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寰宇此時已是換了居處,昨日朝堂上的失敗讓他暴跳如雷。多年的苦心籌劃,卻仍然無法動搖朝廷的根基,畢竟,只能隱在暗處的他能爭取到的援手實在有限。可是,最令他感到不甘的卻是蕭氏的狡猾,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她居然能縱容風無惜作出種種假相之後,在關鍵時刻又倒戈向了風無痕。
“最毒婦人心!”他憤恨地吼道,“要不是這個女人臨陣變卦,又怎會敗壞了我的好事!”屋裡沒有一點聲音,他在此事之前就遣開了所有的精銳,連兒子風無凜也一樣不在身邊。不過,此時他卻已經後悔了。新君雖然已經登基,但還是立足未穩的時候,再加上他已經成功挑起了西南的兵變,機會其實還是存在的。
“可惡!”風寰宇重重一拳擊在身旁的几上,那張花梨木的几案頓時四分五裂。儘管奉懷殊和徐紋希都已經罷官下獄,但這兩人不過是受了他多年的好處,再加上抓住了足以讓他們抄家滅門的把柄,這才使得他們冒險在朝堂上發難。至於風寰宇的身份底細,那兩人是絲毫不知。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響動,風寰宇頓時臉色大變,周身的功力都凝聚了起來,沉聲喝道:“誰在外頭鬼鬼祟祟的?”他自忖此處分外隱秘,因此並不懼有朝廷密探尋到這裡。
“主上,是公子命屬下前來報訊。”
風寰宇聽到天一熟悉的聲音,提着的心已是落下,這才淡淡地吩咐道:“你且進來。”天一跟隨他多年,外頭留着的那些許暗記也只有此人看得懂,再加上這些心腹屬下身上都有致命的禁制,輕易不會有背叛之舉。
天一一進門便跪伏在地,不敢仰視。他當然知道朝堂上發生的事,新君登基已然詔告天下,因此他知道主人的心中一定是滿腔怒火,當然不想那氣頭髮在自己身上。“公子差屬下前來回報,說是夫人有要事想見主上一面,有要事相商。”
風寰宇不由渾身一震,他未死的消息雖然已通過風無凜通知了杜氏,但始終沒有去見她一面。先頭的情分雖在,但眼下情勢不同以往,他也不想輕易涉險,再加上風無凜總是有意無意地提點杜氏的野心,因此相見的心思已是淡了。可是,這新君初立的當口,杜氏急着見他幹什麼?
儘管心下帶着種種懷疑,但風寰宇還是沒有拒絕這一次會面。經過昨日朝堂上的那一番刺激,幾個本就心志不堅的老王爺都作了縮頭烏龜,除了青郡王風懷德和莊親王風懷起還對局勢抱有希望,其他兩人已是明顯有了退出的打算。風寰宇震怒之餘,也想看看當年的舊情人究竟埋伏有怎樣的底牌。
杜氏甫一見風寰宇,便起身迎了上去,一如當年的習慣偏身行了一禮,臉上已是盪漾起了難得的微笑,但嘴上卻絲毫不留情面。“多年不見,王爺還是英姿勃勃,不愧是當年號稱俠王,最得先先帝寵愛的皇子。”
風寰宇眼中厲芒一閃,倏地又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模樣。“你今日特地相邀,應該不是說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吧?”他自顧自地坐下,一見石桌上擺着的各色小碟,已是怔了。曾幾何時,年輕的兩人就是這般赤誠相對,誰料最終還是咫尺天涯。
“哼,死沒良心的,枉我苦心孤詣想爲你討回公道,卻落得這般景況。”杜氏扭腰坐下,臉上已是帶着猶如少女般的嬌嗔神情,“逃得生天也不早報一個訊,若非你那寶貝兒子知會一聲,我還真當你死了。”宛如懷春少婦般地埋怨了一陣,杜氏的神情也隨之嚴肅了下來,“昨日的朝堂之爭我都知道了,王爺一世英明,這個時候怎麼犯起了糊塗?皇宮裡的那些男女哪一個是省油的燈,你怎會竟連風無痕回來都不知道?”
風寰宇不由深深看了對面的女人一眼,竟敢直呼新君的名字,可見杜氏平日的秉性。不過杜氏的話可謂一語中的,他心中最後悔的就是沒有早知道風無痕潛回京的消息,因此才失卻了先機。倘若能預作準備,說不定能把發難的時機選在以後。說起來,他確實太心急了。
“已經過去的事,再多考慮也是無用。”他搖頭道,“倒是你,今日相邀會面,應該不會就是爲的這點小事吧?”
“奉懷殊和徐紋希指責蕭氏的話固然無可厚非,但在朝堂上說出未免不妥,這一點,王爺已經失策了。”杜氏彷彿沒看見風寰宇一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繼續道,“在此之前,我已經通過一個微不足道的命婦,將這種流言傳了出去,甚至連市井小民也不例外。這等干礙違禁的言語,斷不能公然宣之於口,付諸於流言蜚語豈不是效用更好?”她輕描淡寫地道。
被對方這樣一提醒,風寰宇自然能省到自己的疏漏,可是,在女人面前服軟,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做的事情。當下他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指節彷彿無知無覺地叩擊着桌面,等待着杜氏的下文。
“如今賀蕭兩家勢大,旁的王公大臣不過都是陪襯而已,所以要打主意還是得從他們身上落手。”杜氏離座而起,臉上已是煥發出熠熠神采,“蕭家雖然看似極盛,家中既有一位皇太后,皇帝也是蕭雲朝的外甥,但其實卻是盛極而衰的前兆。光是蕭氏一黨在朝中佔據的位置,六部之中就有三部,而且刑部、戶部和吏部,哪一部不是油水頗豐的衙門?新君一旦站穩了腳跟,恐怕要削弱的就是蕭家的威權,因此要爭取他們雖然困難,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反倒是賀家不能過分威逼,猶如當年風寰照在的時候扶持過賀家一樣,新君也一樣需要人來制衡蕭家過大的權勢。賀雪茗膝下沒有皇子,因此賀家就是最好的選擇,只需稍稍給一點好處,還怕賀甫榮不上鉤麼?”杜氏冷冷一笑,這才凝視着風寰宇的眼睛道,“聽說上次賀莫彬從莊親王府中歸來,一臉的彷徨無措,那位王爺也做得太過了,賀家豈是幾句威逼利誘可以收買的?說得過分一些,哪怕是他們曾作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不是謀逆,哪一個皇帝都不會輕易對他們出手,所以昨日朝堂上賀莫彬纔會隨波逐流。”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杜氏也是倦了,徐徐坐下身來,輕輕品了一口茶,這才愜意地舒展了一下身子。“王爺,若非爲了你好,我才懶得管這麼多閒事。唐曾源雖然不是什麼極品大員,但好歹也是門生滿天下的人,我過一點舒心日子有什麼不好,何必那麼操心!”
風寰宇哪會聽不出來杜氏的言下之意,但他仍在琢磨她剛纔那些發人深省的話。離開朝堂數十載,風寰宇現在才悲哀地發現,自己的交遊圈子太狹隘了。出於安全考慮,他這些年幾乎難得見任何官員,平日都是通過心腹屬下和別人往來,對於局勢的把握遠沒有想象中的精準。反倒是杜氏在京中的貴婦羣中如魚得水,各種消息情報分析得滴水不漏,竟隱隱蓋過自己一頭。
“你說得都很有道理,看來我一直都是失之偏頗了。”風寰宇一把抓住杜氏的手,一字一句地道,“那你說,我接下來應該如何做?”他的臉上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顯然是期待着杜氏的回答。
“多年的情分了,你說我會對你賣關子麼?”杜氏向前探了探身子,低聲對風寰宇訴說起來。一旁的風寰宇不由連連點頭,絲毫沒注意杜氏眼中一閃而逝的陰霾。
“好,好!”風寰宇突然仰天長笑道,“畢竟是老天垂憐,讓我曾經擁有過你這麼一個聰慧的女子,真是天不負我!”他突然凝神看着這個曾經深愛過的女人,斬釘截鐵地道,“將來我的人若是能夠有分接掌大位,我絕不會忘了你!”
兩人商議完一應細節,風寰宇便匆匆離去,他是見不得光的人,自然不能在外邊停留過久。杜氏瞧着他離去的身影,深深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你總是這樣自信滿滿的模樣,當年就是因爲你剛愎自用,纔會中了風寰照的詭計,如今看來還是逃脫不了這般宿命。”
她突然回頭對身邊伺候的一個丫鬟吩咐道:“回頭你讓人在宮中查一查,究竟是哪個皇子能讓他這麼放心。他是死過一次的人,怎麼也不可能登上皇位。既然另有其人,就一定得弄清楚,千萬不要辛苦一場卻爲他人作嫁衣裳。”
那丫鬟答應一聲,也就攙扶着夫人緩步下山去了。待他們離去好一會兒,風無凜的身影才現了出來,陰沉的臉色彷彿凝滿了寒霜。他不得不承認,杜氏的每一句分析都恰到好處,然而,其人之心卻仍然無法琢磨。
“父王,你聰明一世,可千萬不要栽在女人手裡。”風無凜突然冷笑道,他並不打算去提醒父親。自認爲能夠掌控一切的風寰宇,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聽進他的話,相反還會生出疑竇。畢竟,風無凜今日的舉動犯了他的大忌。
“你們都不要忘了,新君的手段不會只有這麼一點而已。”風無凜自言自語了一句,身形晃動之下,轉瞬就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