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皇帝遠 白鎮安氏草廬。
這裡本是一片祥和。
白鎮上一如既往一派寧靜, 當然除卻偏角的這一座小破敗的茅屋。
小屋前所未有地聚集了那麼多人。
首先,最喧譁的一處,非良兮這塊莫屬。
安良兮手執一柄長劍, 換上一套銀色的着裝, 迎風而立, 整個人看上去英姿颯爽, 特有氣勢。輔導她習武的重任, 就落在月弧和弄影身上。
木姚也喜歡在旁邊跟着比劃,她的內力不比良兮,但在心法和招式上, 快準狠,確實是良兮所不及的, 因此她們兩個經常比武持平, 可以說是極好的對武者。
“這樣不對!”弄影皺眉, 再一次搖頭。從一大早的到現在,她對良兮的肢體平衡能力以及模仿能力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大小姐,有弄影在此就是綽綽有餘,你真要自己習武?”
“本大小姐,要自力更生!”良兮說得是信誓旦旦,只是, 她翹着一隻腳, 邊說邊跳着蹦向柴火堆。額前早已是大汗淋漓, 順着鼻尖和額前的細發, 一直就沒間斷地流淌。
但見她翹着的那隻腳上, 光溜溜的,鞋子竟然沒了蹤影。再看她所蹦的方向, 高高的柴火堆上,赫然入目的就是那隻花樣的鞋子。
那雙稍帶紅布料的鞋子,上面還繡着良兮兩字,不用猜定是出自青嬸之手。她那愛繡上名字以區別的嗜好依舊改不了。
白楊從對弈中歪起了頭,並無驚訝地抽身對良兮蹙眉道:“其中的原因我知道,不就是怕……”
他說的很慢,尾音又拖得極長,好似故意要看良兮反應。好在良兮並不打算教他失望,這時候她已經到了柴火堆,拾起那隻令她覺得太花的紅鞋子,啪一下,就扔過來。
“蹬——”穩穩當當坐在白楊頭頂。
“安良兮!”
白楊渾身上下充滿戾氣地把手上的黑子一扔,譁,整盤黑白棋子都混亂了!
“怎滴?”安良兮把雙手叉腰,氣定神閒,絲毫不怕他,但暗中,卻把求救的眼神一拋再拋,往跟白楊對弈的人身上丟來。
“良兮……”
晨光下,一道清涼的餘暉灑在小屋院子裡,那人也從棋局中在白楊身影中的擡起頭,臉朝過來,眉間還留有方纔思索的印記,簡單地一笑,紅脣皓齒,儼然比花開的燦然。
這不正是幾個月前尋來的辰矣麼。
僅有兩個字,但其中飽含的無奈和疼愛,卻已是答應了良兮,若是眼前形勢不好就出手救她的意思。
如此一來,良兮更加猖狂了。
“你以爲我看不出你在想什麼嗎?眼看對弈不是辰矣的對手就妄想借這種法子來毀掉棋盤。你們之間的賭約可一直都是生效的喲,這局不分勝負那就接着開盤,非要有個結果不可!”
白楊臉色一紅,但畢竟是一國之君,依舊保持着泰山不倒地雄姿,強自辯解:“朕這是……”
“你又想說你是讓辰矣的是吧?”良兮笑道,“你是見辰矣的功夫被廢,這纔好心答應了和平對弈來賭一場?”
白楊面紅耳赤更甚,這刻說話都有點期期艾艾的:“那,朕是……本來心地善良……誒,大膽安良兮!竟敢質疑朕?”
良兮正巧將方纔那招揮霍自如,送出一劍,單腳站立而不倒,她看着氣急敗壞的白楊和安然自若彷彿無事之人的辰矣,大笑道:“民女不敢!”
弄影在側,接過月弧方纔走過去取回的鞋子,正要套到良兮翹起的腳上。
哪知良兮抽回腳,飛快地跑開了,經過棋盤的時候一把拽過辰矣,歡快道:“辰矣,時辰到了,你不是要帶我去看樣東西麼,走吧走吧?”
她一隻腳光着,一隻腳穿着,竟然跑得也挺愉悅,比辰矣快了許多,就這樣被她牽着,一溜煙就不見人影了。
廚房裡,青嬸走出來,一望沒見良兮,再望沒見辰矣,一聲怒喝,猶如平地一聲雷:“安良兮,又跑去談情說愛不吃早飯!枉我還炒了一鍋子菜!”
這廂,良兮打了個噴嚏,貓叫了一下。
辰矣還是很體貼,轉眼就要脫掉外套給她披上。
“不用,我知道肯定是青嬸罵我呢。”
“真的不冷?”辰矣望了望她未穿鞋的腳丫子。那雙白玉般的腳一根根腳趾頭輪番在跳躍,好似故意要挑逗他似的。
“沒事。”良兮反握住他的手,那曾經在雪裡掩埋了那麼久的手掌,如今還是溫熱不起來。想到過去那些事,想到那日打開門見到那樣落魄的辰矣,她的眼眶略微紅了紅,喉頭也哽咽了。
辰矣也不抽回,呵了一口氣在緊握的手上。已經是二三月了,天氣還是有些涼意。村子裡的人想來早起,但今日卻比較清靜,更顯得冷意連連。
“你若是感冒了,青嬸更要絮絮叨叨個沒完了。”
“感冒了讓御醫配個方子就好了,上回那個李大夫真是神醫啊,連你的嗓子都治好了,也祛除了你體內的寒毒,這才落不下病根子。”
不然,她可要後悔心疼死了。
辰矣眼眸燦若星辰,笑起來裡面有她的身影在閃爍:“恩,李大夫的醫術出神入化,堪比華佗再世。可人家好歹是個御醫,爲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還要一趟一趟地來,也太屈才了。”
良兮退後兩步,踮起腳尖擁住他,把頭顱枕在他肩上,尋了個舒服的地方,然而心還似在止不住地顫抖,她咬着牙,小心謹慎地道:“辰矣,你說實話,你真當把過去的那些不開心不高興的都忘得掉?”
曾經已經問過很多遍這樣類似的話了,但良兮沒有一次覺得是能夠釋懷的。她總突然擔心,辰矣哪一天又會突然深刻想起那些過往,不能再這麼平靜地跟她生活下去。
“恩。”
雲淡風輕的。
辰矣面無喜怒,他只輕輕地,從寬袖中撕了兩條,彎下身子,拉着良兮跟他坐在草地上。
良兮還在糾結那個問題,但看辰矣又不理她,於是小腦兒很是糾結。
辰矣輕輕嘆了一氣,姣好的面上帶着一些哀傷,竟然有如美玉上騰起一股憂鬱的霧氣,幽幽然道:“天氣涼,你怎麼連自己冷得發顫都不知道?還是對着我終究是生疏了,不肯老實說話,嗯?”
“啊?”
“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一問題,困擾得我食難下嚥,寢無眠。”
“什麼問題?”竟然,她天天看着的辰矣被這麼嚴重深刻的問題在困擾着,而她卻絲毫不覺。
辰矣低下頭淺淺一笑:“如果我不回來,你就可以毫無負擔地去做皇后,一生都榮華富貴,總好過現在餐餐都是饅頭白粥,頓頓都是野菜,衣服也沒有像樣的,頭上連像樣的珠簪都沒有,鞋子也要勞煩青嬸費心去一針針做出來,卻不是你喜歡的顏色樣式……像這樣穿也不穿,凍着自己。我……應當是做錯了……真的不該回來……”
“不,當然不是。”良兮緊張地一把矇住他的嘴。
辰矣搖了下頭,抽離她的掌心,偏過頭去:“你好歹也算是名門之後,何況世上哪個女子不喜歡披金戴銀,錦繡霓裳……”
“我不是。”這三個字良兮說得有些猶豫,但之後,便挺胸豪爽地道,“或許我以前是,但現在我已經對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不感興趣了。”
辰矣的手冰冰涼涼,此時握住良兮的光腳丫子,取着一條袖布,一層層圈住。
如此清心的觸覺,卻讓良兮臉頰通紅。
包好了,辰矣這便輕手鬆開。
“如今我是一貧如洗,什麼都沒有……”
“別說!”良兮撲通一下,壓倒辰矣,以嘴蓋着他即將要說的話,“別。”
內心有一種蠢蠢欲動的感覺,彷彿是一條蠕動的小蟲子,在她心中最敏感的地方爬呀爬,撓得心尖發癢,手腳也冰冷發抖,兩眼發花,渾身燥熱難安,口乾不已。
全世界都是昏暗的,只剩下潛意識中,她想要更多品嚐世間最美妙最香甜的滋味……
“你怎麼能這麼說……怎麼可以……”
她重重複復,一直細碎地念着,句不成句,調不成調。但是好歹,在她們停下的間隔,辰矣還是能依稀知道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辰矣會心地笑了笑,彷彿是知道她心意。
停頓的耽擱,兩人都喘着粗氣,良兮抽空問道:“你和白楊到底打的是什麼賭?”
“你說呢?”辰矣站起身來。
“我怎麼猜得到?”良兮作勢就要去抓辰矣好生“質問”。
她踩着泛出露珠的青草地,辰矣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把她兩隻腳都包裹上袖布了。看上去竟然也成了一雙饒有藝術感的布鞋子。
日光漸漸升起,美麗的朝霞都傾灑在他們嬉戲的身影上。
無論如何,你已經深入我骨髓,化在我心底,匯流在我周身的經脈血液裡,撫慰我的靈魂。
因爲你,我不再貪戀榮華富貴,什麼金銀財寶都只是過眼浮雲,從此之後,我只想與你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