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裡還是有一個地方擁有着冬天的溫度,那就是高山之巔。寒風在山體之間,在林立的大樹間迴盪。
“好冷。”沒有想到寒冷的靜淑輕微地打着冷顫,兩臂環抱着軀體揉搓着。微不足道到的摩擦熱並不能讓身體暖和起來。呼吸之間,靜淑慢慢地呼出了一些白色的霧氣。
“你還真是冒失鬼啊。”東皇太一脫下自己的外衣溫柔地披在了靜淑的身上,當然這也並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然而卻也好過沒有。
“這也沒有辦法嘛,我上次來是在早上,那時還很熱的。”靜淑撒嬌般地爲自己辯解着,宛如兔子一樣跳躍着逃開東皇太一的身邊。在崎嶇的山路上故作女兒態,並不是什麼好的主意。
“哎呀!”伴隨着一聲驚呼,靜淑身子傾斜跌倒了。左腳踝似乎是扭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撫摸了一下,鑽心的疼痛立刻使身體微微一顫。
東皇太一的心臟不由得被牽動着狂跳了一下。喜歡一個人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很多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足夠了,只要投入感情自然就會心繫對方。難怪太清與少庚覺得他在對待靜淑時的態度有些奇怪,他自己都覺得這是那麼不符合自己的作風,從沒有如此在意進而關心一個人。
“你雖然像貓咪一樣可愛,但卻遠沒有貓那麼靈敏呢。”東皇太一走到靜淑身邊,蹲了下來。小心地脫下鞋襪,檢查着紅腫的地方,習武的人對於外傷也有所瞭解,所以他安心了。“還好沒有傷到骨頭,過一段時間就會好了。很疼嗎?”
“嗯。”靜淑紅着臉緩緩點着頭。臉太近了,想來兩個人之間還沒有如此靠得這麼近,心跳得就好像踹了一隻小鹿一般。但是這也只是徒增了幾分悲傷,事到如今還在幻想什麼呢。
東皇太一轉過了身背對着靜淑,偶爾他也會想有一些溫馨的回憶,這種溫馨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太多。或許是因爲自己一直在那高高的地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低。“上來吧。能夠在我之上的機會可是不多的。”
靜淑沒有因爲害羞而拒絕,她順從地爬上了東皇太一的背。只不過是十四歲少年的背,卻是如此的堅實有力,毫無懸念地托起了女孩的身軀。“依靠”,這個時候沒有任何詞語比它更適合了。
“對不起。”靜淑不知不覺捏緊了東皇太一的肩膀。歉意到底是爲了這麼一點點的麻煩,還是別的什麼,她自己也不明白。
“這種程度還夠不上‘對不起’。”東皇太一揹着靜淑矯健邁步在山麓上,速度竟是比兩人各自行走時還要快。的確,對於他來說,靜淑的重量根本就不算是麻煩。或許那一晚當他看到那雙充滿不甘心卻又無力的眼睛時,就被深深吸引住了,要揹負的不只是體重如此簡單的東西。
“太一大人,可以聽聽我的事嗎?我想讓太一大人更瞭解我一點。”
“如果你覺得必要的話就說吧。反正現在也沒什麼別的事好做。”
溫暖的背脊,寒冷的氣溫,這兩者讓靜淑陷入了一種昏昏欲睡的姿態,但是她還是固執地,迷糊地說着自己到現在爲止短暫又悲傷的人生。
靜淑的母親與她的父親的結合沒有任何感情因素,單純只是需要而已。父親需要一個能夠誕下爭奪下任家主的孩子,而窮途末路的母親也需要一個人生的出口。一切就是如此,所以靜淑自出生時就和“愛”這個詞彙無關。
靜淑出生當然是在十四年前,母親因爲生下她而去世了。爲了生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而獻上自己的生命是母親的宿命,所以生來就失去母親便也就成了靜淑的宿命。雖然有很多人都在爲了她的降生而高興,但最應該高興的人卻是在詛咒。父親沒有得到理想的道具,所以作爲失敗品的靜淑自出生那一刻起就被捨棄了。
靜淑其實並不是完全的失敗品,她的的確確有着對於超自然的力量的非凡的領悟力,但也只是領悟而已。知識與感想如果無法付諸於實踐那便是徒勞的,所以即使不完全靜淑也是失敗品。
當唯一的才能無法施展的時候,靜淑感覺到自己變得無關緊要了。安倍家的人沒有對她有過任何期望,這比失望還要可怕。她不禁時常幻想,如果自己不是純陰的身體的話該多好。所以即便自己的表姐靜文多麼疼愛自己,靜淑依舊只是憎惡着姐姐。
對於靜淑來說,靜文就是自己本該有的姿態,靜文的存在就代表着自己存在的無意義。當這份恨意還是種子的時候,靜淑就開始只爲一件事活着了,讓曾經唯一期待過自己的父親再一次肯定自己。她就這樣一直渡過自己目前爲止的人生,直到那一晚遇到了東皇太一,她才一度忘記了這種活法。
……
“醒醒!不是你要看日出的嗎,那就不要再睡了!”
聲音傳入耳朵,讓靜淑從睡夢中甦醒了。她稍稍皺皺眉頭後,緩緩睜開了雙眼。璀璨的陽光剎那間滿眼。
火紅的一輪新日從山峰後一點點升起,黑暗被瞬間驅散,天空與大地染上了一片金紅色的燦爛。真的非常美麗,比靜淑早先所設想的還要美。
“有的時候我想太一大人就像太陽一樣呢。無比耀眼、尊貴。”靜淑癡癡地望着日出東昇的美景喃喃道。
“就算驅散億萬的黑暗,無數次讓身體與心靈溫暖,我也討厭太陽。”同樣望着美景,東皇太一的雙眼無視了所有旁物只鎖定在太陽上。“我的父親就像太陽一樣,散發着無比的光輝。這種光芒太過耀眼,因此只能在遠處眺望而已,靠得太近就會被灼傷。母親就是這樣離開的。”
靜淑轉頭注視着東皇太一。現在身旁的美景,遠沒有東皇太一所說的話吸引人。帶着心裡一個使自己不安的理由,靜淑靜靜地傾聽着,就像山麓上東皇太一傾聽她的話一樣。
“我是太陽的兒子,所以擺脫不了如此耀眼的光芒,明白只要努力去做什麼就會被很多人敬而遠之。我不甘爲人下,但是其實也沒有想要做到天下第一,至少要有一個人能夠在我的身邊。”
東皇太一轉過伸出手撫摸着靜淑的臉龐。“這句話這一生,我這是最初也是最後說,所以好好聽這,牢牢記在心裡。我把太陽那無比的光芒化爲滿夜的繁星,願你成爲交相輝映的那一輪的明月。”
這是多麼浪漫的話,特別是出自一個只有十四歲的少年的口中。星星與月亮的相伴,這其中包涵着少年對於自己今後漫長的人生的一個可能性的肯定,以及無數的可能性的否定。靜淑,十四歲情竇初開的少女無可避免地被感動了,心墜入了愛的大河,但這在此時卻是一種沉重。
靜淑直覺得身體好重,承擔不了東皇太一的心意,一下子跪倒在地,兩手支撐着顫抖的身體。自己的誤會,自己的小脾氣,自己自以爲是的報復,這一切是多麼的愚蠢,是多麼的呆傻。眼淚奪眶而出,靜淑止不住地哭泣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太一大人,我、我是個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