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官熙到底是不是付青胤的人,這是毋庸置疑的,答案如何,也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
陳沐之所以問這句話,也並不希望他能夠回答,只是因爲需要這麼一問罷了。
徐官熙也沒有浪費脣舌去回答,只是朝陳沐挑釁道:“你是鬥不過付家的,若你還有些血性,便爽快殺了我!”
他已經是個看破生死的老江湖,但生死與磨難,後者更讓人恐懼,有時候死亡是件很痛快的事,尤其對於這些刀頭舔血,雙手髒污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與其讓仇家來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倒不如一了百了,圖個爽快。
雒劍河也看向了陳沐,因爲他也很清楚,若能夠爭取到徐官熙,對陳沐而言,是有着極大的幫助。
但徐官熙這樣的人,已經不太可能收服,這也是他爲何將這人關在墓穴裡的原因。
他希望能夠慢慢熬爛他的硬骨頭,遲早有一天,他會求着雒劍河,要加入陳沐的陣營!
陳沐自然也知道雒劍河的用意,但他並不想這麼做。
他陳沐身邊的人,都是親信,更是兄弟,疑人不用,用人便不疑,若是用這種手段收服的人,到底是沒有任何信任基礎的。
思來想去,陳沐卻是搖了搖頭:“不,我不殺你,你好歹是洪順堂的左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就放你回去。”
“你要放了我?”徐官熙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陳沐。
“少主……此人……”雒劍河趕忙在一旁勸道。
陳沐卻是擡起手來,止住了雒劍河的話頭,朝徐官熙繼續說道:“是,你我之間不是個人恩怨,我沒有殺你的必要,你是洪順堂的左相,我會顧念這一點。”
徐官熙此時才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都說你年少無知,氣度不夠,今日倒是見識了,他們都看錯了你……”
輕嘆一聲之後,徐官熙繼續說道:“你強調我的左相身份,無非是爲了彰顯你少主的地位,你是洪順堂的少主,所以顧念舊情,放了我這個左相,其實顧念的不是我,而是你少主的身份,對不對?”
陳沐沒有說話,徐官熙卻是冷哼道:“你野心和氣魄倒是大,但我醜話說在前頭,放了我,無異於放虎歸山,你可要想好了,爲了一時的面子,留了個無窮後患,往後是要後悔的!”
陳沐轉向雒劍河:“放了他。”
雒劍河遲疑了片刻,但到底是解開了徐官熙的鎖鏈。
長期困在地下墓穴裡,徐官熙已經有些站立不起來,但突然恢復了自由,仍舊讓他感到非常的興奮與激動,臉上的喜氣也難以掩飾。
陳沐朝他說道:“回去告訴付青胤,我會討回所有的一切!”
徐官熙倒是不敢再嘲諷,看了看雒劍河,嘗試着往前走了兩步,發現雒劍河沒有任何動作,這才放心大膽地往外走,這才兩步,又軟着跌了一跤,爬起來之後,飛快往外去了。
“少主,他說的沒錯,這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的……”
面對雒劍河的勸說,陳沐卻有些無動於衷,只是說道:“其實我並沒有做樣子,他是左相,無論誰當香主,他都是左相,我既然要當這個少主,要爭洪順堂,就必須拿出這個氣度來。”
“他們如今都信服付青胤,若我殺了徐官熙,便等同於要殺掉所有反對我的人,洪順堂的人都殺光了,我當這個光桿香主又有何用?”
雒劍河自然清楚收買人心這一套,陳沐放過徐官熙,並非顧念舊情,而是向洪順堂那些人展示自己的姿態罷了。
但這一套有時候並不管用,這不是三國,陳沐也不是曹阿瞞,現實生活中也沒有那麼多傳奇的情節,升米恩鬥米仇,這些人不會感恩,反倒要嘲笑陳沐的生澀與愚蠢罷了。
在他們看來,釋放徐官熙,不會彰顯出陳沐的大度,只會讓陳沐顯得愚蠢而天真,彷彿看着江湖話本來行走江湖那般幼稚。
陳沐卻有着自己的想法,他知道雒劍河的擔憂,也權衡過其中的利弊。
殺掉徐官熙,根本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將他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墓穴,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這是在“投石問路”,或者說在試探付青胤,因爲他對這個人瞭解實在是太少了。
付青胤年少得志,高傲自大,這是陳沐的切身體會,這樣的人,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剛愎自用而多疑。
徐官熙在陳沐的眼中,是個必死之人,這是所有人的共識,但陳沐將他放了,付青胤會不會起疑,從而冷落徐官熙,這就是陳沐需要去試探的了。
無論如何,徐官熙回去之後,付青胤絕不會再像以往那樣重用他,這基本上是不必存疑的。
釋放徐官熙,便相當於埋下一顆種子,徐官熙同樣是個無所顧忌的人,若長久得不到付青胤的信任,這種分歧就會越發壯大,影響雖然微小,但會不斷擴散和發酵。
若洪順堂的人仍舊鐵板一塊,陳沐是半點機會都沒有,之所以要放了徐官熙,就是想在這塊鐵板上敲出一絲裂紋。
至於到底能不能敲出裂紋來,這就是陳沐需要承擔的風險了。
徐官熙關在這裡,或者殺掉,都無法產生任何的價值,但將他放回去,用以試探,起碼還有一半的機會,能夠敲出這道裂紋來。
雒劍河倒是比陳沐考慮得更加激進一些。
“少主,你有沒有想過,殺掉徐官熙,起碼能殺雞儆猴,而且他是洪順堂的總管,除掉他,能給付青胤帶來不小的麻煩。”
陳沐搖頭道:“這個我不是沒想過,但我若這麼做,只能讓洪順堂的人更加同仇敵愾,往後想要收服他們就更難了。”
“我雖然沒有參與過幫會的事務,但父親的爲人,我還是瞭解的,他從來都是以德服人,仁義治下,對於這些人,我也不會動用這樣的手段,我希望他們是真心臣服於我,而不是因爲恐懼……”
雒劍河皺起眉頭來:“少主,如此這般,接下來會更加的艱難……”
陳沐反倒灑脫一笑:“難道我這一路走來就順風順水?哪一次不是困苦不斷艱難重重?”
見得陳沐如此,雒劍河也就舒心了不少,他之所以這麼擔憂,其實也是鑑於陳沐的心態,陳沐能如此樂觀地看待此事,也就沒有其他問題了。
雒劍河沉默不語,算是認同,陳沐也就暫時不提這個事,倒是朝雒劍河問道:“這是誰的墓冢?”
雒劍河也不隱瞞:“我之所以耗費如此大的心力財力,在此圈起田莊,就是爲了這個疑冢……”
“疑冢?這是誰的疑冢?”所謂疑冢,就是爲了掩人耳目才建造的假墓,據說曹操有不少疑冢,歷朝歷代,那些厲害人物,都會建造疑冢,免得被人挖墳鞭屍。
可反過來看,但凡能夠建造疑冢的,必然是歷史上有名有號的人,而且恩怨糾葛極其慘烈,生怕死後不得安寧,亦或者牽涉到重大的秘密,否則是不可能建造疑冢的。
雒劍河沒有說話,只是提着燈籠,將四周的燭臺都點了起來。
隨着燭臺漸漸亮起,陳沐也越是震驚!
早先他還以爲四壁上乃是壁畫,此時看來,上面竟是一套功法的簡圖!
這圖譜上的人物線條精簡,神韻卻是十足,功法裡有拳法,也有刀法和棍法,幾乎涵蓋了十八般武藝!
陳沐對拳法有着極其親近的感知,只是粗粗掃了一眼,便看得出,這四壁之上的拳法,竟是大洪拳!
要知道,大洪拳從來都是洪順堂乃至於洪門的秘傳,可不是誰人都能夠修煉的。
民間雖然流傳着不少洪拳的分支流派,但大多隻是皮毛,而且還是九牛一毛,憑藉着這一毛,很多人就敢稱宗師,開館授徒,不在話下。
但真正領略到大洪拳整套功法的人,卻是鳳毛麟角,陳沐有幸得到傳授,也只是佔了陳氏一族的因緣罷了。
難怪林福成要在這裡隱居,也難怪雒劍河將徐官熙關押在此處,卻從未給過他一線光明,因爲他並不想徐官熙看到這裡的圖譜!
“這是洪熙官洪先賢的疑冢,準確來說,這是他最後的藏身之所,這牆上的功法圖譜,都是洪宗師留下來的!”
聽得雒劍河此言,陳沐也是心頭大驚,因爲洪熙官乃是洪拳的開創宗師啊!
如此一說,也就難怪要建造疑冢了。
因爲洪熙官與方世玉等“少林十虎”拜師蔡九儀,蔡九儀乃是洪承疇的舊部,洪承疇兵敗降清之後,蔡九儀不願苟從,憤然投了嵩山少林寺學本事,後來做的都是反清復明的勾當!
而洪熙官更是開創了大洪拳,轟轟烈烈地進行反清復明的地下活動,被清兵四處追殺,難怪要建立疑冢了!
有傳言說洪熙官是病死了,葬在小欖鎮飛駝嶺東木臂,雖然不知真假,但這裡出現洪熙官的疑冢,亦或者說地下秘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雒劍河待得陳沐瀏覽了一番,這纔開口道:“這裡雖然只是疑冢,但陰氣很足,我打算讓你和呂勝無在這裡練功,你的洪拳雖然傳承正統,但沒能精煉,趁着養傷這段日子,就在這裡好好看看吧。”
“或許你看不懂這圖譜,但呂勝無一定能看懂,我已經有些期待,你走出這疑冢,會是個甚麼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