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吵雜起來,我卻什麼都聽不清楚。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澆在了我頭上,耳朵裡甚至嘴巴里都是,味道怪誕,帶着濃濃的化學味道。
何梔的攻擊終於被制止。
我肚子卻疼的厲害,難以形容的恐懼涌上我心頭。
被人抱起來。我再也聞不到熟悉的薄荷味,但我知道是他。
嗓子裡似乎也有液體流入,我害怕這東西有毒,用盡全力往外吐,一邊吐一邊說:“肚子疼,我肚子疼。”
“開車!”陸暻年的聲音已經失控,他的怒吼聲震着我的耳膜,“快點開車。”
我雙手緊緊抓着他的衣領,身體疼的蜷縮起來,不一會兒我就覺得有熱熱的液體在流出我的身體,那種灼熱的溫度似乎比岩漿還要滾燙,我全身抑制不住的發抖。
“救救我的孩子。”
其實我什麼都是知道的,儘管我睜不開眼睛。
我清楚的感知到了孩子從我身體上剝離那一刻的疼痛,也清楚的聽到了陸暻年衝進醫院後的急吼聲。
但我不想醒來。
只想墜入這永夜般的黑暗。
腦中有很多的畫面在閃動,我想到了曾經發生的一幕幕。甚至想起了最近一段時間被我強硬的態度折騰的夠嗆的女管家。
其實。從陸暻年第一次接到女兒的電話並且拋下我去陪妻女的時候,我心裡就是知道的。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是,知道一切怕是就要到了盡頭。那種毫無立場的自卑,讓我在外只能表現的蠻橫、驕縱,對着女管家非常強硬的模樣。
人在心虛的時候,纔會表現的自大。
在對未來無望、在自己其實毫無靠山的時候,纔會變的強硬又蠻橫,因爲心理上知道,只有這樣。我纔會是安全的。
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懂。
原來在那麼早之前,我就知道是沒有未來的。即便是我有了肚子裡這個孩子,也是沒有未來的。現在連唯一能倚仗的孩子也沒了。
那我還有什麼資本去任性、驕縱呢。
其實這樣也好。我慢慢握緊了拳頭。孩子本來就是我一直都滿心期望得到的禮物,現在他沒有了,也就是說明,我沒有這個資格得到他。
可見善惡到頭終有報。
我的報應,就這麼來了。
我的孩子,沒有了。
像是心臟都被撕裂了,原來在失去的時候,才能真正的體會到,他對我的意義,纔會明白我又多麼多麼的愛他,多麼多麼的捨不得他。可笑,我自己竟然還曾想過不要他,這些日子他就在我的肚子,我清楚的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我們倆的生命早已經長在了一起。現在他沒有了,我的一半生命也就沒有了。
可生活還必須要這樣下去,活着,纔是最大的煎熬。
睜開眼睛之後,我變的很平靜很乖,照顧我的阿姨依舊是我上次住院時的那一位。她很疼我,上一次見我被江哲年凌虐,這一次見我流產,她對我當真是憐惜。
每日湯湯水水的燉給我喝,我來者不拒,給什麼就吃什麼。
我沒有見到陸暻年,也沒有見到任何親人朋友。其實這也對,我肚子裡的孩子沒了,對他們來說就再也沒有了利用價值,他們不來看我,實在太過正常。
照顧我的阿姨姓郝。我笑着說,“原來你是好阿姨。”
郝阿姨每天進進出出,到飯點的時候會端着飯菜出病房的門,過一會兒在原份不動的端回來。
剛開始幾天我昏昏噩噩,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等我清醒了些看到她這樣,少不得問一句,“這是什麼儀式嗎?”
我以爲老一輩的人對流產這樣的事情有什麼忌諱,所以纔會這樣每天端着飯菜出去,然後在原份不動端回來。
郝阿姨被我說的一愣,滿眼複雜的盯了我一陣,才說句,“真是造孽。”
造孽?可不就是造孽。
我失眠的毛病又回來了,整夜整夜的瞪着天花板。到這時候纔想起,剛從電梯裡救出來的那段時間,我也是每天每天的在失眠的,後來是因爲懷了孩子,纔開始嗜睡。
這樣睡不着的夜晚,想想那時嗜睡的時光,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我竟然還曾在陸暻年跟賀蓮城打架的當中昏睡過,跟吃了藥似的,現在這樣毫無睡意的時候想起,覺得恍如隔世。
醫生很快發現了我的症狀,語重心長的對我說:“你的身體現在需要調養,如果你繼續這樣,身體怕是承受不住,睡眠對健康來說很重要。你不好好休息,就算是給你吃多少好東西,都於事無補。”
“好。”我應着,我最近實在是聽話的很,醫生面對我這樣配合的病人,也無話可說。
可是睡不着,照樣睡不着。
然後我就被勒令服用安眠藥,我覺得這個藥是個好東西,兩粒下去,我能昏睡四個小時,這是多日來我第一次將腦中亂七八糟的事情趕跑,清清靜靜的四個小時。
但好景不長,第二次吃的時候,我就開始做夢,那種漫長的慘痛的噩夢,醒來比沒睡還要累。
沒辦法只能加劑量,吃藥的時候我還跟郝阿姨開玩笑,“不知道吃多了這個,會不會變成癡呆。”
郝阿姨卻不知道怎麼的就哭了,很傷心的樣子。
我勸她,“您別這樣,我都沒哭,您哭什麼呢?”土巨華巴。
從入院到現在,我真的一滴眼淚都沒掉過,孩子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最差不過如此,有什麼好哭的。
郝阿姨卻哭的更大聲,撕心裂肺。
我被她哭的心虛,急忙吞了藥片躺下去。我真是半點哭聲都聽不得,尤其是小孩子的哭聲,聽到了我就渾身疼,跟那刀片割似的,偏偏這醫院怪的很,每晚都會有個孩子在我的病房外頭哭。
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病房外的嬰兒哭聲吵醒。
我恨恨的睜開眼睛,想着一定要去投訴,能不能不要把嬰兒安排在我的病房外面,這樣會影響到我。我真的不想聽,也不能聽。
猛的做起來才發現我身邊有人,扭頭看過去看清人是陸暻年。
外面天黑了,病房裡的光線很暗,他身上的衣服有點亂還有點髒,我嫌棄的皺皺眉,這個人從來穿的一絲不苟的,隨時拉出去就能拍gq雜誌封面,怎麼今天會這麼邋遢。
他盯着我不說話。
其實我明白他是沒什麼話可說的。
他心心念念想要個孩子,現在孩子沒了,他還有什麼能說的。
捏了捏手,我擡頭直視他,很認真的說:“我知道我現在沒有什麼用處了,求你辦事實在不怎麼好。但是我真的是沒辦法忍,所以最後求你一件事行嗎?你能不能跟醫院說說,讓把我病房外面的嬰兒挪個地方行嗎?他的哭聲真的非常打擾我休息!”
他愣神了。
半晌都沒回話。
我想估計是我過份了,我現在都成這樣了,拿什麼理直氣壯的命令他呢。
“算了算了,不挪就算了。”我喪氣道。
他這才說話,嗓子嘶啞難聽,“這一層只有你一間病房。”
“不可能!”不幫忙就不幫忙吧,怎麼還能睜眼說瞎話呢,我不滿,“我知道你想表現的很有風度,說明你很大方的給我包下了一整層休養,這些我明白。但是對面那病房裡的孩子天天哭,我沒騙你,不信你晚上留下來聽。”
肩膀一緊,人被他板過來,對視着他。
他的眼神看起來很震驚,“顧夏!現在就是凌晨三點!”
“哦,那肯定是今晚孩子比較乖,沒有哭!”我堅持。
他的手臂開始微微用力晃着我的身體,“顧夏!你清醒一點,沒有什麼孩子!沒有孩子!”
吼什麼吼,我反駁着大叫,“明明就有,明明就有!”
如果沒有,那整夜整夜的哭聲是從哪裡來的,那淒厲的哭聲,簡直比地獄之音還要來的可怕。
“顧夏!”他聲音也跟着吼起來,然後撲過來抱住我,抱的那麼緊那麼緊,緊的我都喘不過氣來,他的臉完全埋在我的脖子與肩胛骨之間,溼溼熱熱的液體落在我的領子裡,他的聲音幾乎是哽咽着說:“對不起。”
我眼眶熱的很厲害,不在意的甩甩頭,“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跟你又沒關係。”
他不出聲,就這麼抱着我。
我掙脫不開,也就隨他去了。
我能感覺到他的肩膀在抖,心裡又是傷痛又是遺憾,拍拍他的後背,“你也別難過,孩子沒了,我知道你也傷心,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這樣的一個人,老天爺是捨不得給我一個好孩子的,說來也算是你倒黴,怎麼就遇上我了呢。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你可以徹底甩開我這個包袱,好好的跟你老婆孩子在一起,一家三口幸福美滿的過完這輩子。”
沒有得到他的任何迴應,我接着說:“原本那晚就是一個錯誤,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也忘了吧。就當沒有發生過,從此各奔天涯也挺好的,我跟你本來就不是一路人,這段時間的日子我過的誠惶誠恐,也難爲你處處遷就我。現在這樣,不用在讓你費心,其實挺好。”
他這時才擡起頭來,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看着我,“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