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太爺譚東華是個不管事的,又不是本土本鄉人士,自是認不得陳沐,不過陳沐此話一出,他心裡也是高興的。
因爲他巴不得這些人鬧到總督衙門去,他這小小的縣衙,可不想攤上這種大事。
想都沒想,譚東華便申明道:“不錯,這案子牽涉到洋人,咱們這小縣衙實在管不了,便是接了狀子,也是要上報的。”
陳沐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回頭,朝衆人道:“大家都聽到了,縣太爺管不了洋人,也就是說,咱們去租界逼要元兇,縣太爺也不會管的,對不對?”
衆人一聽,頓時熱鬧起來,陳沐這是要帶着大家去租界拿人了!
林聞也沒想到,一向不喜歡這種事的陳沐,竟然會如此激進,若到了租界,事情必然鬧得更兇了!
但這也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國民一致對外,團結一心,比什麼都強,到租界去,總比留在這裡跟譚東華扯皮要強啊!
“對,咱們到租界去,讓洋人交出兇手來!”
“到租界去!”
衆人這麼一喊,譚東華可就慌了!
相較於這個案子,若民衆到租界去鬧事,事情可就更加大發了!
他倒不是偏心洋人,也不是洋人的奴才,但洋人的事情牽涉到兩國外交,絕不是他這個知縣能解決的,陳沐不是在幫他,根本就是來攪局的!
“不行!你們不能到租界去!”譚東華也是急了,當即便喊了出來。
陳沐也沒有半分退讓,指着譚東華便責問道:“洋人殺我兄弟姐妹,你不管,我等要到租界討要說法,你卻阻攔,你是我等的父母官,還是洋人的奴才!”
陳沐此言可謂是相當冒犯,甚至是辱罵官員,縣衙是有權拿他的,可這番話卻正中要害,譚東華最擔心這樣的輿論出現,如今卻被陳沐一針見血地戳中了,當下也是慌了!
“大膽!怎敢如此說話!洋人的租界是法外之地,牽涉到兩國往來,若因此而激發戰爭,受害的將是百萬生靈,誰敢擔待這個責任!”
陳沐也分毫不讓:“洋人來我境內燒殺平民,就不怕激發戰爭?若是這般,任由洋人來爲非作歹,卻處處忌憚,這日子又有何意義,這裡到底是我大清國的皇土,還是洋人的後院和羊圈!”
林聞聽得此言,也是心頭震撼,嘴脣都哆嗦起來。
他希望能夠做羣衆工作,希望能夠調動百姓們的熱血,他做了這麼多的事情,卻沒有太大的成效,可陳沐這番話,威力實在太大,周遭百姓都燃起了熱血,更別提他這種以天下興亡爲己任的熱血學生了!
衆人悲憤交加,雙眸堅定,彷彿感受到了國難當頭,彷彿自己就是天下的主人,每一寸土地他們都有份一般,頓時便激起了對洋人的仇恨來!
“這……這是國家大事,又豈是爾等小民能思想的!”譚東華雖然在辯解,但顯得實在太過蒼白無力。
陳沐轉向何胡勇,高聲道:“雖然我讀書不多,但我記得巡防營是官軍,軍隊的首要職責就是保家衛國,守土護民,若洋人殺我國民,巡防營卻坐視不管,這是不是失職?”
何胡勇頓時皺起眉頭來,他沒想到陳沐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將矛頭指向巡防營。
見得何胡勇不說話,陳沐便朝衆人道:“大家放心去討要元兇,巡防營是保護咱們的,又怎會讓洋人舉起屠刀來!”
衆人一聽,頓時高呼起來:“對!到租界去!”
眼看着衆人要去租界,譚東華也是急了,焦灼地看着何胡勇,指望着這位管帶能拿出什麼主意來。
何胡勇緊擰着眉頭,看着陳沐,頗具威嚴地說道:“你夠了!”
“租界是法外之地,你們去鬧騰,若是衝撞起來,對誰都沒有好處!”
陳沐正氣凜然道:“租界到底只是租的,他們只是租客,咱們纔是主人,租客殺了主人的同胞,主人還不能去問責,這還是租界麼!”
“租客若如此蠻橫,身爲主人,咱們非但沒有將他們幹出去,還要息事寧人,這是什麼道理,咱們的命,就不是命麼!”
陳沐說到此處,百姓們已經熱淚盈眶,想來也是被欺負得慘了,如此沒道理的事情,試問誰又能受得住!
林聞心中也是疑惑,因爲陳沐早先便是伊莎貝拉的扈從騎士,他們去遊街之時,陳沐還勸阻他們,如今陳沐卻要帶頭去租界遊街,這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不管如何,雖然一直看陳沐不順眼,但在這件事上,林聞是保持着一致意見的,只有這樣,才能喚醒國人的熱血啊!
“咱們走!”
念及此處,林聞又發動這些學生,帶頭離開了縣衙,往租界那邊去了。
陳沐看着大隊伍發動起來,神色也有些深沉,正當要走,何胡勇已經拍馬走了過來,朝陳沐道。
“你這是在玩火,我勸你還是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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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沐擡頭看了看何胡勇,只是哼了一聲:“給朝廷當鷹犬好,還是給洋人當奴才好?”
何胡勇皺起眉頭來,眼中的怒氣已經顯而易見,陳沐卻視若不見,徑直往前去了。
陳沐其實有着自己的考慮,他確實是在爲死者討要公道,但他知道,縣衙這種地方,是解決不了這個事情的。
租界那邊,他也已經走過一趟,討了一些小便宜,但絕算不上大仇得報。
想要通過官方途徑來法辦蒙莫龍西,這是不太現實的,即便是總督府出面,洋人那邊最多丟給你三兩個小嘍囉當替死鬼,這樁事最終還是不了了之的。
陳沐要抓住這次機會,凝聚自己的力量,終有一天,要將這些洋人,徹底趕出去,畢竟這也是父兄的遺志!
隊伍來到租界入口處,貝特朗的火槍隊第一時間進入了警戒狀態,巡捕房的人也緊張起來。
見得陳沐去而復返,貝特朗也是大皺眉頭,畢竟陳沐今次可不再是獨闖龍潭,他的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百姓隊伍!
遊街的事情,林聞等人也是熟門熟路,振臂高呼,調動情緒,營造氛圍,租界外頭很快就形成了一片浪潮!
巡防營的兵馬就跟在後頭,場面也着實是壯觀。
也不消一會兒,領事特里奧便從裡頭走了出來,隔着租界入口的鐵柵欄,朝這些百姓喊話。
林聞等人指着屍體,厲聲控訴,特里奧見得人數太多,也正如陳沐早先所料,特里奧承諾一定會查明真相,給還公道,但對於交出兇手卻隻字不提。
陳沐本就沒指望他們會將蒙莫龍西交出來,這種情況下,若他們打開鐵門,衝突怕是瞬間就要爆發,特里奧估摸着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見到陳沐,也是一臉的不悅。
羣衆的呼聲擁有着很大的威力,加上巡防營一直在旁邊守護着,氛圍也是越來越凝重,*味更是濃烈起來。
人羣之中開始有人投擲雜物,有人開始搖晃和衝擊鐵柵欄,貝特朗的人也將火槍舉了起來,巡防營的官兵一個個蓄勢待發,也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正當此時,又是一隊人馬從街上開了過來,竟是總督府的人來了!
大批官兵蜂擁而上,將人羣衝散,一頂黑呢轎子在官兵的簇擁下,來到了領事館門前。
裡頭走出來一個身穿西洋服飾,卻又留着辮子的年輕人,一臉匆忙憂慮,先是看了看何胡勇,眼中也沒半點敬畏,反倒有些責備之意。
而後他便朝衆人道:“大家先靜一靜,這件事,總督府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眼下大家稍安勿躁,待我等搞清楚事情始末,再給大家一個說法。”
此人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而且音色亮麗,竟果真將衆人給壓了下來。
雖說年紀不大,但他的神色充滿了威嚴,頭上雖然留着辮子,但穿的是西洋服飾,想來該是專門負責外交事宜的官員,衆人也就安靜了下來。
他來到了鐵門前,與特里奧點了點頭,特里奧朝貝特朗使了個眼色,鐵門開了個小縫,那人便在隨從的簇擁之下,走進了領事館。
陳沐看着此人背影,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又是什麼人……”
一旁的林聞插嘴道:“他叫付青胤,乃是總督府外事幕僚,專門跟洋人打交道……”
“那豈不是跟唐廷芳一樣?”陳沐也皺起眉頭來,林聞卻掩不住嘲諷道。
“唐廷芳在這付青胤面前連個屁都算不上,唐廷芳說到底只是個只懂鑽營的奸商,這付青胤可是什麼都抓的……”
陳沐雖然不清楚這付青胤到底是什麼來頭,但他對官場還是有一點點了解的。
在官場之中,有着一個特殊的羣體,那就是無官之責,有官之權的“隱權力者”們。
這些人在官場之中無處不在,大的也不去說,單說這小小縣衙裡頭就有!
衆所周知,縣衙裡除了知縣、縣丞、主簿和典史這四位進入行政序列的朝廷命官之外,還有一幫人,雖然不是國家幹部,卻有着國家幹部的實權。
比如師爺,他是沒有正經身份的,乃是知縣自掏腰包聘請的顧問,但師爺對錢糧司法刑名等政務非常的精通,與鄉紳土豪也有良好的交際,可以說上下皆合,內外盡通,大事小事都能幫上忙,可以算是知縣的秘書,且能夠與知縣並賓主相稱,知縣甚至對師爺客客氣氣。
這個付青胤想來也是幕僚和顧問的身份,但他坐着總督府的轎子來,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