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騰了這大半夜,陳沐總算是回到了住處。
與紅蓮說起適才之事,陳沐自己都覺得有些恍惚,因爲這樣的舉動實在不是他陳沐該有的作風。
“人都叫你阿叔,聽起來實在是彆扭,就沒別的稱呼了麼?”紅蓮也覺得好笑。
陳沐搖頭苦笑道:“洪門之中雖然沒有輩分高低一說,但忠義總堂的叔伯提綱挈領,這是必須傳承下去的,也是洪門長盛不衰的根基。”
“我既然接了這差事,扛着總堂的尊威,就算年紀輕,也要服衆,他們看輕的是我,動搖的卻是總堂的權威,損害的是整個洪門的根本。”
認真的男人最帥氣,陳沐這般說話,紅蓮也是心頭悸動,朝陳沐道:“既是如此,你就該想辦法確立起你的威嚴來,讓人不敢小覷。”
陳沐點了點頭,但又皺起眉頭來,因爲他還在考慮,自己該如何去確立自己的威嚴。
心思思了一夜,到得第二日,黃興等人便過來報訊,原來肥貓戎帶路,他們連夜行動,收槍的計劃也得到了圓滿的完成。
傅青竹也跟了過來,黃興和杜星武對他似乎非常的信任,很多事都會徵詢他的意見。
見得這情形,陳沐也有些心動,朝傅青竹問說:“老道,我想立威,有什麼想法?”
傅青竹也習慣了陳沐與他說話的語氣,並沒有譏諷,而是認真考慮了許久,才朝陳沐道。
“你的想法不錯,昨夜雖然也算立威,但這種只能算淫威,而不是恩威。”
“想要別人服你,單靠震懾和恐嚇,是不行的,畏懼固然能使人服氣,但只是臣服,而不是佩服,敬畏纔是關鍵。”
“如今你已經足夠讓人畏懼,所需的就只剩下敬意了。”
如何才能讓別人尊敬你,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命題,也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陳沐是個讀書人,知道想要贏取別人的尊敬,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甚至是長年累月的積累,才能使自己的名聲變成名望。
“怎樣才能在短時間內贏得他們的敬意?”陳沐本只是自言自語,旁邊的傅青竹卻是開口回答道。
“如今時機正好,你若開館授徒,人人都會感念,必是對你敬若尊長。”
“開館授徒?”陳沐也沒想到傅青竹會提出這等建議,雖然他不是黃飛鴻那樣的武道宗師,但想要開館授徒,也是綽綽有餘,只是頗有些突兀罷了。
“沒錯,開館授徒。”
“城寨戰禍剛剛結束,人人心有餘悸,你登城作戰,鼓舞士氣,人人看在眼裡,都知道你這個年輕小阿叔武藝高強,甚至已經到了高深莫測的地步。”
“只要你開館授徒,必是從者如流,到時候人人都要喊你一聲陳師父,堂口裡的人喊你一聲阿叔也就不覺扭捏,這尊敬也就理所當然了。”
陳沐也是恍然,因爲他感受過百姓的恐懼,所以他知道,爲求自保,這些百姓但凡有點餘力,都想學習一些拳腳功夫,傅青竹所言是非常有理的。
而且開館授徒這個法子,也確實可行。
莫看這段時日坎坷起伏,似乎從未得過清閒,但陳沐也從不敢間斷過修煉,尤其與紅蓮一起修煉內功,更是魚水和諧,突飛猛進,效果比與呂勝無一道修煉要好上百倍。
畢竟兩人陰陽互補,身心融溶,玄功自是日進千里。
陳沐的功夫秉承正宗,又是南拳之首,百家拳術的源流之宗,陳沐非但提領總綱,還閉關修煉了洪熙官的武藝精髓。
歷經了這麼多次生死實戰,陳沐不敢自詡宗師,或許境界上還有所欠缺,但開館授徒卻已經是綽綽有餘,甚至少人能及的。
“只是黑骨紅那邊……”陳沐的顧慮也不是沒有,也更不是沒道理。
收槍的行動將黑骨紅排斥在外也就罷了,昨夜裡才立威,今日就說要開館授徒,黑骨紅再如何豁達,只怕也要懷疑陳沐的用意和企圖了。
城寨能保下來,靠的就是萬衆一心,如果陳沐此時分去一部分名望和尊敬,城寨怕是要陷入分裂,只能適得其反。
陳沐的顧慮剛提出來,傅青竹便笑着道:“你的場館不要設在城寨便好了,到中環去找個地方。”
“英國人在城寨吃了個虧,對華人更是警惕,這個時候開館授徒,必然會成爲衆矢之的,但同時也會讓香港的百姓生出敬意,甚至崇拜。”
“當然了,前提是你能夠站穩腳根,並能夠依靠你的場館來庇護徒子徒孫。”
陳沐也明白了傅青竹的意思,這個時候在外頭開館授徒,需要承受的壓力到底有多大,想想也就知道了。
但這無異於在城寨以外,再立起一座“城寨”,再造一處“庇護所”,同樣是能夠振奮民心的。
如果這樣的場館和“城寨”,能遍地開花,一座接一座地開下去,往後英國人又哪裡敢再欺負華人?
如此一想,傅青竹說的前提也就至關重要了。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或許會品嚐到螃蟹無比鮮美的滋味,但同時也有可能會被螃蟹毒死。
如果不能扛住英國人的壓力,非但不能贏得聲望,無法庇護百姓,更有可能淪爲笑柄,嚇退那些追求自由的百姓。
那麼自己到底能不能扛住壓力,開館授徒呢?
陳沐權衡了一下自己的能力,也是頗有顧慮。
雖說個人能力並無大問題,但武館開在中環,必然會成爲衆矢之的。
亨利維爾遜雖然與自己有點交情,但對於這個英國人的底細,陳沐也不敢說百分百清楚,此人也不可能不惜代價來保護陳沐的武館。
至於伊莎貝拉,陳沐也並不抱希望,這個女人太勢利,沒有好處是不會提供幫助的,更何況,陳沐也不能一直用僞鈔來勒索她。
沒有強大的後臺,單靠一個忠義總堂阿叔的名號,以及自己的拳頭,到底能不能在中環這樣的地方開起武館,並打出一片天地來,成爲人人敬仰的武道宗師,陳沐自問也沒有太大的信心。
但誠如傅青竹所言,想要贏得敬意,這應該是最便捷的一條路了。
至於場地,陳沐也不需擔心,因爲吳老闆的黑作坊已經被毀了,那地方也荒廢了,只要陳沐願意,裝修起來也不難。
那裡佔地頗廣,作爲場館最爲合適。
至於裝修的花費,陳沐也考慮過,先前那批僞鈔還沒有用完,人力方面,只要自己出面,對於此刻謀生艱難的百姓而言,裝修能夠提供很多工作崗位,不愁沒人來做工。
前前後後權衡思量,問題無非只有一個,靠自己的拳頭,到底能不能做成?
而這個問題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爲陳沐這幾年的經歷,早已告訴他答案。
這些日子以來,陳沐也遇到了不少貴人,諸如呂勝無、雒劍河、林晟和黃飛鴻等等,如果沒有這些人的幫助,或許陳沐根本就走不到今時今日。
可陳沐並沒有因此而忘記了自己的拼搏和努力,這也是陳沐最大的信心來源。
沉思良久,陳沐終於擡起頭來,朝傅青竹抱拳道:“武館開張之日,道長務必來捧場!”
傅青竹也有些愕然,因爲陳沐再沒有嘲諷他,而是正兒八經喊了他一聲道長。
難得陳沐認真一回,這老道卻又頑皮起來,朝陳沐哼哼道:“武館能開起來再說吧。”
他這麼一說話,陳沐反倒輕鬆了。
黃興和王舉樓等人聽得這消息,也都有些歡喜雀躍。
對於他們來說,城寨畢竟只是寄人籬下,想要徹底融入進去,終究有些困難。
黃興等人是搞革命的,這些城寨的黑道人物,熱血和志氣都有,也敢於犧牲,但到底是覺悟不高,習性也不太好,手裡也都不太乾淨,若非權宜,他們也不太願意接觸。
而王舉樓和李三江遲遲無法在城寨中打開局面,若不是陳沐伸出援助之手,眼下日子還過得緊巴巴地呢。
雖說黑骨紅是個顧全大局的人,但江湖氣太重,而陳沐等人自始至終都被當成外江人,即便再如何,沒有時間的積累,也很難融入到本土。
陳沐也不矯情,當下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黃興和杜星武相視一眼,朝陳沐道:“陳兄弟你對我們的資助很大,若不是你,我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說不定早就讓清廷的人給刺殺了。”
“這樣吧,場館裝修的事情,你就交給我們,雖說咱們不便拋頭露面,但人脈關係還在,做這個比你更方便一些。”
陳沐剛要客氣,王舉樓便佯怒道:“黃先生,你這樣就不厚道了,這機會總不能讓你們全都佔了,我們也想做些事的。”
黃興也哈哈笑起來:“好好好,你們的兄弟夥計若是不嫌棄,便都過來幫忙,衆人拾柴火焰高,有了你們的加入,這場館不消多久就能裝修好了!”
王舉樓這才笑了起來:“不是裝修好便成了的,陳老弟要開武館,那就必須是最氣派的,怎麼說也要開一個香港第一的武館!不,應該是嶺南第一的武館!”
衆人也是笑了起來,似乎這事跟陳沐沒半點關係一般,陳沐也就由着他們去了。
自打報仇雪恨之後,陳沐就有點迷惘,不知往後的路途該如何去走,如今也總算是走出第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