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一夜未睡,思緒如潮.一大早他想起來,整束衣冠去正廳接受女兒女婿的新婚晨謁,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的身子竟虛弱的無法下地,一陣眩暈幾乎令他暈厥,他悲愴的長嘆,心有不甘,又無能爲力,只能倚在病榻鬱郁的神傷,直到嬤嬤來賀喜道小姐姑爺已行夫妻之禮,他才喜極而笑,一半歡喜着,一半又暗自欠疚着.
這門婚事對嗎?
他不知道,但那個孩子卻是叫他喜歡的。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同一個問題,爲什麼老太君會認定“他”將是救贖靈兒一生的人呢?
多少年了,老太君歸去之前,那一番怪誕的叮嚀始終繞在耳邊,老太君說:“靈兒此生嫁不得任何人,一朝爲嫁便是一生的結束……”
聽得這樣的斷語,他當時真的的不痛快,以爲老太君是受了靈兒五歲時那個江湖相士的迷惑,這般深信靈兒之命是:“命履坎坷,福薄一世。一朝爲嫁,難得善終”,於是淡淡應答:“江湖術士之言信不得,老太君怎可受其蠱惑……”
他不信命,然而老太君後來的話卻叫他大吃一驚。
“……你若不信,那葉家一門定然重現我們章氏三代的悲劇,靈兒一生福澤也會就此斷送殆盡……”
說這話時,太君的口氣完全是肯定的,那個時候,她昏昏沉沉的眼印滿了痛楚,似乎在追憶沉重的往事……
他看着老太君,心也跟着沉甸起來,只得問:“老太君到底想說什麼?”
老太君悲然一笑,低低而語說:“我們的靈兒是福薄之人,坎坷之身一朝出嫁,便會一生盡毀……景閏,那相士之言,並非空穴來風,子虛烏有的,因爲我們章氏一族血咒纏身,代代皆是薄命之人,多少年了,我們流離搬徙,爲得就是不想讓世人知曉章氏後人年不過雙十、代代必夭殤的慘況,這不是江湖術士滿嘴亂言,景閏,這是我們章家的宿命……”
老太君病態的嗓聲是那麼的悲切與哀慟,他聽着不自由主的心驚肉跳。
年不過雙十、代代必夭殤?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老太君病糊塗吧,您,不記得了麼?阿弗去時已是三十有二了?”
“三十有二?”老太君咬着這數字,落下血淚,對着他說:“景閏只看到弗兒活到了三十二,卻沒看到老身花了大半輩子的心力,才護得弗兒苟且活得這年紀,你瞧,到頭來她還是免不了英年早逝。唉,這血咒之孽,老身到底無能於有生之年將其斬盡,老身無能啊……”
老太君一邊說,一邊痛不欲生的拍得牀榻直顫.
他全看在眼裡,瞪直着眼,腦子裡是一片空白,只能不住的疑問――
“您……您到底在說什麼?景閏怎聽不明白,老太君,你究竟要告訴我什麼,說清楚些好麼?”
老太君滿面悲悽,擡起眼,是滿目的痛苦、虧欠以及深深的自責。
“景閏,有一件事,你真是怨對老身了――這血咒確是因老身而落下的遺害,你與弗兒姻緣十年,聚少離多,也是弗兒聽我之勸,將你勸行於外的,爲的是盼你與弗兒皆能長命,可惜,終究還是空算計了一場,弗兒到頭來還是被這血咒早早奪了性命……”
他駭着,大叫:“血咒?什麼是血咒?爲什麼血咒會害死若弗?”
這是第一次從老太君口中證實若弗並非真的病死,而是別有原因,而這原因卻叫他震驚,同時更是疑雲迭生,不由的激動起來:“老太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太君卻不肯作答了,只說:“不說了,不說了,老身歸西在即,血咒之由來老身真是不願提了,靈兒不會知曉,你這裡也不再訴明前因後由,來自揭傷疤痛悼往事……但不願靈兒再走前人迷途,血咒之孽也不應再延續後輩,這樣的心跡卻是老身終了之前最大的願望……所以,景閏啊,你若聽老身之言,或許可以找到那個可佑靈兒一生的孩子,了結這血咒之災;如若錯過了那個時程,遇不到那個人,那麼也聽老身一言,莫讓靈兒出嫁,就讓血咒在靈兒身上就此終了,不要再代代相傳了,因爲除了那個人,靈兒嫁誰都會是一生的孽果,不僅害得自己,也會累及夫婿……老身已是要去之人,已不能像護着她娘一樣護着她,恐怕即使是老身活着,能做到的也只是讓她像弗兒一樣在幸福中嚐盡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