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圖見控制住局面,讚許的點點頭,緩步走至柳駿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柳駿緊繃的身子一顫,倏地一下鬆弛下來, 軟軟的躬下身去。薛圖微笑的看着他,突然退後一步,倉啷一聲拔出腰間龍吞寶劍,向柳駿當胸刺去,長劍貫胸而過,直透胸背, 薛圖往前大踏一步,雙手握劍全力往前一頂, 嗤的一聲鋒刃直沒至柄,接着雙手全力扭轉,在柳駿胸腔內慢慢攪動,劇烈的痛楚讓柳駿氣力全失,手中鐵錘噹啷一聲掉落在地,他大張着嘴,滿眼絕望、怨毒、不可置信的盯着薛圖,大量的內出血自口腔噴涌而出,此時二人幾乎貼面而立,薛圖將頭微微前伸,在柳駿耳畔用只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語道;“兄弟不必掛念家中老小, 自有薛某一力照應。”說完狠命一腳蹬在柳駿腹部,借勢雙手向後一抽, 拔出長劍, 柳駿胸前血霧噴涌,向後噗通栽倒。薛圖怕他臨死胡言,趕上前去,又在咽喉處補刺一劍,方纔收手。
殺完人後薛圖一把拋掉寶劍, 朗聲道:“廖師弟是否真有其罪尚未可知,便真有叛道背義之事,也當大開刑門,依三十二條大規,六十四道小戒,或殺或罰,自有掌刑官憑理公斷,豈能以徒殺師,行此欺師滅祖之事,此等小人,人人得而誅之,望諸位兄弟引以爲戒。”
薛圖言畢趴在廖永承屍身之上,痛哭失聲,以頭搶地,磕的額角紅腫,哭的聲音嘶啞,直到力不能支,方有幾個會首和大弟子上前將他扶起,攙到圈椅之上坐下。
王運山見了,也是伏地大哭失聲, 道:“多謝薛師伯爲師父報仇,誅殺此惡賊,日後薛師伯但有所命,師侄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現如今我紅陽道餘子盡皆碌碌,難以接掌大事,現我代道中衆位兄弟有一不情之請,望薛師伯能者多勞,不辭辛苦,代掌紅陽道諸事,日後或自立門戶,或併入天門道神會,我等悉聽師伯吩咐,還望師伯莫要推辭,以安師父在天之靈。”
薛圖擦了擦眼淚,道:“廖師弟既已去了,我自然會好生收殮,幫不可一日無主,既如此,我便勉爲其難,暫掌紅陽道,道內之事由運山輔佐。人死罪消,不必大肆株連,將廖師弟暫停後院,待事了再入土爲安吧。”
座下八仙會的楊鐵肘、黃纓會的葛耀先盡皆股慄戰戰,汗出如漿,口不能言。而青石寨的關何、佛香會的宋鬥光、一宇混元道的陳四麻子則是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廖永承的屍身被兩個嘍囉搭下,他腦袋向側方耷拉着,似是注視着一切,用灰白的眼眸,看魑魅魍魎於世間無忌橫行。
徐桐輕舒一口長氣,眯起雙眼,默默注視着眼前一切,嘴角掛起一絲冷冷的嘲諷。
徐桐跟在李百傾身後,混再衆人之中,向前望去。薛圖站在中央第一位,木石道人手託拂塵長身立於薛圖身後。見大局已定,木石道人以眼示意,薛圖一揮手。只見來了二十幾個嘍囉,四人一組,擡着十多個木箱進來。
箱子是上好的硬木所製造,包着鐵角,加了鐵箍。看上去十分結實。四個嘍囉擡着也顯得很沉重。
會場頓時一陣騷動。薛圖也不賣關子,當即取出鑰匙,關照嘍囉們將箱子打開。
箱蓋一開,裡面銀光閃耀,竟是滿滿的銀元!白燦燦,明晃晃,在日光下亮得刺眼,衆人一時連眼睛都睜不開。
自古財帛動人心。一箱銀元至少也有上千枚!人羣頓時激動起來,大家都想往前擠。
“莫要擠!哪個敢上來亂動我斬了他的狗頭!”
關何手持一柄斬馬刀一聲斷喝,將有些洶涌的人羣給鎮住了。
薛圖做了“少安毋躁”的手勢,沉聲道:“諸位兄弟,莫要急躁。這銀元是熊督送來的,是給大夥的餉銀……”
這句話一出,衆人又是一陣騷動。會道門多在鄉間活動,看似會衆不少,平日裡會首在鄉間也頗有威勢,實則好處有限。一來本地宗族甚爲強盛,會道門發展餘地很有限,二來百姓貧苦,再虔誠也拿不出太多的“供奉”來。當會首有時還要搭進去錢糧。所以這些會道門看似歷史長久,甚至有傳了十幾代的,亦是默默無聞。說來說去,就是一個“錢”字。
“今日來會盟的各門兄弟,只要拿出花名冊,花名冊上一個名字便有三塊銀元,不論長幼大小。這是朝廷給咱們的恩賞!”
人羣裡又是一陣興奮的騷動。薛圖又道,“至於各路頭目會首,本賞之外論大小另有加賞。最少的也有三塊澳洋!最多的是三十塊!”
這下與會代表緊張的面孔都鬆弛下來,不但鬆弛下來,更是樂開了花。一個名字就是兩塊澳洋。他們最少也有一二百的門徒道衆,一下子便能入賬幾百元。這筆恩賞吞一半亦算是講良心了。至於給他們個人的恩賞,反倒算不上什麼了。更有人暗暗悔恨自己爲什麼不把花名冊上多造幾個名字出來,如今便又能多出許多錢來。腦子活絡的,便將花名冊暗暗藏起,決定僞稱沒帶,要回去取了再來領銀洋。大可再造一份出來……
原本來與會的會首們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一來害怕自己的勢力被薛圖吞併,二來反髡有莫大的風險,如今白花花的銀元拿到眼前,一陣熱血上頭,個個都爭先恐後的表起了忠心,願爲朝廷“肝腦塗地”。
木石道人心道:天下衆生,熙熙攘攘,皆爲利來,皆爲利往。這造反起事也不外乎如此!石翁果然洞燭千里,早早地便佈下了這銀錢之局,否則拿什麼來煽動這班愚昧鄉民?他見火候差不多了,便衝着薛圖使了個眼色,示意可以進入下一步了。
薛圖會意,當下宣佈結盟儀式開始。
以薛圖爲首,率領衆人沖天帝神龕行了叩拜之禮,旁側禮門執事高聲唱到:“在場諸人聽分明,今日天門道神會重開香堂,納衆位道友入門,從此共爲兄弟,再無彼此,入我神會,天帝庇佑,災禍永消。若有與外人勾結,謀害兄弟者,盡誅滿門,告稟在先,衆人凜遵。”
接着唱到:“英雄齊聚四海遙,歃血盟心共此交。我輩如今同結拜,忠義千秋耀九霄。”
一曲唱罷,又道:“入我會者,當遵守會規,門下弟子,不得貪戀財貨,不得欺男霸女,不得私傳道法……”
會規讀完,又率領衆人焚香祝告,在化錢爐內燒了錢紙,諸般繁文縟節,上香、祝拜、結義、排位,光各類歌謠唱了就有十幾首,各類儀式行罷,方引着薛圖重又歸位,接受衆人拜賀。
徐桐一邊隨着衆人行禮,一邊仔細觀察,這類道門、神會最重儀式,通過這一系列形式來增強自身的神秘感和威嚴感,儀式中又配以各類演法、神術,給參加的會衆以強烈生理和心理震懾,同時依靠各類神話、迷信傳說對其進行催眠和洗腦,讓信衆對道門充滿盲目的信仰膜拜,以此來達到控制信徒的最終目的。
諸般儀式好不容易結束,折騰半日,衆人早已筋疲力盡、飢腸轆轆,薛圖吩咐一聲“開宴”,嘍囉們將各類酒食流水價似的鋪陳上來,不多時院內觥籌交錯、杯盤狼藉,場內吆五喝六亂哄哄鬧做一片。
徐桐端着酒杯,隨着李百傾不時給人敬酒,但他只是做做樣子,並不真正飲酒,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和警覺,酒精會降低他的洞察力和自制力,他的目光謹慎的觀察着四周,既不說話也不提問,不做任何可能引起別人懷疑的行爲,只是細心的查看、聆聽,卻未留意一個身影暗暗跟在自己身後。
突然一聲大喝自徐桐身後傳來:“王江辰,你在此處作甚?”
徐桐心頭猛地一跳,王江辰就是徐桐在廣州化名王先生的全名,徐桐在廣州曾以此名執行過兩次任務。徐桐並沒有馬上回頭,而是隨着衆人一起將目光投向身後。徐桐身後二十八九歲的魁梧大漢立在那裡,目光灼灼的逼視着他。徐桐先向四周掃視了一圈,方纔確定那人喊得正是自己,茫然的回道:“可是叫我?”
那人冷笑道:“叫的就是你,王江辰。”
徐桐楞了一下,道:“唉?這位兄弟,你我並不相識,可有何見教?”
那人喝到:“王江辰,你還要裝傻嗎?”
徐桐搖搖頭道:“這位兄弟,鄙人姓李名健,剛到廣府不久,你想來是認錯人了。”
那人一愣,徐桐抵死不認,他又確是沒有什麼證據,而這王江辰見過之人本就極少,也無旁人作證,倒讓他感覺有些棘手。
一旁李百傾跨前一步,大聲道:“孫鋼,你憑空無人清白嗎?我堂侄李健,在江南害了官司,投奔我處避避風頭,怎麼,干礙伱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