始,我跟陸暻年都是親自上陣的,看着陸暻年擺出大總裁的架勢跟那些房主談價格,其實也是別有一番味道的。
他看我心疼他,就得寸進尺,說孩子們的房間牀太小,他說全身都疼。
我看他那樣子,也真是不容易,就放他來了主臥睡。我們在一起這麼些年了,我既然已經原諒了他。就沒有在這樣掩耳盜鈴下去的必要了,再者說,一年我們沒有在一起,我也是真的想他了。
一年的別離,真的太久。
等一切結束,我抱着他坦誠在我面前的一切,只是難過的想哭。他的身體,我曾經以爲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暇的藝術品,美好的讓人看見了就心情激動,只是此時,他身上斑駁的疤痕印跡令人唏噓。
燒傷不同於其他的傷痕,看起來就像是綿延千里的火焰,扭曲着,猙獰着。
陸暻年伸手摸摸我的臉,聲音裡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自卑,“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歡這個樣子,我可以去做身體的整容手術。”
無非就是植皮,我搖搖頭,植皮的手術我大概知道一點,那真是煉獄一樣的,我不忍心他去做。
只是這身上的傷,也不能就這樣放任下去,“明天咱們還是去醫院在看看吧,開點藥什麼的?”
陸暻年並不想去,“這個傷其實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要不然我也回不來,燒傷最忌感染,要是沒有癒合,我怎麼可能這樣來去自如,只不過是看着難看罷了。”
我不依,“就算是爲了除疤,那也要開些藥來擦啊。”
陸暻年拗不過我,算是同意了。
情事之後的相擁,久違了的感覺。靜默、對望,滿滿都是愛的氣泡。
我問他,“你治傷的時候,是不是特別疼?你都沒有跟我說過。”
陸暻年抱着我,能感覺到他雙臂之間的力氣,大概這樣的夜晚對於他來說,曾經也是一種奢望吧。太過於想要珍惜這樣的時光,以至於我們兩個都沒有要睡的意思。
陸暻年‘嗯’了聲,然後緩緩的說:“當時被救起的時候,我已經飄在海里,燒傷的地方浸了海水,真的疼的厲害。”
我聽他說,心都揪起來。
不過,陸暻年今晚顯然不打算惜字如金的,他抱着我,像是要把這一年多來的心事都跟我傾吐一樣的。
“當時我想我一定是要完了,騙了你去京城,然後自己卻被人算計出了意外,你一定恨死我了。而且那時候還不知道臉有沒有燒燬,要是臉也毀了,你哪裡還會要我。”
“喂!”我反駁他,“我哪裡有那麼膚淺。”
陸暻年吻我的額頭。“這不是膚淺不膚淺的問題,而是我捨不得。如果我真的毀了臉,變成了跟那人一樣的模樣,我哪裡捨得讓你面對那樣的我一輩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平心而論,如果陸暻年真的整張臉都毀了,我不會離開他,但是總歸還是會有影響的,要做到半點不爲所動,還真的是不大可能。
“進手術室,我問醫生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的臉沒有毀了吧?醫生說沒有。所以我連麻藥都不敢讓醫生給我注射多。硬撐着出了手術室,跟那人說,讓她告訴你,我還活着,我很好。只不過,她並沒有這樣做。”
他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願意說出口,可見是真的有些嫉恨的。
我有自己的疑問,“她既然放了炸彈,就是想要你們死的,幹嘛又要救你。”
“她說生不如死最好。”
“可是她的事情,說白了,跟你沒有什麼關係。”是頌弄的那女孩子毀容,跟陸暻年其實沒有太大的關係,說起來陸暻年自己也是受害者不是。
但是陸暻年並不這樣想,“當年要不是她跟我關係不錯,也不會有這樣的無妄之災。”
可真是無妄之災。
“所以,你就什麼都不追究了?”我聽陸暻年的意思,是沒打算去讓那個女人賠償什麼的。
“她都已經成了那個樣子,我受點傷就當還債了。”
說的輕巧,我有些不平,雖然那個女孩子的遭遇我很難過,但是陸暻年身上的傷更讓我心疼。這就是偏心,我不否認,但是沒辦法,我就是這樣。
這麼想想,就覺得太便宜那個頌先生了,“你們都傷的這麼殘,怎麼就他只是傷了腿!”
“爆炸的時候,他身邊的人不要命的救了他,他的腿應該是被同伴推下船的時候,撞擊在船身上留下的。”
說起身邊的人,我問陸暻年,“你身邊的人呢?”
說的他跟單槍匹馬去的一樣。
“我當時只帶了白助理,我只記得爆炸的時候,我護着他,跳下了海,後來他去了哪裡,我就不得而知了。”
白助理啊。
我心裡將所有那船上的遇害人名單過了一遍,還真的沒有白助理的名字,據說頌先生身邊的人,死的多。
白助理要不是就跟陸暻年一樣被人救起來了,要不然呢就是徹底葬身海底,失蹤了。
我當然想要的是第一個答案。
畢竟跟了陸暻年那麼久的時間。說是親人了都不爲過。
這說法也解釋了,爲什麼陸暻年後背上的傷比前面的厲害,他當時就是護住白助理的,將自己的整塊後背暴露在火光當中,所以後背受的傷纔是最重的。
還好男人不穿絲襪,要不然絲襪遇火,纔是最可怕的。
同樣是老闆,頌身邊的人爲了護着他都送了命,陸暻年卻護着身邊的助理,自己受了重傷,這事情怎麼看怎麼覺得不一樣。
“你就不能學學人家,資本家的本性都去哪裡了?”
這話當然是馬後炮,要是陸暻年真的能拿白助理的命去救自己,那他也不是他了。
陸暻年無奈的笑笑,並不說話。
不過想想,學了也沒什麼好,頌倒是真的讓身邊的人送了命,可是自己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毀了一雙腿,說起來疼痛的程度,當然是陸暻年這種比較嚇人,但是要看長久的來說,當然是頌的那一種比較可怕。他後半輩子,都要在輪椅上度過,想想都覺得可怕。
不能自由行走,真的是一件很摧殘人的事情。
想起這個,我難免會說起頌來,“頌先生知道你回來,會不會又追來?”
這真的是沒有辦法預計的事情。
陸暻年頓了下說:“應該不會了吧。”
“吧?”原來他自己都是不確定的。
我揉着他的耳朵,“拜託你以後能不能不在自作聰明,你看看這次這事情,出力不太好,弄了自己一身的傷。你到底換來了什麼?”
陸暻年應着,帶着淺淺的自責。
說不下去了,我雖睡不着,卻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就這麼靜靜的相擁着,聽着彼此的呼吸,就真的很不錯了。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陸暻年突然開口說:“顧夏。”
“嗯?”
“明天給我做川貝母蒸梨吃好不好?我特別想吃你做的東西。”
我腦子木木的,只‘嗯’了一聲。
次日一早,我還是拉着陸暻年去了醫院,買了很多能淡化傷疤的藥膏,這種東西不一定有效,但是我總覺得抹了我心安。
然後接了孩子一起去超市,一家四口去超市,在我們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孩子們自然是最高興的,而且兒子今天被允許可以買一些喜歡吃的零食,那更是快樂的跟什麼似的。
快要過農曆新年,超市裡的氣氛實在非常具有過年的感覺,四周都是紅彤彤的裝飾,廣播裡放着‘恭喜發財’的歌曲。
身在這樣的環境裡,看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以及身邊推着推車很認真的在盯着孩子,怕孩子走丟的陸暻年,我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太過溫暖,所以顯得虛無。
給孩子們買了零食,兩個小傢伙就都乖乖的坐進推車裡,沒辦法,要過年的超市裡實在是人頭攢動,要是放任他們兩個小傢伙兒到處走,那麼我們就別逛了。
好在孩子已經有了喜歡的食物,所以並不鬧。
今天去幼兒園,特地請了假。孩子到過完年都不會再去上學了,算是寒假吧,雖然他們所在的幼兒園並沒有寒假這件事情,都是一些家長很忙的孩子,也只有到真的過年的那幾天才能回家去,像我們家這樣的,雖然不少,但是絕不是全部。
孩子知道不用去幼兒園了,無疑是開心的。
嘰嘰喳喳的說話,滿臉的笑容。
我這一年極少下廚,所以到了蔬果區的時候,簡直覺得每一樣兒菜好像都能買,什麼都不捨得放下。
曾經下廚是我最喜歡的事情,放下了一段時間,現在想要重新撿起來,有一種奇怪的興奮感。真的想要把從前會的好吃的菜都做一遍。
陸暻年面對我這樣看什麼都眼睛晶晶亮的樣子,滿是縱容,“反正都要過年了,多準備一些沒關係,我打電話讓司機過來接我們。”
過年可真是一切採買最後的由頭。
我放開手腳的買了不少東西,搬家似的搬回去。
接下來就徹底的沉迷在廚房裡了,之前一直上班,倒是沒有時間齊搗這些東西,現在閒下來,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從前。
加上陸暻年跟兩個孩子實在是賞臉,無論我做什麼,他們都只會點頭說好吃,絕對不會說出個不好的意思來。
做飯的任最需要齊勵,這下子我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臨近過年,邱逸遠趕着將手裡的事情做完,騰出時間先過來陪着佟伊檬,現在佟伊檬倒是願意跟邱逸遠說幾句話,關係似乎融洽了不少。
我問邱逸遠過年這樣不回去真的可以嗎?他可是家中獨子。這樣子在外面過年,一次就已經十分難得,更何況是連着兩年。
邱逸遠有些爲難,最終嘆氣着說一聲,“檬檬要是願意回去,我就帶她回去。”
這個選項,不可能實現。
佟伊檬現在的狀態,還沒有有勇氣跟邱逸遠回去面對邱老夫人的程度。
後來佟伊檬跟我說過一些,邱逸遠當時娶佟伊檬,邱老夫人是不同意的,一個家道中落的女孩子。用邱老夫人的話來說,就是居心不良,想要佔她兒子便宜的。
結婚後,邱逸遠又表現的對佟伊檬異常的冷漠,所以邱老夫人對佟伊檬自然是不可能有什麼好臉色,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佟伊檬現在的樣子,不想回去面對,誰也不能說她做的不對。
邱逸遠來就算了,沒想到過了一天彭震他們也來了,孩子們見到林枷那簡直的開心的不得了,林枷在對孩子的教育上很有一套,所以孩子都都願意聽她的。
彭震臉臭臭的,那樣子,別提多嚇人了。
這次不是我問的,是林枷說的,“我媽上個月沒了,我不想在家裡過年,想來你這裡散散心。”
我心裡咯噔一下。
林枷跟我這樣的不一樣,她是正兒八經的單親家庭,媽媽一個人養大的孩子,母女兩個相依爲命着長大,感情是再好不過的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的。
失去母親,該是怎樣的痛苦。
怪不得這兩個月彭震他們的消息少了呢。
上次彭震來,也是沒打招呼就走了,匆匆的來,也不過就是爲了看陸暻年一眼,看到陸暻年安全的回來,他就跟火燒屁股一樣的回去了,原來還有這樣的緣故。
我伸手抱抱林枷,都不知道要勸她什麼,親人離世這樣的事情,不身在其中的人根本無法瞭解這種痛苦。
最終也只能說:“你媽媽不會願意你爲了她這麼傷心的。”
最庸俗的安慰人的話。
林枷個子比我高很多,她抱住我,身體都有些發軟。
“少在這給我整景兒!流什麼貓尿呢!”彭震說話還是這麼難聽。
林枷從我身上起來,滿臉是淚,但是馬上就進入戰鬥狀態,“你滾!我不想看到你!”
這倆上次來還好好的,這次來就又成了劍拔弩張的樣子,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彭震臉上那怒氣根本就掩飾不住,“哭哭哭,就知道哭,就你媽那樣子,早死了早解脫,你犯什麼傻呢?!讓你跟着我回老宅,你不願意,跑到這裡來哭,你也不嫌喪氣!”
這話怎麼聽怎麼過份。
我知道之前林枷的母親一直身體不好,好似醫藥費是筆很大的數字,但是就算是那樣,那也是媽媽啊,傾家蕩產,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林枷就不可能放棄治療。
“彭震!”我都怒了。
哪有這樣說話的。專門給人的傷口上撒鹽。
林枷一臉的冰冷,那眼睛簡直就跟淬了毒一樣的,“去你家?你見見你那個寶貝妹妹?看看你們一家都是什麼樣面目猙獰的殺人犯!彭震我告訴你,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不會放棄找證據,就算是你們家權勢滔天,我也要給我媽討回公道!”
這話說的我雲裡霧裡的。
彭震的臉色實在是難看的厲害,“你媽現在都沒了,你難道還想讓彭蕾去給你媽償命不可嗎?”
林枷恨恨的,“一命抵一命,天經地義。”
“你休想!”
林枷氣的,抄手就拿起廚房的刀子,眼見着就要跟彭震拼命。
還好廚房人多,好壞是攔住了,可是林枷大概是氣的狠了,眼睛一翻,人徹底暈過去。
彭震一腳就踹開了攔着林枷的傭人,那臉上都沒人色了,逮着人就罵:“你他媽的怎麼她了,她要是有個不好,老子剝了你人皮。”
廚房這麼大動靜,自然是所有人都過來了。
彭震抱起林枷出去。大聲吼着讓陸暻年叫家庭醫生來。
兩個孩子被他那聲勢嚇的,表情都是驚恐的。
醫生來的快,我把彭震趕出去了,他這樣一驚一乍的,醫生還怎麼看。
結果,林枷懷孕了。
醫生檢查的時候,林枷就醒了,聽到說懷孕,馬上就說:“我不要這個孩子。”
醫生看看我,我也沒辦法呀,讓醫生先出去,我跟林枷談談吧。
誰知道我還沒開始跟林枷談呢。
外面彭震就吼起來,“林枷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傷我兒子,我讓你們誰都不得好死!”
這話威脅的意味甚重。
只是林枷臉上的表情實在詭異,她低聲說:“我們?哪裡還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