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之所以想接近伊莎貝拉,心裡也有過打算,希望能夠從她這裡,得到杜卡莉女伯爵號事件的內幕消息,沒想到弗朗索瓦竟然是艦長,而且還親手打死了十幾個人!
陳沐緊握拳頭,腦海中滿是兄長被轟掉半個腦袋的畫面,兄長會不會就是弗朗索瓦打死的?
即便不是他親自打死的,那些死去的叔伯,也同樣死不瞑目,大仇終究要歸結到弗朗索瓦的身上!
再者,陳沐也在默默尋求法子,若能夠從弗朗索瓦的口中,探出是誰通風報信,就能夠揪出這個內奸,何胡勇到底是忠是奸,也就有結論了!
陳沐內心還在尋思,卻是沒聽見貝特朗接下來的話語,畢竟這個消息對於他而言,實在太過震撼了!
“陳?陳!”貝特朗連喊了兩聲,陳沐纔回過神來,見得普魯士敦和巴蒂斯特夫婦都用古怪的眸光在盯着自己,趕忙也鬆開了拳頭,朝衆人道。
“這件事轟動一時,我也很吃驚,沒想到弗朗索瓦竟是當事人……”
貝特朗也有些皺眉,朝陳沐道:“陳,你是伊莎貝拉小姐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那些暴徒襲擊艦船,屠殺水手和商人,是無法寬恕的罪人,你雖然是清國人,但思想開明,我希望你不要和他們有任何聯繫。”
陳沐自然明白貝特朗的意思,他是巡捕隊長,負責租界治安以及洋人們的人身安全,但他又聽從伊莎貝拉的命令,如果陳沐與洪順堂的人有牽扯,他就很難做事了。
誠如適才所見,陳沐與弗朗索瓦站在了對立面之後,無論是唐廷芳的人,亦或是貝特朗的火槍隊,都將陳沐默認爲盟友,希望能夠達成共識,一同在競技賽場上對抗強大的海軍戰士。
貝特朗今次過來提醒,也是一番好意,不過陳沐還是有些疑慮,朝貝特朗道。
“謝謝貝特朗隊長的善意提醒,只是我也有些好奇,閣下是巡警隊長,當初杜卡莉女伯爵號的事情,隊長應該也有參與吧?”
這是租界公務,按說貝特朗是不能對外泄露的,但普魯士敦已經在弗朗索瓦的面前表態,若是陳沐願意,他成爲陳沐的教父,而伊莎貝拉小姐竟然主動讓陳沐行了吻手禮。
他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否則也坐不上這個隊長的位置,自然清楚陳沐已然不是普通的清國少年,遲疑了片刻,還是朝陳沐道。
“這件事確實很轟動,陳,你感興趣,我也很理解,只是這是租界公務,不能對外宣揚,我只能這麼跟你說,杜卡莉女伯爵號是弗朗索瓦的驕傲,是他的寶貝,當時有人投遞了舉報信,只是巡警隊趕到之時,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只是做了善後工作……”
也不知爲何,貝特朗說完這個,竟然大鬆一口氣,彷彿壓在自己身上的無形力量突然消失了一般,這也讓他感到非常的微妙與詫異,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面前這個少年人的氣場太過強大,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年齡,無論言行舉止,陳沐都展現出了超乎年齡的成熟穩重,甚至能給人一種壓迫感。
貝特朗不知道陳沐的身份,只是將陳沐當成普魯士敦的學生,一個親近法蘭西人的清國少年,一個嚮往外面世界文明的有識之士,所以他沒有欺騙陳沐的必要,陳沐也選擇了相信他。
想通了這些,陳沐便朝貝特朗道:“隊長,麻煩你跟伊莎貝拉小姐說一聲,我要參加競技賽,而且我絕不會認輸,我要勝出,我要挑戰弗朗索瓦!”
陳沐早先就已經有了這種預想,伊莎貝拉與弗朗索瓦或許有着某種賭約,若弗朗索瓦的人贏了,伊莎貝拉就答應弗朗索瓦的求婚,而伊莎貝拉想讓自己參加競技賽,就是爲了阻止弗朗索瓦的人獲勝!
伊莎貝拉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必然事先了解過各方的實力,她又不是柔弱女子,與陳沐拼過命,她認爲陳沐擁有反敗爲勝的能力,那麼陳沐就應該是有勝算的。
更何況,貝特朗也轉達了伊莎貝拉的意思,並不要求陳沐冠絕全場,只需要陳沐爭取到唯一的清國人名額,不讓弗朗索瓦取得全勝即可。
在伊莎貝拉的計劃之中,貝特朗的火槍手應該也會爭取一個名額,如此一來,那就是二比一的結果,弗朗索瓦也就贏不了這個賭約了。
雖然這些都是陳沐的猜測,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該是最符合事實的一個推測了。
若沒有貝特朗透露的消息,陳沐或許會照着伊莎貝拉的計劃,只需要贏了唐廷芳這個見風使舵的人,對火槍隊和海軍選擇投降,這樣就能穩佔一個名額。
但陳沐此時已經知道,弗朗索瓦是真正的劊子手,父兄都極有可能死在他的手裡,無論如何,弗朗索瓦都是仇人,陳沐又如何能忍!
這個機會可以說是千載難逢,雖然不太可能殺掉弗朗索瓦,但也絕不能讓他輕鬆,更何況,挑戰弗朗索瓦的話,此人高傲,必然輕敵,陳沐趁機提出加註,或許還能得到機會,探聽出內奸的消息!
綜合種種考量,從競技賽中勝出,獲得挑戰弗朗索瓦的資格,就成爲了陳沐必須要做的事情!
然而,不知情的普魯士敦和巴蒂斯特夫婦,以及貝特朗等人,聽聞此言,當場就被震住了!
雖然他們都知道陳沐是個有本事的年輕人,但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年輕人,竟然想着挑戰弗朗索瓦,勇氣固然可嘉,但行爲卻着實可笑,甚至有點自尋死路的意思了!
“陳,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貝特朗也急了,走進了兩步,朝陳沐壓低聲音道。
“伊莎貝拉小姐已經收買了唐廷芳好幾個手下,怕的就是你無法穩操勝券,如果你太過激進,輸掉了這一票,會壞掉伊莎貝拉整個計劃的!”
陳沐也是恍然大悟,本以爲伊莎貝拉看得起自己的武藝,沒想到這女人同樣做了這麼多後手,更多的原因或許只是因爲陳沐是個合適的清國人罷了。
貝特朗的語氣非常急迫,甚至已經有些警告的意思了,但陳沐心意已決,這是他最好的機會,根本不可能放過!
“隊長,我明白你的擔憂,請你轉告伊莎貝拉小姐,要麼讓我全力一戰,要麼我現在就離開!”
貝特朗一把抓住陳沐的領子,低聲喝道:“你以爲自己是什麼大人物麼,憑什麼用這樣的態度講話,伊莎貝拉小姐是可以隨便威脅的麼!”
陳沐陡然出手,拇指插入貝特朗的指縫之間,精準地掰住了他的尾指,貝特朗受痛,暗中掙扎,但死穴被戳中,最終還是緩緩鬆開了陳沐的領口。
“這是我與伊莎貝拉小姐的約定,你只需要如實轉達,若你不願意,我自己上去跟伊莎貝拉小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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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伊莎貝拉交給他的秘密任務,如果讓陳沐上去鬧起來,還有什麼臉面可言!
貝特朗見陳沐軟硬不吃,只能狠狠地朝陳沐道:“你太驕傲,遲早是要後悔的!”
陳沐卻冷冷地回答道:“感謝貝特朗隊長的善意提醒,告訴伊莎貝拉小姐,我一定會贏的!”
貝特朗不知道陳沐爲何突然要這樣,但當他看到陳沐的眸光之時,終究還是咬了咬牙,往主桌的方向走去。
貝特朗離開之後,巴蒂斯特夫婦也走上前來,憂心忡忡地勸道:“陳,年輕人有勇氣有信心是好事,但弗朗索瓦實在太過強大,你還是不要輕易挑戰他……”
巴蒂斯特夫人也在一旁勸着:“是啊,寶貝,你要知道,弗朗索瓦代表着法蘭西皇家海軍的威嚴,是不容侵犯的……”
陳沐看得出,這對夫婦是真的在關心他,雖然他們只相識不過兩天,但他們是真心將陳沐當成了朋友,心裡也難免感到溫暖。
“先生、夫人,是弗朗索瓦爵士讓我挑戰他的,剛纔大家都聽到了,是不是?”陳沐如此一說,夫婦二人也有些語塞。
一直沉默不語的普魯士敦突然開口問道:“陳,你爲什麼一定要挑戰弗朗索瓦,你之前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
陳沐打從一開始就敵視洋人,而且又是落難相識,普魯士敦是個睿智的老人,不可能不懷疑陳沐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普魯士敦仍舊幫助陳沐,而且陳沐早先也向他求助過,希望他到官府去撈自己,加上陳沐適才向貝特朗探聽消息,所以即便沒有明說,普魯士敦也該知道,陳沐與那件案子是脫不了干係的,甚至於連陳沐的身份,普魯士敦都應該清楚了。
對於普魯士敦,陳沐也不想隱瞞,因爲隱瞞也是自欺欺人罷了,當即朝普魯士敦道:“老師,在中國有句古話,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意思是說不願與自己的仇敵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之下……”
“如果我讓你左右爲難,我很抱歉,這是這個世界的分歧與矛盾,而不是我們的個人恩怨,你仍舊是我的老師,我也會感恩於你,但如果你是侵略者,我們也一樣會成爲敵人,我對你的仇恨,會如同對你的尊敬一般深沉。”
陳沐說得很坦誠,普魯士敦這個以爲自己將所有事情都看得很通透的老人,也露出難受的表情來。
過得許久,他才帶着悲憫,朝陳沐道。
“我的孩子,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原罪,天上的父,差遣我們這些僕人,就是爲了消弭這些罪惡,我又怎麼能責怪你?”
陳沐聞言,心頭激盪,久久不能平靜,他見過不少僧人,各教各派的都見過,或者聽說過,但從未見過如此純粹而虔誠的人。
這個總是帶着敵意的少年人,此時低下頭來,親吻了普魯士敦的戒指。
老神甫摸了摸陳沐的頭,落下老淚來,感覺自己的心靈從未如此乾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