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主任的話一出口,林蔓愣了片刻, 笑了出來:“您這話說的, 怎麼跟封建社會時期搞連坐似的。”
柏主任也知道她說的話不佔理, 可誰讓於晚秋實在煩得她厲害。自從那次叫她去於晚秋家調節後, 於晚秋就纏上了她,動不動就到婦聯的辦公室找她訴苦。起初嘛!科室裡的人看見她,都會勸她一兩句,幫她出主意挽回愛人的心。
但是,於晚秋只是單純訴苦, 從來沒有想過要解決問題。
日復一日地,柏主任聽夠了於晚秋的哭訴。她暗暗地期盼, 最好能有什麼親戚朋友來探望於晚秋。這樣, 於晚秋的發泄口就能轉朝向別人, 不再煩她。
今天晚上, 於晚秋突然來敲柏主任家的門。她向柏主任哭訴,說是受了鄰居林蔓的委屈,要她幫着主持公道。
柏主任一聽於晚秋有向林蔓傾訴的意願,立刻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想將於晚秋這個包袱甩給林蔓。因此,她當夜上門,現編了一個牽強的歪理嚇唬林蔓。可誰成想,林蔓竟一點也不買她的帳。
柏主任拉長了臉,斥責林蔓道:“你可不能這樣自私,咱婦女同志間要友愛互助, 這可是上面一貫的主張精神。怎麼,難道你對上面的指示有異議。”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柏主任勢必要讓林蔓替她接了於晚秋這個麻煩人。
見林蔓和柏主任僵持起來,秦峰忙從旁打岔道:“柏主任,你說的精神,我們都懂。這樣,現在天晚了,我們就要睡了。關於這事,我們以後會注意的。”
秦峰一面拿含混不清的話搪塞柏主任,一面起身強送柏主任出門。他的臉上始終掛着禮貌而客氣的笑。
柏主任不甘心就這麼糊里糊塗地走了。她轉頭看向秦峰,剛要同他再辯駁兩句。正對上秦峰陽光又爽朗的笑容,她忽的覺得心頭涌上一股暖流,頓時脾氣全無。糊里糊塗的,她被秦峰送出了門。當她回過神時,秦峰已經關上了房門,留她一人站在黑暗的樓道里。
柏主任悻悻地下樓離去。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地想道:這家的男同志真不錯,但女同志不行,又兇又刁蠻。
打發走了柏主任後,秦峰不解地問林蔓:“平時你在廠裡,不是挺能哄人嗎?再難纏的人,你都能將他哄的暈頭轉向。怎麼對剛剛的柏主任,你倒是沒那個耐心了。”
林蔓滿不在乎地說道:“對我該哄的人,我當然哄的下來。可是對她一個婦聯主任……”
林蔓輕笑了一下,搖了下頭。
夜深了,她打開衛生間的燈,打算稍微洗漱一下就進屋睡覺。
秦峰和林蔓一起站在水斗前。兩人一個刷牙,一個洗臉,輪換着來。
秦峰刷過了牙,吐最後一口水在水斗裡,起身用毛巾擦臉:“怎麼,你覺得一個婦聯主任對你沒影響。”
林蔓搖了下頭,擠牙膏在牙刷上:“不是,而是我覺得對她們根本不能客氣。她們一旦覺得你好講話,那勢必會得寸進尺。將來,免不得要無限地退步。”
秦峰搖了下頭:“你啊!”
林蔓看不懂秦峰搖頭的意思,追問他到底是誇她還是貶她。
秦峰只微微地笑了一下,死活不對林蔓解釋清楚。
兩人嬉笑着打鬧回屋。他們累得乏了,關燈睡覺。
墮入夢鄉的一刻,林蔓想起秦峰最終還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在夢中,林蔓喃喃地念叨:“你……你還沒說……”
秦峰輕吻林蔓的額發,寵溺地凝看着她,柔聲笑道:“傻瓜,我怎麼會貶你。”
林蔓一夜沒有睡好。在夢裡,她不斷地看見於晚秋的眼睛。她發現於晚秋看她的眼神中,帶着一股格外瘋狂的神經質。
“小蔓……小蔓……”
在秦峰的輕喚中,林蔓勉強睜開了眼。天光大亮,一縷刺眼的陽光直接透過窗戶,耀熱了她的臉。
林蔓猛地坐起身:“幾點了?”
秦峰調笑地說道:“都快9點了。你們廠上工鈴聲早響了。”
林蔓急忙跳下牀,一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一邊埋怨秦峰道:“怎麼不早叫我!”
秦峰無奈地抱屈:“我可叫了你好多次。每次你都說要再睡一會兒,我總不好拿冷水潑你臉吧!”
林蔓上班的東西,秦峰都爲她準備好了。就連當早飯吃的包子,他都幫她盛在了飯盒裡。當她一從衛生間跑出來,秦峰立刻塞進了她的手。
林蔓背上挎包,蹬上鞋子急衝出門。
秦峰拿上自行車的鑰匙,緊跟在林蔓身後:“我送你!”
坐上自行車後座,林蔓一個勁兒地催秦峰:“快點!”
秦峰以飛一樣的速度將林蔓送到了廠區門口。
車子還沒停下,林蔓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快步跑進廠區。
今天早上開大會,科室裡的所有人都到大會場去了。林蔓來不及回科室放包,只好帶着飯盒和早餐包子直奔向大會場。
跑到半途,林蔓想起忘了對秦峰說“再見”。她轉回頭去看廠區大門,秦峰竟還站在門口望着她,沒有離去。
林蔓向秦峰揮了揮手。
燦爛的陽光下,秦峰推着一輛自行車,衝她揮了下手,回給她一抹溫暖的笑容。
當林蔓趕到大會場時,會場裡已經擠得滿滿登登,再站不進半個人。有不少沒搶到位置的人只好站在門口聽。林蔓悄悄地站在所有人的後面。她墊腳探頭,想找供應科的科員們所坐的位置。
冷不防地,林蔓感到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驚地回過頭看,意外地見到劉中華竟站在她身後。
“走吧!有事對你說。”劉中華拉着林蔓往小紅樓去。
林蔓回頭指向會場:“可是這會?”
劉中華笑道:“這會你還沒開夠麼?千篇一律,次次內容都差不多。”
由於林蔓站在人羣的最後,而所有人又都聚精會神在會場裡,因此沒有人發現劉中華帶走了林蔓。
機要秘書的辦公室裡沒有人。劉中華讓林蔓坐在他的辦公桌前,爲她泡了一杯熱茶。
“說吧!什麼事?”林蔓吃了一口早餐包子,又喝了一口熱茶。
劉中華道:“今天早上,我打電話給XXXX局確認過了。那邊明確地表示,這次精簡的名單裡沒有我們五鋼廠。”
林蔓毫不意外,淡淡地道:“這樣一來,高叔叔回來以後,你也算是能向他交差了。”
劉中華點了下頭,由衷嘆道:“是啊!這一次多虧有你。所以,我想問問你,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地方沒有?”
林蔓轉而一想,眼前倒還真有件事需要得到劉中華的幫忙。
林蔓三兩口吃完了包子,大口大口地喝下剩下的茶水。敦實的菜包再加上溫熱的茶水進肚,林蔓餓得空落落的胃終於舒服了不少。
劉中華見林蔓的茶水沒了,立刻起身又給她滿上一杯。
這一次喝茶,林蔓再不像之前那樣急了。她稍稍地抿了一口,對劉中華說道:“我們科的科長最近讓我向D廠採購一批貨品。”
劉中華道:“D廠我聽說過,是個規模不小的大廠。有什麼問題麼?”
林蔓道:“我每次打電話給那邊專員,專員都不在,下面的人讓我跟他對接。我擔心……”
劉中華道:“你擔心其中有蹊蹺?”
林蔓點了下頭:“關鍵是,每次打電話過去,那邊都亂哄哄的,好像有人在吵架。”
“我幫你問一下吧!”劉中華拉開抽屜,拿出一本深藍色封皮的簿子。
“你要找他們廠的姚專員?”林蔓問道。
劉中華翻開簿子,內裡密密麻麻地記錄着各個單位負責人的電話。劉中華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一行,拿起話筒,趁那邊還沒有人接聽之前,回答林蔓道:“不,我直接找他們廠的廠長。”
電話那頭有人接聽道:“喂,這裡是D廠。”
劉中華道:“您好,我是五鋼廠的劉中華,想請李廠長接一下電話。”
劉中華等了些許時間。驀地,他忽然開口道:“您好,李廠長,我是五鋼廠的劉中華。最近我們廠要向你們廠採購一批貨品……嗯……嗯,我理解……好……我明白了……謝謝您!”
掛上電話,劉中華對林蔓說道:“李廠長說他們廠最近有一大批貨品出了質量問題。”
林蔓道:“奇怪,像這樣的事,不都該通報嗎?”
劉中華笑道:“數量太大了,他們承受不了損失,所以想出掉一些是一些。”
林蔓冷笑:“他們是想找其他的單位陪他們一起背鍋吧?他們出了質量問題,造成損失受不了,所以分批賣給其他廠子,讓大家陪他們一起損失。這樣一來,大家都不乾不淨,未免多生事端,就都嚥下去算了。”
劉中華道:“李廠長以爲我已經知道他們的事了,礙於高廠長的面子,他索性對我和盤托出,要我們念在以前的合作關係上,千萬不要聲張。”
林蔓暗暗地想:看來鄧萍一定是知道這事。她把D廠的業務推給我,無非是想讓我背這口黑鍋。輕則處分,重則調離供應科。
劉中華道:“你回去告訴你們科長,別從D廠採購了,換一個廠家吧!”
林蔓道:“不!我還是要買!”
劉中華不解:“爲什麼?你明明知道……”
林蔓笑道:“我自有我的道理。還有兩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在大會結束之前,林蔓回到了會場門口。
下工鈴聲響起,開會的人像潮水一樣涌出了會場。
林蔓和供應科的同事們一起回到小白樓。
衆科員們拿上飯盒去食堂吃飯了。
林蔓因爲剛吃了包子不久,一點也不餓,於是獨自留在了辦公室裡。
桌角上的電話響了。
林蔓拿起話筒:“喂,這裡是五鋼廠供應科。”
“……是姚專員啊……你們廠長對您交代過了哪裡哪裡,我們算是互相配合……”
“姚專員,其實我也理解你們的難處。錢倒是次要,更重要是想趕快把貨清了。”
“嗯,嗯,對,壓貨太多,上面又快要下來檢查了,沒法對付過去。”
林蔓倚靠在椅背上,閒閒拿着話筒。不時地,她玩纖指繞進電話線裡又繞出來。不時地,她發出輕輕地笑聲。
末了,林蔓對電話說道:“這樣吧!我給您出一個主意。我幫您解決一些難處,您也陪我做一場戲。”
電話那頭的姚專員同林蔓相談甚歡。他一口答應了林蔓的提議:“行,行,那就多謝你了!”
林蔓笑道:“哪裡的話,我們算是各取所需。”
下午,鄧萍回到辦公室,問林蔓D廠單子的進展。林蔓回答她道:“那邊已經在裝車了。只要一切順利,明天就能發貨。”鄧萍滿意地笑了,點頭道:“嗯,幹得好。”
“你們看!那邊着火了!”一個坐在窗邊的科員忽然驚呼道。
衆科員紛紛站到窗邊。但見家屬區的方向,有一棟樓房正冒着滾滾濃煙。
林蔓站起身,同其他人一樣抻頭看向着火處。
一個眼尖的人指着起火方向大喊道:“唉!好像着火的地方是仿蘇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