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陳宅很糟糕,因爲家裡養了一個豬肉佬,外加一頭二百來斤的大獅子。
傭人們都不敢四處走動,要拿些什麼緊用的東西,纔敢出門,還必須如白日的老鼠一般,張望一番,纔敢小跑着出來,又匆匆躲回去。
他們怕大獅子,但也怕豬肉佬。
書冬沉默寡言,看着木訥,但吃起東西來,卻比那頭獅子還要兇殘,但凡見識過的,就沒有不怕的。
合伯甚至還私下找到陳沐,問他要收留豬肉佬多久,得了答案之後,也是愁眉苦臉,尋思着是不是再去徐官熙那裡領點生活費。
好在豬肉佬也是說到做到,他果真是把大黃貓給打怕了,大黃貓稍有不聽話,就是一拳頭,對豬肉佬也漸漸服帖起來。
如此等了一日,卻不見蔡老班主上門,陳沐翌日便又尋到他家裡去。
蔡老班主並不在青頭館,聽說陳十四來了,衆人還以爲是踢館的,紛紛緊張起來。
聽說陳沐只是找老班主,才鬆了一口氣。
老班主似乎有些提不起精神來,幾次三番向陳沐確認,書冬是不是真的住進了陳家,得了答案之後,又嘀嘀咕咕,想來心中是有些懊惱的。
或許也正因此,當陳沐提出再出去找幫手之時,蔡班主以身體不太舒服爲由,拖了下來。
陳沐也不好強人所難,只能悻悻而歸。
回到家中,卻是空無一人,此時才發現,書冬正在院子裡跟大黃貓幹架。
他雙手掰着大黃貓的長牙大嘴,正在庭院裡翻滾,便如同兩頭野獸一般,傭人們一個個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這傢伙已經將大黃貓的繩索都去除了,可見對它的馴服也非常順利。
見得陳沐回來,這個大塊頭豬肉佬就好像做壞事被抓包的孩子一般,爆發巨力,便將大黃貓給丟了出去。
“二少,是……是它先動的手!”
角落裡的大黃貓被豬肉佬這麼一指,當即低吼起來,彷彿受了莫大委屈卻無法聲張一般。
陳沐見得此狀,也覺着好笑。
“不用擔心,只要你能管得住它,隨便你怎麼玩。”
陳沐這麼一說,便見得書冬又扯起嘴角,展露他那極其難看的笑容,跑到一旁去,抓住大黃貓一條腿子,便將它拖了過來,強行抱住,撫摸它的頭,大黃貓固是一臉的不情願。
陳沐也是搖頭苦笑,想起今日的不順,卻又嘆了一口氣。
豬肉佬雖然塊頭大,但其實是個非常敏感的人,畢竟心地單純,直覺也就敏銳了。
“二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陳沐也只是隨口應了一句:“打架缺幫手……老班主身子不舒服,今日是找不到人了……”
豬肉佬一聽,頓時笑了:“二少,要說打架,我知道一個人,很厲害的!”
“你知道?”陳沐頓時提起了精神。
“我當然知道了,長這麼大,我打不過的,也就只有楊大哥這麼一人……”
陳沐也不多說,但看豬肉佬玩獅子跟擼貓狂魔一樣,就知道,有戲!
“能不能帶我去找他?”
豬肉佬整日悶着,只能拿獅子來逗樂,巴不得出去走走,當即雀躍起來。
“二少跟我走!”
如此說着,他便拍了拍大黃貓的頭,那牲口卻不願邁步,豬肉佬二話沒說,扯着一條腿子便往外拖。
陳沐也是臉皮抽搐,這一路走來,身後跟着一個牛高馬大的豬肉佬,拖着一頭獅子,獅子不願走,爪子摳在地上,劃了一路的痕。
幾個人如同殺神上街,見者避只有恐不及,身後跟了長長的隊伍,都是吃瓜羣衆。
到了城東,也是熱鬧,不少綢緞莊和手工作坊都開在這裡,人潮涌動,就更是熱鬧。
豬肉佬也是怕人多,一臉的窘迫,時不時給大黃貓一記拳頭,嘴裡還在罵着:“都怪你這牲口,沒事吃這麼多,長這麼壯,麻煩!”
陳沐哭笑不得,心說你不也吃得多,不也長得壯麼,也是烏龜不講鱉了。
豬肉佬書冬也是被圍觀羣衆看得心裡發毛,急着要走,不多時便來到了綢緞莊後頭的一座大院前。
“就是這裡了。”
外頭還有不少人跟着,陳沐也有些後悔,就不該帶着大黃貓出門,可不帶出門,家裡傭人一個都不敢動,也是麻煩。
這麼一想,陳沐也想趕緊辦完事情,趕緊回去,免得太高張,便上前來敲了門。
這是一座三進的大宅院,敲了半天,才聽到細碎的腳步,卻是個老媽子來應門。
“你們……你們找誰?”
陳沐生怕嚇着人家,早就讓擼獅少年豬肉佬帶着大黃貓躲到一旁去了。
“我叫陳沐,是過來拜訪楊大哥的,勞煩阿嬸進去通報一聲。”
老媽子見得陳沐一表人才,不像惡人,點了點頭便進去了,過得沒多久,便又小跑着出來,開了道門縫。
“我家老爺說不見任何人,公子請回吧。”
陳沐頓時皺起眉頭來:“阿嬸,你就說是城西的陳宅,期盼見一見。”
老媽子也爲難,用力搖頭道:“公子還是回去吧,老爺從不見生面人的。”
陳沐也是無可奈何,那老媽子正要關門,擼獅少年從一旁跳了出來,有些粗魯地推開了門。
老媽子見得那大獅子,一聲尖叫便癱軟在了地上,臉色煞白,心裡求菩薩告奶奶,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楊大哥,我知道你在家,你出來呀!”
擼獅少年豬肉佬的嗓門比獅子還大,整個大院都抖了三抖。
這也不多時,便有幾個年輕姑娘走了出來,穿着奴婢的青衣,見得那大貓,又尖叫着縮回去,頓時亂作一團。
過得片刻,未見其人,一道尖銳的聲音便從內宅傳了出來:“豬肉佬,許久不打你,皮癢了是不是,來我家鬧什麼鬧!”
聲音剛落,內宅便走出一箇中年人來,約莫三十幾歲,精瘦地很,留着一字胡,面相倒是不錯,就是黑眼圈極重。
他這一現身,見得那頭大獅子,當即躲到了奴婢身後去,大聲叫喚道:“你個斬千刀的,怎麼帶這麼大一隻貓來,快滾出我家去!”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擼獅少年的朋友們是不是都對貓有什麼誤解不成?
見得這等模樣,擼獅少年也是竊笑,朝陳沐道:“楊大哥其實很能打,就是膽小,我從未見過這麼膽小的人,他可是什麼都怕的。”
畢竟是有求於人,陳沐哪裡敢笑話,當即走到前頭來,朝主人家說道:“在下陳有仁,是城東頭陳家的,前幾日纔開過入夥酒,久仰楊大哥威名,今日特來拜訪。”
姓楊的也不露頭,只是躲在奴婢身後瑟瑟發抖,顫聲答道:“你……你就是陳十四麼,我……我今日沒得閒,我只是個買衣服的,沒什麼好拜的,你……你回去吧,招呼不周了!”
陳沐也是苦笑,朝擼獅少年擺了擺手,後者才悻悻地將大黃貓拖到了一旁去。
見得此狀,主人家卻仍舊遲疑着不敢走出來,不過此時內宅卻走出幾個人來,竟都是金髮碧眼的番鬼婆!
“原來你就是陳!早聽姐妹們說過你,沒想到今天見到了!”
陳沐與伊莎貝拉有段交情,這些番鬼婆知道他的名號也不奇怪,陳沐當即行了紳士禮。
“幾位女士,你們好。”
那三個番鬼婆卻掩嘴笑了,走上前來回答說:“我們不是女士,請叫我們夫人。”
“夫人?”
“對呀,按照你們清國人的規矩,應該叫楊夫人。”
“你們都是楊夫人?”
“是啊,我們的丈夫是個非常有趣的人,我們都非常愛他。”
陳沐看了看,頓時有些消化不過來,也終於知道,爲何這位楊大哥的黑眼圈這麼重了。
番鬼佬其實很歧視清國人,這些番鬼婆言談舉止都非常大方,並不是什麼奴隸,可見這楊大哥該是有着異於常人的本事,否則也不會俘獲她們的芳心。
姓楊的見得自家夫人對陳沐如此有興趣,估摸着也是放心不下,當即走了出來,朝陳沐道。
“沒想到陳十四竟然還是個少年英雄,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我叫楊維,大家都叫我楊大春。”
“陽痿?”
“不,木易楊,夫維聖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的維,楊維。”
陳沐也是恍然,尷尬一笑,隨口問道:“那爲何又叫楊大春?”
楊維頓時臉紅起來,朝幾個番鬼婆看了一眼,番鬼婆們似乎也感受到了些什麼,一個個羞臊地低下了頭。
陳沐下意識往下一看,楊維雖然穿着寬鬆的綢褲,但襠部仍舊鼓鼓囊囊,他終於有些明白,爲何他外號楊大春,又爲何能降服這些番鬼婆了。
只是陳沐心裡也在嘀咕,就這麼個縱慾過度膽小如鼠的中年人,又如何能打得過擼獅少年?
心中如是想着,楊維卻主動開口道:“陳英雄可不要聽豬肉佬亂說話,我只是個買衣服的,不懂武功,也不愛打架,你可別來踢館,我就是個窩囊廢!”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就這麼一個狀態,想讓他跟洋人打擂臺,只怕不太可能吧……
當然了,陳沐心裡也有着自己的期許,或許正是這樣的人,才深藏不露,才能取得奇效,只是想說服他,難度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