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珍自從上次回來之後,徐茂才對她更是變本加厲了,每隔幾天總能從他屋裡傳出娃子們哭爹喊孃的聲音,這就像是靈水嶺裡的家常菜,桌上總是少不了這“菜”。
玲珍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她那三個女娃子似乎也沒有逃過徐茂才的毒手,有時間身上也會掛着彩。
徐茂才得意了,他覺得玲珍終究是離不開他的,要不然她跑出去了,咋就還敢回來?生不出崽的女人到哪還不都是晦氣的,誰敢要?還不就他徐茂才一片好心,才收留了她。徐茂才說這話的時候,舌頭捋得比誰都直。
嶺裡頭那些嘴碎的人依然會在河道邊說起他們屋裡的事兒,有時候也會同情一番,說玲珍這女人不容易,可河道邊更多的是神氣活現的評價聲。每一個按照靈水嶺的“規矩”來生活的人似乎都可以成爲一個出色的評論家,每一個人都可以對玲珍不能生娃子這件事發表自己一番獨特的看法。就像徐義才媳婦九英說的那句話:這人啊受着苦,怨不得天,怨不得地,更怨不得別人,那隻能怨自己。
這句話自然是贏得了“滿堂彩”,那些女人們個個都在講着自己“生崽養崽”的經驗,進行着一番深入淺出的經驗交流,讓河道邊的氣氛一次次地推向高潮。
自始至終,翠娥都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當那些女人向她徵求意見的時候,翠娥也只是禮貌地迴應說:“你們大夥兒說吧,我聽着哩。”
對於玲珍,翠娥有着一番特別的感情。這個女人,長相俊秀,念過學堂,原本她的生活應該是有色彩的,可是她嫁給了靈水嶺裡的男人,一輩子爲着沒有生崽而受着體膚之痛,過着“低人一等”的日子。
翠娥同情過她,可是這種同情又被慚愧取而代之了;這種慚愧的感覺似乎沒有持續很久,惶惶然,一種悲涼又在翠娥的心裡作着祟,許久的時候翠娥都沒有緩過勁來……
很長時間,翠娥都在爲着玲真那句:生是他屋裡的人,死是他屋裡的鬼,而悽惶。
可是玲珍後來跟她說的那些,對翠娥來說,在心裡起的效應似乎更大。
靈水嶺裡頭的人歡喜說玲珍的事兒,可是玲珍出走的事情似乎永遠都只是一個謎,誰都說不清楚似的,但是有一個人是曉得的。
“是人就得認命,更何況我們是女人!”玲珍說。
翠娥只是靜靜地點了點頭,是啊,她覺得她也是一個認命的女人,在這點上她完全和玲珍有着相同之處。
“他年輕力壯很能幹!我說的是在牀上!”玲珍臉上滲透着無奈。
“那不是挺好麼?”翠娥覺得在這個問題上,她並沒有需要去避諱,她們原本就是女人。
“我想過我能爲他生一個崽的,我覺得我不應該認命!”玲珍激動地說道。
眼前這個女人,她目光突然變得明亮了起來,臉上如死灰復燃般煥發着光彩,可是這種光彩又如曇花一現般,又瞬間凋零了。
“那你爲他生了麼?”翠娥小心翼翼地問道。
“呵呵,”玲珍淒涼地一笑,她的嘴脣哆嗦着,眼睛裡淚水便奪眶而出。
這又該會是一段怎麼樣的痛苦經歷呢?這讓翠娥想到了許多,可是她不敢細想,那些對她來說再痛苦不過的經歷,爲什麼又要將它想起?傷疤結了痂就讓它慢慢自愈,儘管它會留下疤痕,哪總比一次次地把它掀開,露出猙獰的傷口來要好。可玲珍的痛苦又會是啥?看看這個可憐的女人,她一直哭着,翠娥輕輕拍着她的肩膀,什麼話都沒有說,什麼話也不想說……
“我爲啥要爲那個沒用的男人哭得死去活來!”玲珍擡起了頭,摸着眼淚說道。
沒用的男人?難道……翠娥心裡頭閃出了一個念頭,臉上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微妙。
玲珍笑了笑說道:“我說過,他在牀上很能幹!”
翠娥尷尬地笑了笑。
“他跟徐茂才不一樣,他能讓我覺得很快活,也讓我有了他的娃子。”玲珍說道。
“是麼?是男娃子麼?”翠娥睜大着眼睛問道。
“不是,是個女娃子,生下來沒幾天就死了,”玲真頓了頓說道,“得發熱的病死的。”
翠娥皺這眉頭,只是沉默。
“那男人說不在乎我生不生男娃子?翠娥,你覺得男人說這話,你能信麼?”玲珍的眼神木訥而淒涼。
翠娥抿了抿嘴,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不能信!”玲珍笑了笑說道,“他原本說過要領我去他屋裡的,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他說他屋裡有個老孃!”
“咋個變了呢?”翠娥弱弱地問。
“他不是說他有個老孃麼?他說他老孃說了,不能生崽的女人生死都不讓他帶進門!”嶺珍說。
“玲珍姐,你不是說他和靈水嶺的男人不一樣麼?”翠娥問。
“其實是一個樣的!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樣!”玲珍笑了,“她老孃在他幾歲的時候就“掛牆上了”,你說她還能爬出來跟他說這些麼?”
翠娥望了眼前這個可憐而又可悲的女人,只是搖了搖頭。
“他不要我了,可是我娘四個還要活!你說是麼?”玲珍說道。
“玲珍姐,你說得對!”翠娥點了點頭。
“這輩子爛也只能爛在靈水嶺裡了,這就是我的命,我得知足,我得知足……”玲珍喃喃地說道,目光變得有些渙散。
翠娥嘴脣戚動。
天下的男人真都一個樣麼?靈水嶺裡的男人又都是一個樣麼?翠娥悲涼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