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話也着實不假。
放眼整個大清國,乃至於歐羅巴洲或者南洋,如今都有華人的身影,所謂江湖,無處不在,茫茫人海之中,有緣相遇,並結下一段情誼,自是彌足珍貴的。
然而這與其他圈子是一樣的道理,基層的人數確實不可勝數,但高層也就只有那麼一小撮人能爬上去。
江湖武林也同樣如此,雖然江湖路遠,但站在巔峰上的人,來來去去也就這麼一小撮。
似呂勝無和林福成這樣的上一輩老人,有些交集也就並不奇怪了。
聽得林福成稱呼呂勝無爲師弟,陳沐心裡也有些愕然,本以爲呂勝無是一頭獨狼,沒想到還是有人認得的。
上一輩因爲師承的關係,尤其是南拳派系,幾乎是師出同源,最終歸結起來,必然是有牽扯的,所以大家互稱一聲師兄弟,也是無可厚非,更是人情使然,到底是能夠拉近一些距離的。
不過林福成可並不像客套話,從他看呂勝無的神色,便能看出,二人是真正同門師兄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面對林福成的“討好”,呂勝無似乎並不領情:“大宗師可別這麼叫,貧道只是個棄徒,哪裡受得起。”
呂勝無這麼一說,也算是坐實了他與林福成確係同門的事實,這倒是出乎了陳沐與鄧鎮海的意料了。
林福成見得呂勝無並不領情,也是皺起眉頭:“師弟,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無法釋懷麼?”
呂勝無呵呵一笑道:“當年我是怎麼被趕出來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到底誰纔是錯的那一個,想必你更清楚!”
林福成顯得很是悲哀,似乎被呂勝無勾起了不堪的往事。
似他們這樣的老人,滄桑半世,誰又能沒點恩怨情仇的故事?
“師弟,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今日難得再聚首,先進來坐坐,也好敘敘舊。”
呂勝無冷哼了一聲:“敘舊就不必了,今日過來,是想師兄討教的,早年師父讓你給我傳藝,你看不上我的資質,我也只能自學,甚至是偷學,最終也因此而被逐出師門,如今我算是小有所成,師兄又如何不來考較考較!”
“師弟,當年師兄也是意氣用事,身爲大師兄,也是全盤考慮,並非看你不起,這麼多師兄弟當中,你的資質和天賦其實都是最高的,只是……”
林福成的辯解似乎有些無力,說到一半,便是連自己的說不下去了。
呂勝無又如何感受不出對方的心虛?
他是個高傲之人,又是個睚眥必報的,想來該報的恩怨,都早已報過,若不是爲了陳沐,他萬萬是不會再見這些故人的。
“閒話少敘,師兄且看看我的本事!”
呂勝無不再多言,給陳沐使了個眼色,自己卻踏踏踏快步上前,朝林福成一掌按了下去!
陳沐也是心領神會,林福成不肯出山,也不能強人所難,但呂勝無與林福成這種宗師級別的“神仙打架”,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也不說陳沐太過孤高,不謙虛地說,陳沐在武道上的悟性還是非常高的,而且直覺非常敏銳。
如今他的本事,無論是拳腳經驗還是刀法,除了兄長傳授的那些“花拳繡腿”大套路,其餘基本都是看着呂勝無的戰鬥,而自己領悟出來的。
在看人打架這件事上,陳沐還是非常有天賦的。
因爲時日無多,呂勝無想要從根子上開始傳授,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這麼做也無法快速提升陳沐的實力。
所以纔想了這麼個辦法,自己來挑戰林福成,讓陳沐旁觀,至於能領悟多少,就看陳沐自己的本事了。
這樣的機會自是千載難逢,陳沐根本就沒有眨眼,不放過任何一絲的細節。
雖說林福成消極避戰,與人動手的機會很少,但鄧鎮海多少還是見過的,此時也只是關心林福成的安危,自是無心學藝。
從這一點來說,也足以證明,呂勝無對陳沐非常瞭解,知道陳沐不會放過任何學習的機會。
他也並沒有因爲要讓陳沐看得更清楚而放慢速度,與林福成雖然都是老人家了,卻是以快打快的路數,兩人身影快速互換,啪啪啪就互拆了二三十招!
也虧得陳沐有大洪拳做底子,否則真跟不上這兩位宗師的對決!
呂勝無和林福成便如同刀尖上跳舞一般,毫釐之間便能決出勝負,可兩人又不分上下,看似尋常,實則驚心動魄。
無知的旁人若看了,直以爲兩個老人在晨練推手,時而靜如死豬,時而動若瘋狗,有時候只是黐手黐腳地推推搡搡,相互拉扯,也是無趣得緊。
但在陳沐這樣的內行人來看,兩人根本就是傾盡所能,稍有不留意,就會被對方打出重傷!
這麼看了一會兒,陳沐也就看出貓膩來,呂勝無倒有些像碰瓷,林福成出於愧疚,對呂勝無多有忍讓。
需知像他們這等級別的高手,稍有疏忽就會落敗,可林福成卻遊刃有餘,自是奇招盡出的。
兩個高手之間的對決,殺人很簡單,想要傷而不殺,那才高明,能制住對方而不傷,就更難,比這個還難的是,處處忍讓着對方,還不能落敗!
呂勝無也是太夠意思,這是在逼着林福成將家底全都掏出來啊!
陳沐甚至忘記了呼吸,因爲雙方的打鬥實在太過精彩絕倫,許多應對的招式都讓人匪夷所思。
陳沐將衫子會簿背下來,花費了整整三四天的時間,但對於極其形象生動的動作,他卻極有天分,雖然不能過目不忘,但兩人的對決如同影像一般烙印在他的腦子裡!
約莫過手一百多招,呂勝無便是一記虛招,退了回來,朝林福成道:“不打了!”
林福成巴不得這個師弟不動手,也是歡喜不已,當即停手道:“師弟,多年不見,原來你竟學會了這麼多本事,師兄我也替你高興,不過……”
他本想說呂勝無在武道上走了岔路,練了些不太乾淨也不太正宗的門子,但到底是沒有說出口來。
呂勝無卻並不介意:“不過我練的都是野路子,甚至是邪門功夫,對不對?”
“哼,我這等師父不要,師兄不疼的棄徒,能活到現在,靠的就是這些下三濫的本事,哪裡比得師兄這麼光明正大!”
呂勝無也是三句話裡兩句帶刺,林福成也就不敢再提這一茬。
雖說如此,但兩人也是高下立判,因爲林福成停手之後,氣不喘臉不紅,但呂勝無的道袍早已溼透,整個人彷彿大病初癒一般虛弱!
林福成自是看得出來,當即朝呂勝無道:“師弟,你我多年不見,今日便留下來,歇息一番,咱們好好敘一敘,可否?”
呂勝無連行囊都背過來了,也不跟他矯情,掃視了一圈道:“我住哪裡?”
林福成沒有任何猶豫,轉身指着自己的屋子:“住師兄這裡!”
呂勝無卻陰陽怪氣道:“師兄已經是武林大宗師,我可高攀不起,隨便找個地方宿一下就好。”
林福成知道兩人心結太紛亂,一時半會兒也好不起來,這種事急躁不得,便也點頭道:“是師兄考慮不周,師弟的武功法門,是喜靜不喜鬧,找個僻靜的地方也是應該。”
如此說着,便朝鄧鎮海吩咐道:“鎮海,你帶師兄到西邊的別院住下,那裡清靜一些。”
鄧鎮海知道呂勝無不是林福成的對手,兩人又是四兄弟的舊情,也就放心下來,點頭答應了。
“是,二位請隨我來。”
陳沐心中還在覆盤兩人的對決,根本就沒聽到對話,彷彿靈魂出竅一般呆在原地。
林福成見得此狀,又如何不知陳沐在做什麼,只是這也算是陳沐的福緣,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呂勝無也並沒有離開,靜靜等着,待得陳沐長長呼出一口氣,知道陳沐已經記下了,這才朝鄧鎮海吩咐:“前面帶路。”
鄧鎮海對呂勝無自是半點好感也無,不過見了呂勝無與林福成的對決之後,更清楚自己與呂勝無的差距有多大,也不敢再輕易動手了。
到了西邊這處院子,也果是僻靜,周遭連農戶都沒有,想來該是林福成清修之地。
鄧鎮海還趕着回去勸說林福成,趕緊將這兩個人趕出去,所以並沒有多留,介紹了一下院子的佈局,走了一圈就離開了。
呂勝無巴不得他走,見得他遠了,便朝陳沐道:“記下多少?”
陳沐有些不太確定,嘴巴翕動了好幾次,卻給不出一個具體的答案來。
呂勝無也不多言,擡手便朝陳沐攻了過來,不過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減了幾個層次,該是要跟陳沐覆盤演練適才的對打。
陳沐雖然說不上來,但記得卻清楚,如今呂勝無放慢了速度,他便努力回想,照着林福成的法子來化解。
如此演練,對陳沐的幫助可謂天大了,許多招數,陳沐根本就想不到該如何化解,林福成卻是輕描淡寫就應付了。
而許多招數,林福成用得很是詭異,很是莫名其妙,效果卻出奇的好,頗有些頭痛醫腳腳痛醫頭的意思,但牽一髮而動全身,敵人打你頭,你卻踩他腳,同樣能夠起到“圍魏救趙”的效果!
也正因此,陳沐漸漸沉浸其中,竟生出莫大的歡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