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暻年冷然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他的手圈過來幾乎是將我抱着架起來了,他對着被稱作是‘頌’的男士說:“我以爲這麼多年你早已經看清了事實,我跟你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說完陸暻年就架着我往外走,說實話,這樣被人幾乎是架着走的經驗實在是不怎麼好,疼的我都抽氣,腰上的手臂跟鐵鉗子一樣的,勒的我生疼。
頌在我們身後帶着笑意的低吼,那種類似於看破卻又像是詛咒的語氣,“暻!看不清事實的人是你,我讓你回到我身邊,上帝會告訴你什麼纔是正確的選擇。”
被陸暻年一路這麼架下來,我覺得自己腰上的皮膚絕對已經青紫了,被他丟上車,半邊身子趴在車子的後座上,他沒有跟我說話,而是饒到另一邊上車。
冷冷的吩咐司機,“開車。”
我掙扎着從車座上爬起來,真的不是我嬌弱,而是腰實在是疼的厲害。
我因爲是趴着的動作,所以看陸暻年的時候,是從下往上的看的,能看到他繃的很緊的下頜骨,他在生氣,並且怒氣衝衝。
我能感覺得到,但是我並不想上前勸慰。
因爲我心中的委屈更甚,很多事情他不跟我說,所以我就得自己去偵破,而往往得到的結果令我瞠目結舌。
我慢慢的爬起來。然後靠在車後座的靠椅上,身體是真的無力的厲害。
滿腦子都是剛纔的那個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腦海中回放,他那麼優雅,他看着陸暻年的眼神充滿愛意,他........是個男人。
腦袋要炸了,想不出過去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也不敢想曾經他們都發生過什麼。
我閉上眼睛,想要讓自己逃離這一切,是真的很不想要再去想。再去看。
一路回家,陸暻年並不說話。
我當然也就沒有開口。
他的定力驚人,回家先是洗漱,然後抱孩子,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而我們也像是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在過人生。
但是明明不是的啊。
明明發生了這麼多令人震驚的事情,但是他爲什麼就能做到雲淡風輕呢。
我做不到。
真的,我沒有這樣的定力,在這樣的時候,還能冷靜的跟他說話。
看着他抱着女兒教着女兒咿咿呀呀的叫‘爸爸’,我終究是忍不住問他,“難道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解釋的嗎?”
他懷裡抱着跟粉色兔子一般粉嫩的女兒,擡頭的時候,臉上還掛着稱職好爸爸的美好笑容,這一切曾經是我最心儀最幸福的樣子,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此時看見,卻有些想哭。
陸暻年看我紅了眼睛,轉身出去把孩子交給保姆。
然後進來抱我,他其實最近一直忙,也不知道是真的那麼忙,還是在躲我,反正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少的。
他儘量避免跟我說話或者別的交流。
我起先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切是他刻意的,但是此時他伸手過來抱上我,突然就一下跟點通了似的,拍開他的手,氣呼呼的說:“你別碰我,先說清楚。”
陸暻年沒說話,讓我坐在牀沿上,他半蹲在我面前。
然後他半仰着着頭看着我,用一種近乎於虔誠的眼神。
雙手在瞬間就捂住了眼睛。我不能看他,每次對上他的眼睛,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會爲他心疼會爲他痛苦,他對我的蠱惑能力從來都不弱。
眼淚從手指縫中流出來,我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白天見到的一切實在是太令我震撼了,如果說關於方笙所有的一切,令我反感厭惡,那麼關於今天那位優雅貴氣男士的一切,都令我不能接受,是的,不能接受,讓我怎麼接受呢,接受陸暻年是個雙性戀?或者說,他曾經是個雙性戀?
不行的。
我遠沒有那麼開放,也沒有那麼心寬,我愛他,希望他完完全全的屬於我,所以我跟方笙置氣,所以我吃醋生氣,但是現在對方變成了一個男人,我是真的真的接受不了。
連吃醋生氣的心思都沒有,就是想哭,就是委屈。
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發泄纔好。
陸暻年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往下拉我的手,我不聽他的指揮,他就說:“顧夏,你嫌棄我了,是不是?”
他的語氣非常的沮喪,甚至可以說是痛苦的。
但是這個時候,我哪裡還有心思去管他的語氣,我甩開手,手背上的淚水也跟着甩出去,看定定的看着他,用一種痛徹心扉的眼神看着他,說:“陸暻年,你講不講道理,明明是你什麼都不跟我說,現在卻又惡人先告狀的說我嫌棄你,如果我真的嫌棄你,就不會跟着你回來!那麼現在你是想怎麼樣?還是不打算告訴我嗎?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你還是不打算說嗎?非要真的鬧到分手不可,才行嗎?”
陸暻年眼中沁着痛苦的光,他說:“我說了,你會相信我嗎?”
我點點頭,“只要你說,我就信。”
這個時候哪裡還想的了那麼許多,只要他願意告訴我,我就信他說的。
陸暻年嘴脣都有些乾澀,他沉默了好久,突然說:“你能給我煮杯咖啡嗎?”
這要是平時,我會直接給他一個大白眼,心說你這是在玩兒我嗎?竟然到到了臨門一腳的事情,你說這個話,但是眼前的情況,他的樣子是真的很頹然,我知道他大概內心也是十分掙扎的,這種時候,對他過多的責備是沒有用處的,所以我說:“好。你等一下。”
我從牀上站起來出去給他煮咖啡。
拿着長長的湯匙在鍋子裡轉動,家裡沒有自動的咖啡機,我只能手動給他煮,速溶的那種咖啡他根本不喝,將咖啡豆打磨好,然後用蒸餾瓶煮咖啡的法子,也是我跟陸暻年在一起之後學會的。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了,我站在廚房裡,因爲怕他心裡不舒服,所以我讓傭人們都休息了。保姆也抱着孩子去了兒童房。
等我煮好咖啡端進臥室去,房間裡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外面的天色雖然還有着最後的一絲白,但是房間裡,已經暗的可以。
陸暻年坐在剛纔他蹲跪在我面前的地方,身子一動不動的。
他原本是很高大英俊的男人,現在這樣幾乎是全身都縮在一起的坐在牀旁邊,樣子看起來是真的非常的無助彷徨。
我心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也是真的疼的。
如果過去對他來說是如此痛苦的經歷,那麼我這樣非要逼着他說出來。是不是也是一種殘忍呢?
我捫心自問。
可很快我又在心中反駁自己的想法,無論過去經歷過什麼,那都是過去了。他不僅要忘記過去,更是要面對過去,邁過心中這道坎,纔是應該做的,逃避,只會讓心中的黑洞越來越大,讓人越來越膽怯,越來越不敢去面對。
與此同時,我也在心裡給自己喊話,那些殘忍的事情,也許都是真的。
他可能真的跟那個男人有過什麼,可能真的也曾有過私密的關係,這一點,我自己也要先接受下來。
說實話,很難。
很難接受。
我打心眼裡排斥,從前我看到衛翎跟他的所謂‘男朋友’在一起時,我對這樣的關係,就排斥。更何況是跟我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
雖說我現在跟陸暻年在一起並沒有名份,但是在內心裡,我還是把他當作我的丈夫的,當作要跟我攜手走到白頭的男人,這樣的男人竟然有過那樣的經歷。
我真的從心底裡抗拒。
但是事實就在眼前,我站在那裡,定定的看着抱着頭坐在地上的陸暻年,自己問自己,如果真的不能接受,那你要選擇跟他分開嗎?離開他嗎?
因爲一個突然出現。莫名其妙的男人?
我自己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
從江哲年的時候,我心中就有我自己的堅持,感情有好有壞,婚姻有聚有散,這其中的好、壞,聚、散,都必須是要兩個人之間的問題。
而不是所謂的外界原因。
我跟陸暻年一直以來的矛盾都不是他外面的那些事情,不是方笙,不是時女士。而是陸暻年不跟我說。說到底,我在意的還是他,他是否對我真心相待,他是否對我坦誠直白。
想通了這些,我心中原本壓在心中的那股子氣倒是消下去不少。
先聽聽他怎麼說吧,在他這樣無助的時候,我也做不到離開啊。
我輕輕走過去打開了牀頭的檯燈,昏昏黃黃的光打下來,莫名讓人覺得溫暖,陸暻年擡頭看我,他的眼底是我從未見過的神色,那種像是被人丟棄的眼神,實在是讓人看着心軟。
他從來強大,什麼時候寧可跟我擰着,都不可能妥協。
但是此刻,他露出這樣慘慘的樣子,我也真的是拿他沒有辦法了啊。
“給,咖啡。”
我把咖啡杯遞給他,看着他拿上就要喝,急忙阻止。“燙,你慢點。”
他對着我笑。
像是小孩子那樣天真無邪的笑容。
真的,面對這樣的男人,真的是毫無辦法的,他強大的時候,我被他的氣勢折服;他體貼的時候,我的全部心腸都跟着他流轉綿長;而如今,他脆弱的時候,我簡直整顆心都要被他揉碎了。
我跟着他坐在地上,還好因爲有孩子,而且孩子已經到了多動的時候,放在牀上他們就能自己一扭一扭的撅着屁股下牀,雖然還不會走路,但是想要走路的意念已經很強,扒拉着牀邊,能自己走一圈還多。
有時候走不穩,跌倒在地坐個屁股墩,也不哭,只會站起來接着走。
爲了滿足孩子們這樣的意願,我跟陸暻年就在家裡所有的地方都鋪了地毯。就這麼席地坐着,倒是沒什麼問題。
我看着他抱着咖啡杯,也並不喝,就是盯着咖啡裡漂浮的泡泡發呆。
想出言提醒,但是又覺得多餘,所以也就什麼都不說,就這麼陪着他坐着。
過了好一陣,他纔開口說。
“我十四歲的時候家裡實在沒有了錢,母親整日哭,我面臨着輟學的危險。那時候有個好心的老師介紹我去了紐約的一家地下酒吧。讓我唱歌。”
他徐徐緩緩的說着,聲音帶着磁性的沙啞,在這樣靜誼的夜裡,是那麼的好聽,我好似跟着他的語氣,走進了他曾經的青蔥歲月。
十四歲未滿十五歲的陸暻年,帶着滿腹的忐忑羞澀去了當時紐約的地下酒吧唱歌。他當然是不怎麼能適應環境的,所以頻頻出錯,被當時的酒吧老闆辱罵,說他是亞洲狗。
陸暻年那時候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擊能力,並且他實在是需要這樣的一份工作,所以他必須忍着,必須讓自己做的更好。
但是生活有時候不是你做的好,它就會善待你的。
他漸漸的克服羞澀,不再出錯,也能唱一些別人唱不了的歌曲。
我問陸暻年,“都唱什麼歌?我怎麼沒有聽你唱過?”
陸暻年抱着咖啡杯,那杯咖啡似乎能給他力量一樣的,他一直捧在手中牢牢不放,他臉上有些不正常的緋紅。我想他還是害羞的吧。
他有些艱澀的說:“意大利有那種特殊歌手,你知道嗎?就唱那樣的歌。”
他說的實在是簡單。
但是好在我是歌學法語的,學法語的時候,對法國的社會就要有必要的認識,而法國作爲歐洲長期的中心,很多事情都會涉獵到。
我對這種意大利的特殊歌手,還真是知道的。
是閹人歌手。
爲了追求男人在未變聲前那種有些非男非女空靈的嗓音,那時候的意大利皇室將很多的聲音漂亮的男孩子閹割,讓他們一生唱着那樣動人的歌劇。
陸暻年當時年紀小,加上家境一直不好。所以發育的也並不怎麼樣。
十四五歲時候的他,是瘦弱的,而且聲音相對白人人種也是纖細的。
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的老師爲什麼介紹他去酒吧唱歌,並不是因爲他唱的比誰好,而是他有的優勢,別人並沒有。
“你唱歌的地方不會是.......”我試探着問。
他點點頭,“是gaybar。”
我突然就眼前一黑,那樣的地方嗎?我雖然沒有去過,但是還是聽說過的,尤其是在跟衛翎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時候,這個地方,我瞭解了不少。
我不敢讓自己的情緒泄露出來,怕傷害到陸暻年,我壓住情緒問:“然後呢?”
陸暻年擡頭看看我,說:“後來我就認識了頌。”
頌,我們今天見過的那個人。
“他剛開始來的時候,只是服務員,被老闆也罵的不清,我出於同命相連的心情,就安慰了他一句,然後我們就成了好兄弟。”
好兄弟?
我聽到這三個字,覺得怪怪的。
陸暻年接着說:“我那時候晚上要唱到很晚,不能回家讓母親擔心,就在外面住,跟流浪漢一樣,拿着睡袋睡在街上。頌跟我一樣,我以爲他也是無家可歸的孩子,所以我們幾乎每天都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工作。一起游泳,形影不離的在一起。只是一切在我看來都是跟兄弟一樣的相處,與我跟邱逸遠他們沒有什麼不同。”
說到這裡陸暻年突然就放下手中的杯子,伸手過來抱住我,抱的好緊。
他聲音都是抖的,“我一直只當他是好兄弟的,只是沒想到,那一天他喝了酒,我們一同下班出來的時候,他突然發瘋........。”
他的身體抖跟着顫抖起來。
我能明白他心中的恐懼。原本以爲是好兄弟好朋友的男人,突然之間作出怪異不當的事情來,陸暻年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輕輕的拍着陸暻年,就像他曾經對我做過無數次的動作一樣,跟他說着:“沒事了,都過去了。”
陸暻年搖搖頭說:“沒有過去。”
“那之後我翻了臉,連工作都辭去,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剛好那個時候我媽跟賀叔相識,併火速結婚,我跟着母親搬了家,住進了賀叔在舊金山的家裡。”
我也是怪。
在這個時候,我竟然還有心思想,當年那麼困難,逼的陸暻年都去賣唱的時候,時女士找上賀蓮城的父親,這其中愛情到底有多少呢。
還是說時女士當時也跟兒子一樣,是真的走頭無路,急忙想要改善生活呢,這一切都沒人給我解釋。
“你離開了,不就好了?”我問他。
都辭職離開紐約了,這事情就算是結束了吧,少男少女的時候,誰都會碰到一兩次這樣的騷擾吧。只不過我們碰上的都是異性的,而陸暻年碰上的卻是同性的,也不怪他,誰讓他在那種酒吧裡唱歌呢。
陸暻年還是搖頭,“不,並沒有。他根本不肯放過我。”
我聽着陸暻年語氣裡的絕望,正打算問那位頌到底做了什麼讓陸暻年露出這樣的表情來,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突然發出巨大的剎車聲。
我們這裡別墅區,一般很少會有噪音。
別是是這麼大的剎車聲音,就是普通的車輛,根本進都進不來。
不僅只是剎車聲,還有女人叫喊的聲音,很大聲,撕心裂肺的。
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聲音顯然令人驚慌。
我身子一動,陸暻年就固住我,“乖乖在家裡在家裡呆着,別出來,他不是那麼輕易就會放手的人!”
陸暻年口中的‘他’,讓我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