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錢水廷看來這一系列的變動隱含的是更大的危機。用他危言聳聽的話說:當權派有可能在法制的名義下,使集權統治制度化,合法長期化。照此下去有可能造成專制集團的出現和集團的內亂和分裂。
“這是新得土星共同體嗎?”錢水廷在走向飛雲號停泊的碼頭的時候暗暗想道。他站在黝黑的水邊,煩躁不安的點了一支菸。第一批武裝帆船艦隊已經組織起來了。可以看到船上值更的水兵。港灣遠處的工地上燈火通明,打樁機轟鳴,拖拉機的不時的發出柴油機的突突聲。着是海軍兵工廠的工地正在施工。
過去,看到這一切只會讓錢水廷感到興奮和愉快。此時此刻,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卻籠罩着他――這愈來愈強大的國家機器正在構建起來,誰能擔保它落在一小部分人手裡,作爲來壓迫他們的工具?
他對第二次全體大會是不滿的,在他看來,這二次全體大會只是一派當權派鬥倒了另一派當權派,隨後雙方在妥協中又吸收了某些野心家。形成一個新得利益分配格局而已。表面上看似乎羣衆感到要求和利益都得到了滿足,但是在深層次上權力不但沒有被分散,反而有集中化,專制化的傾向。
他定了定神,把吸到快要燒到海綿頭的菸頭丟近了盪漾的海水中,隨後快步朝着飛雲號走去。
博鋪的碼頭上,“澳洲人”帶來的船隻中,飛雲號是第二搶眼的船隻――聖船是以它的龐大無比而使人歎服,飛雲號卻是以它的漂亮的流線型艇身,閃閃發亮的華麗塗裝而引人注目。
飛雲號原本是一條供出租遊玩的豪華帆船,自從錢家兄弟把它搞到手之後就改成了這個名字――用的是歷史上那條著名帆船的名字。帆裝是雙桅四個三角帆。艇身長三十米,標準排水量一百噸。靠風帆或備用柴油發動機都可以達到十二節的航速。這個速度差不多就是聖船和漁船的經濟航速了。用來充當巡邏艇其實也毫不遜色。
飛雲號的上層是半敞開的大艙,配有酒吧。下層船中是廚房,前後分別是餐廳和起居室。主臥房在前,後面有三個客房,兩個艙是雙人牀,一個艙是上下單人牀。配雙人牀的三個艙都有兩個可以從艙頂放下的單人牀,而所有的牀都可以收進艙壁或地板下。所以整條船最多有十四個牀位,而四個艙房也都可以變成普通接待室。另外船內還有一個辦公室兼圖書室,一個儲藏室,三個帶浴室的全衛,一個半衛,還見縫插針的佈置了很多儲物壁櫥。最底層除發動機房,油箱,水箱,煤氣罐,發電機,海水淡化設備還有由船外太陽能電池板充電的UPS備用電池組。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空閒的儲藏空間。當初偷運來的軍火就是作爲壓艙物裝在最底層的。
飛雲號的整個空間雖然不大,但結構緊湊合理。如果用作聚會場所的話,最多的同時接待百十人。而將上層大艙前後的玻璃門全打開,和前後甲板連通,可以開五六十人的大派對。精製豪華的內裝修,考究的燈具,再加上艙壁各處鑲嵌的大尺寸LED屏幕,遍佈全船的麗聲音響系統。即使在穿越衆離開的時空也是隻有少數富人才能接觸的奢華場所。
錢家兄弟當時之所以願意花大價錢租下這條遊艇,除了便於偷運軍火之外,還有考慮到了另一個時空條件艱苦,生活設施缺乏下這條船可以充作一個浮動的生活基地--他們對一開始的生活設施不抱任何希望。
穿越之後,執委會爲了表彰他們的帶來大批軍火的傑出貢獻,將這條船留給北美分舵繼續使用--於是飛雲號就成了錢家兄弟兩家人和周韋森的住宅了。
錢水廷走到飛雲號的棧橋旁,天已經黑了,但是跳板還架設着――自從博鋪遭遇過夜襲之後,李迪對所有夜間有人值班的船隻都發出的告知,要他們在天黑之後收起跳板,關閉艙門,如果有條件的話,應該徹夜安排人員放哨。
飛雲號當然沒法安排人值班,但是它的泊位離港務辦公室很近,差不多就在哨兵的眼皮下。在船尾的馬燈照耀下,可以看到船上層的半敞開大艙的前後的玻璃門上已經裝上了鐵板――那次夜襲中這些玻璃門一部分被打碎,重新配上玻璃之後就在外層加了可拆卸鐵製護板。夜襲的痕跡現在飛雲號上還能看到許多:被炮子打癟得外殼,被羽箭蹭掉的油漆……一些易損又暴露在外的部件已經被拆卸下儲存起來――包括船帆和纜繩。
他幾步上了船,門開了,露出了鄭尚潔的半個面孔:“來吧!就等你了!”
錢水廷點點頭,迅速的閃入了門內。
上層沒有開燈,黑乎乎的。鄭尚潔鎖上了門,打開了手裡的應急燈。
“大家都在餐廳裡。你腳下小心。”她提醒了一聲。
“爲什麼不開燈,黑乎乎的弄得鬼鬼祟祟的。”錢水廷覺得有點象地下黨集會一樣。
“不是你說得麼?大家的生活水平都不高,宿舍還限電,我們堂而皇之的燈火通明影響不好。”
“哦。”錢水廷跟着鄭尚潔小心翼翼的下到了二層。餐廳裡,北美分舵的核心人員正等着他。
“大哥!”“老錢!”餐廳裡的人打着招呼,裡面就座的,正是錢水廷的老婆,百仞總醫院的病理科兼婦產科主任艾貝貝;錢水協――錢水廷的兄弟,目前屬於“基本勞動力”――主要幹開車修車的活計,這也是他拿手的;鄭尚潔,他的老婆,生着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婦女合作社國有化之後就在李梅的合作社裡任職。
最後一個是周韋森,他是生物學博士,現在在生物試驗室裡工作,主攻方向是疫苗。
“貝貝呢?”錢水廷最關心的是自己的女兒。
“睡下了――今天瘋玩了一天。”
周韋森拐騙來的門多薩小姐也在――門多薩小姐的漢語水平依然乏善可陳,又談不上有什麼實用性技能,這使得她在臨高基本上無處可去,完全淪爲了操持家務的家庭婦女。飛雲號上的三家人的飯菜、打掃衛生全部都是由她這位英語言文學和拉丁語的雙料碩士負責。所以北美分舵的三家人基本內上天天吃奇怪風味的中國菜。
除了操持家務之外,門多薩小姐在穿越集團裡基本就是個混飯的,這次大會上一風吹之後也把她算成了元老,錢水廷和周韋森都覺得挺僥倖的。
餐廳裡的燈光很暗,這是爲了節約用電――船上的用電除了太陽能電池板提供一部分之外,大部分是從岸上的電力系統裡接來得,爲了在電力嚴重匱乏的時候爲了避免人說閒話,大家都很自覺的儘量少用電器。
錢水廷說:“我們開會吧。”
這時候門多薩小姐用英語說:“我回房間去看電視了。”
她不懂中文,當然無法加入討論。周韋森這時候說,“我們用英語開會怎麼樣?這樣迪亞娜也能參加討論。她是我老婆,應該有知情權。”
“好吧。那我們就用英語討論。”錢水廷點頭,“就咱們這幾個人開會吧,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象親兄弟一樣信得過。”錢水廷喝了一杯水。
所謂的北美分舵,理論上包括所有來自北美的元老,但是實際上這個分舵的主要核心只有錢家兄弟兩家和周韋森。其中又以錢水廷活動最爲積極。
從外表上看,錢水廷長的很不起眼。個子不高的胖子,一副有親和力的大衆化的相貌。他是個讓人感到安全而又不易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加上他平時低調,深居簡出,在元老院不認識他的人很多。而知道他的人也多半隻知道他是艾主任的老公。有些槍械愛好者知道他玩槍很棒,對槍械知識所知甚多。當然,凡是在美國長期生活過的人基本上都認識他――畢竟大家有一定的共同語言。
錢水廷二十年前畢業於帝都的大學,帶着社會使命感破滅後的憤世嫉俗,在一個和自己專業有點關係的農業研究部門開始了第一份工作。平日裡他接觸了上下級官僚和真實社會中的各類人等。儘管他很快悟出了遊戲的規則,卻不願加入遊戲,只是在混日子。時間和經驗漸漸的磨去了他的浮躁,使他變得逐漸現實起來。他最終選擇了遠遁到了另一個大陸。工作幾年以後他來到了曾經夢想的地方,這時他卻不再是從前那般對周圍的一切充滿激情。一切發生的都是那麼自然,不溫不火,波瀾不驚。他遇到了剛從一個校門踏入另一個校門的艾貝貝。然後是結婚,工作,生下他們的寶貝。
隨後這些年外界社會風風雨雨對他們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影響。他似乎可以一直這樣平淡的走下去。錢水協的到來讓他的生活多彩一些。這個小他近十歲的弟弟和錢水廷從外表到性格都截然不同。高大健壯的錢水協給人的印象就是“方”。他擁有充滿棱角的容貌,體格和性格。錢水協帶着他同樣充滿活力的老婆打落地起就在折騰中快樂的生活着。
這兩夫妻雖然也都上過大學,卻既不想繼續深造,不安於找一個平穩的工作。錢水協開始是開着一輛破箱車四處裝修,後來又開着皮卡給人修理水電鍋爐空調,最後乾脆當了大貨車司機,開着十八輪遊蕩在北美大地上,日益變的像一個美國紅脖子。而他老婆鄭尚潔把她擅長推銷宣傳的天賦帶到了美國,幹上了無數的代理工作,經常一身數職,整天從早到晚忙碌着。
錢家哥倆的共同愛好就是玩槍。他們先是在網上與人紙上談槍,周韋森這時候出現了。帶着他們開始真的玩槍。周韋森比錢水協稍大,也是學生物的。他在一個紅脖州上學的時候就開始買槍,玩槍,他的大部分積蓄都用到了玩槍上。後來在工作中遇到了錢家兄弟。帶他們去靶場、槍展,把他們一一拉下水。
他們的另一個共同愛好就是在一起神侃屎打到廢土時代該怎麼辦的問題,琢磨着自造堡壘,自開農莊,深挖洞,廣積糧。從槍黨漸漸的過渡到生存黨。也許是嫌生活過於平淡,當從周韋森那裡聽說穿越這碼事後,錢水廷居然變得十分熱衷,說服了老婆孩子,賣掉房子,用光積蓄,購買了大批穿越的槍支彈藥和各種物資裝備。學習帆船的駕駛,花大價錢租借了排水量100噸的雙桅豪華帆船來運送軍火。
也許在最初困難的日子裡幾個人奢華的居住條件太脫離大衆,在大批宅男還都沒有妹子的時候,這夥人又都有自己的女眷,使衆人備感羨慕嫉妒恨――特別是周韋森還十分禽獸的佔有了引人注目的南美美女。
儘管這幾個人運輸軍火的功勞受到了組織的大力表彰,享受到了許多優待,他們的個人技能和經驗似乎並沒有得到承認,幾個人都沒有被賦予太多的責任,全部被打發去幹了具體的技術性工作。錢水廷原本想在調查統計方面發揮作用,結果卻和周韋森在生物試驗室擺弄試管。至於錢水協兩口子乾脆什麼也不是的當了基本勞動力。
爲了不至進一步和大夥疏遠,在錢水廷的勸說和提醒下,幾個人都在個自的崗位上默默的努力工作,與大家的關係日益融洽。同時加緊和原先有美國生活背景的元老們進行接觸,擴大自己的基本交往面。
女僕革命和獨孤求婚事件喚起了錢水廷內心身處對集權最大的恐懼與警惕。而第二次全體大會之前,百仞城中各種暗流的涌動讓他對這次被執委會和元老院鼓吹將是一次“民主的大會、勝利的大會”感到擔憂。
他馬上把自己的擔心以及集團可能演化的方向和這幾個最親近的人說了。大家一起仔細的研究了穿越集團的現行制度,並分頭去了解這些制度的實際實施情況。同時,對原本並不在意的法學俱樂部做了初步的瞭解――包括這次女僕革命的前後,錢水協也做了暗中的調查。
第二次全體代表大會期間,他們有了更好的瞭解穿越衆以及已知團體對各項議題的態度的機會,每天不開會的時候,幾個人在一起交流自己的所見所聞,相應的對策和可能引起得各方面的反映。
他們意識到現在執委會因爲開始階段的高效工作仍具有極高的威望。他們所希望的限制行政權力的法案可能會被理解成對現在位上的具體執行人的不滿,容易與廣大的穿越衆的思想脫節。
在草創階段,集權體制必然發揮出較高的工作效率,這點是錢水廷無法否認的。所以對現有集權體制的攻擊只會遭到實用主義至上的大部分元老的反對--畢竟現階段是解決有和無的時候,談太多的未來規劃只會被人抨擊假大空。
而馬甲主導的法學會則以他們專業背景的光環活躍在會議的各個角落。他們的理念暢通無阻,他們的詭辯技巧又足以矇蔽許多人。錢水廷知道,馬甲的這個法學俱樂部,表面上高唱“依法治國”,不斷的抨擊執委會的在行政上的許多缺點錯誤,看上去對立,實際上是“小罵大幫忙”的體現。
錢水廷很快判斷出來,馬甲的這個所謂法學會和自己這幫人的政治訴求不是一回事。他意識到,在宣傳政治理念這方面,法學會有着優勢:多數元老對議案的內容缺少深度的理解,很多人可能只是被表面華麗與複雜的辭藻所迷惑,沒有理解其潛在的危險性。如果現在他們貿然對這些法案發難,因爲缺乏充分的廣泛的認同必然失敗。而他們的訴求很可能是在位者不願看到的,有可能造成反彈使他們陷於孤立。加上集團剛經歷了一次動盪,人心思定。過於堅持己見勢必要加深內部的分歧,使他們爲廣大中間派所不容,結果是適得其反。
大家反覆討論了這個問題,發現內部的共識非常一致,而與多數穿越者的異見也同樣明顯。在反覆思考之後,徵求了大家得意見後,幾個人決定嘗試做集團內部的議會反對派,以循序漸進的方式將自己的理念推向整個集團。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