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換女爲子的危險緊張,一日之間得到一個“嫡子”和一個庶長子,足以讓已經有四五年之久未添子女的長廣王欣喜若狂。
長廣王當日有命,讓綠絮將密室裡的男嬰處理乾淨,但她畢竟沒殺過人,又豈忍心對一個嬰孩下毒手,悄悄將男銀送於一戶無子的農家,並給予一些銀錢,讓他們當即離去幷州。
數日之後,高湛果然命人傳她至書房,不過出乎她所料,不是被發覺而問罪,而是分享喜樂。
看着絲帛上的“緯”字,沉默了一會兒,才露出笑容祝賀高湛和他的兩個孩子。
高湛那日很高興,忽略了綠絮眼中一閃而過的擔憂,隨口說道:“前些日子本王已經上疏陛下,請求允許我將他們的行輩對換,想來應是沒問題的。”
綠絮默然,她自幼便在渤海王府,深知高氏極重嫡庶,高湛是絕對不會另娶王妃的,與李氏感情也不親厚,爲了日後世子地位鞏固,將庶長子高綽貶爲次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之後,又交談了幾句,高湛看出綠絮臉色有些不好,只當她是不舒服,溫言讓她回房休息。
途中,綠絮路過王妃的寢殿,又想起世子的名字和胡曦嵐沉默的態度。
胡曦嵐出身士族大家,不會不懂“緯”字深意,她對於世子的名字聽之任之,極有可能是裝聾作啞兼之以退爲進。
畢竟就算旁人對於世子名字心存疑慮,但長廣王夫婦態度平靜,反而讓人有所顧忌,不敢妄生事端。
世子出生不過一月,鄴都便傳來了命長廣王夫婦入鄴的詔書,完全是意料之中。
只是綠絮沒想到,只是照例的入宮覲見,文宣帝竟然會將小世子留在宮中,並由皇后親自教養。
皇帝強行將父母尚在的世子留在宮中,衆人皆不知其意,不得已,胡曦嵐只得讓她也進宮,貼身照顧小世子。
深宮比之王府更加兇險,更何況文宣帝性情陰晴不定,自兒時頭一次進入渤海王府後,綠絮第二次爲自己的前途憂懼。
綠絮默默看着年幼早慧的高緯博得文宣帝的寵愛,心中爲這個孩子高興的同時,又深感酸楚:養於宮中,難得父母慈愛,這個敏感的孩子只得盡力討好與自己父親貌合心不合的皇伯父,誰會考慮日後她又該如何與父親相處?
天保九年四月中,宮外傳來長廣王妃再次懷胎的消息。
四月末,高緯突然開始發熱,太醫診斷:世子得了痘症。
宮中人多,諸皇子又都年幼,爲免傳染,只得將高緯遷往便殿錦元堂,讓她與衆人隔離,繼續由出過水痘的綠絮及特別派來的宮人照料。
李皇后和太子二皇子都沒有出過水痘,不能來看望小高緯,文宣帝倒是無礙,只是朝政繁瑣,加之便殿偏僻,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宮人多是踩低捧高之輩,看到昔日得寵的長廣王世子得了這很可能就送命的水痘,帝后對其也不如從前,對於便殿裡的需求也開始懈怠。
端午剛過,高緯的病不但不見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以前水痘主要集中後背,現在是脖頸上都長出了一些。
一天夜裡,高緯身子又開始發燙,小小的身子蜷在榻上,嘴裡模糊不清地喊着什麼,同時不停踢着身上錦被。
綠絮連忙抓住高緯想要撓抓的手,讓人去請太醫,結果只得到一句“夜深露重,皆已安歇,還請明日再來吧。”
綠絮眼中噴出怒火,緊緊咬牙,這豈能耽擱,若是等到明日,只怕長廣王便要換個世子了。
稍一思索,綠絮決定放手一搏,將小高緯交給宮人,隻身前往婁太后的南宮。
文宣帝昨日帶着皇后和兩位嫡子去了鄴都附近的林慮山行獵,至今未歸,如今在鄴宮中能做主的只有在寢宮養病的婁太后。
已入午夜,宮人不願打擾太后,只是讓綠絮先行離去,等太后醒了自會稟報。
綠絮自是不從,直直跪在臺階前,一臉決然,宮人無奈,只得去請太后的貼身女官——女尚書李昌儀。
未過多久,面色冰冷的李昌儀就出現在臺階上,冷冷問道:“都說了太后醒了自會稟報,你如此,是一定要打擾太后嗎?!若是太后發怒,誰來擔當?!”
“若是長廣王世子有什麼不測,又有何人能擔當?是尚書您嗎?”“你!”
見李昌儀啞口無言,綠絮繼續說道:“世子是太后的嫡孫,太后的休息縱然重要,可是若是因此耽擱了世子的治療,恐怕我們的下場會更悽慘。”
李昌儀想了想,哼了一聲:“等着!”,之後拂袖而去。
跪在冷硬的石磚上,膝蓋很快就痛麻了,綠絮握緊雙手,強迫自己堅持。
“緯兒現在如何了?”綠絮擡頭,身着斗篷的太后已經站在她面前,天色昏暗,使得她看不清太后的神情。
“奴婢來之前,世子就開始身子發燙,情況大爲不妙,可是太醫院卻無人值夜。。。”綠絮話未說盡,卻足以讓太后瞭解。
“無人值夜?呵,皇帝剛離開鄴宮,就有人開始玩忽職守,這宮裡可真是變了!”太后扭頭對李昌儀吩咐:“傳哀家命令,讓太醫院正和所有值夜太醫都到錦元堂,若是他們還推脫,那便讓他們直接卸職歸家吧!另外去通知長廣王進宮,王妃懷胎易驚,就無需驚動她了。”“是。”
“起來吧。”婁太后看了看綠絮,轉頭吩咐道:“再備一副肩輿給綠絮。”
綠絮剛想推脫,婁太后就輕聲說道:“這是對你護主的獎勵。”“。。。謝過太后。”
一行人到達錦元堂時,宮人已經在牀榻邊點上數座蒸藥薰爐,時不時在其中加入藥材。
得到婁太后許可,綠絮連忙將高緯抱在懷中,不時用帕巾擦拭她額頭細汗。
高緯忽然抓住綠絮衣袖,喃喃道:“姊姊,癢,我好癢。”
綠絮一驚,姊姊是鮮卑人對乳母的稱呼,可是高緯的乳母很早就離開了她,她們之間並沒有很深的感情,怎麼會。。。
“他在說什麼?”婁太后問道。“。。。世子想王妃了,在喊家家。”
婁太后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長嘆一聲,離開了內室。
過了一會兒,李昌儀回來了,可是身後並沒有跟着高湛。
“長廣王呢?”婁太后問,“長廣王。。。和王府行參軍和士開出府了,至今未歸。”
婁太后勃然大怒:“又是那個胡奴!他不是讓皇帝流放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還有步落稽,明知道自己的世子得了水痘,鮮少進宮看望不說,居然還和那胡奴出府了!他何時混成這樣了!”
“太后息怒,注意身體。”李昌儀趕緊將婁太后扶到軟榻上,爲她撫背舒氣。
“啊!”高緯猛地大叫,爲她施針的太醫嚇得差點將針刺入她手背深處,綠絮緊緊抱住高緯,穩住她的情緒,示意太醫繼續治療。
寅時將至,內室諸人卻依然一派緊張之色,高緯早已昏厥,安靜躺在綠絮懷中。
“太后!”太醫院正突然跪到婁太后面前,磕頭不止。
“世子怎麼了?”“世子體弱,水痘又是兇險之症,恐怕。。。”“哀家不要聽什麼恐怕!你給我聽着!”
婁太后站起,盯着太醫院正伏着的身子一字一句道:“世子在,爾等生,世子歿,爾等隨!”
太醫院正聽了這話,身子反而不抖了,過了一會兒,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兩字:“遵旨!”隨即起身離去。
“昌儀,你隨我一起去佛堂誦經祈福。”“是。”婁太后轉動手中佛珠,補充道:“還有,請慧可禪師入宮。”“是。”
或許是婁太后和慧可的禱告真的成功了,又或許是諸太醫的盡力施救起效,高緯總算度過了難關。
當日傍晚,文宣帝一回宮就被婁太后宣往南宮,當晚便來看望高緯。
注視着服藥後熟睡的高緯,高洋頭也不擡朝綠絮問道:“綠絮,你知道長廣王爲什麼要給仁綱取名‘緯’嗎?”
“奴婢見識粗鄙,不懂世子名諱涵義。”“緯,織橫絲也,其中有治理之意。”說道最後,高洋聲音低沉,情緒不明。
綠絮暗道不妙,連忙道:“想來長廣王是想世子輔助天子治世,才用此字。”“緯世,可沒有輔佐之意。”
“陛下。。。”高洋突然笑道:“當然,朕不會輕易懷疑弟弟,朕相信他沒有大不敬之心,緯,是個好字。”
高洋站起身,俯視高緯:“好好照顧這個孩子吧,或許他會有大福。”“遵旨。”
第二日,高湛入宮看望高緯,綠絮冷眼旁觀二人之間全無溫情,只有客套的寒暄。
高湛臨走之際,綠絮將高洋昨日之言告知於他,他卻只有淡淡一句:“知道了,你好好照顧世子吧。”
晚間就寢的時候,她突然說道:“姑姑,在這個宮裡,我只能靠我自己,不然我說不定會死在那些親人的手中。”
她擡頭看着綠絮,輕輕道:“包括我的父親。”
綠絮心猛然一抽,那種感覺就像是當年發現高湛已經與九郎君完全不同時的哀傷,她有種預感這個自己悉心照顧的孩子要變了。
一個多月後,高緯完全康復,重新遷回乾鳳宮左偏殿,一如既往與高殷等人朝夕相處。
太子高殷因爲出閣讀書已久,文宣帝已經授意東宮博士將一些政事粗淺地講授於太子,並詢問太子意見。
可惜兩父子性情實在相差太大,太子不滿文宣帝崇法重刑的政策,更加反感父親重用的酷吏畢義雲等人。
文宣帝也經常訓斥太子見識淺薄,空談仁義,甚至在宮宴中多次酒後言道:“太子文弱,不堪爲君,百年之後,常山繼之。”
常山王高演是文宣帝最年長的同胞弟弟,高齊實行商周兩制並行,即父死子繼和兄終弟及制度並存。
文宣帝多次如此,加之父子不和,朝野不免對於儲君之位多加猜測。
太子高殷個性纖敏,被這種不確定的因素深深影響,不免心情低落,又不敢表現在臉上,只好與高紹德和高緯抱怨。
高紹德性格不羈,對朝政之事毫無興趣,只是粗粗寬慰了高殷一番,成效甚微。
高緯卻道:“正道哥哥,最近博士教授的孝景本紀中,仁綱有一事不解,哥哥早慧,能不能給我解答?”“是何事?”“孝文竇後寵愛少子孝王,孝景也甚是喜愛幼弟,甚至於宴飲時說要傳位孝王,可是爲何最後還是立孝武爲太子,令孝王迴歸封地?”
高殷一瞬間清醒了,眸子慢慢變得清明:“廢子立弟,百年之後,弟誅己子,兄脈絕斷。”
高緯恍然大悟:“原來是如此,還是正道哥哥懂得多。”
彼時高緯年紀小,生病多日,氣血不足,所以綠絮每日都給她熬一碗牛乳。
綠絮端案入殿時,正好看到站在紗幔旁的文宣帝,面容肅然,悄然無聲。
高洋也看見了綠絮,擡手示意她進室,自己則快步離去。
綠絮不知道方纔內室裡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文宣帝站了多久,可她還是有些擔心。
雖然文宣帝顯然不想讓她說出自己出現的事情,但晚間她還是對高緯說了一句。
高緯身子一頓,隨即恢復正常,靜靜躺下就寢,可綠絮還是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安。
數日之後,文宣帝再一次酒後說道,要傳位胞弟,卻被尚書右僕射楊愔諫言制止,至此之後,文宣帝不再輕易談論國本之事。
重陽宮宴,依照慣例,不滿五歲的孩子不得參加入席,沒曾想,文宣帝竟下詔命高緯隨同自己兩位嫡子一同參加宮宴。
因得知胡曦嵐懷孕已久不能入宮,婁太后和李皇后便讓綠絮帶着重陽節禮代其看望胡曦嵐。
懷胎數月的胡曦嵐倒是沒有普通婦人那般臃腫色衰,寬鬆衣袍下的身子比之先前雖顯豐腴,但還是看得出原先的嫋娜纖柔。
交代了一番高緯近況,綠絮話鋒一轉:“聽聞王府中的侍妾王氏也身懷有孕,孕期只比您晚一個月。”
胡曦嵐嘴角微微一僵,隨即道:“皇族子嗣豐多是好事,如此才能保證爵位不衰,血脈不絕。”
“可是世子還活着,不論長廣王往後有多少子嗣,她纔是正統嗣子。”胡曦嵐嘆息:“世子之位只會是她這一生最沉重的負擔。”
“可若是改換嗣子,那就是把世子的一生都毀了。”綠絮用一種近乎悲憫的語氣說道:“你們已經毀了她的身體,難道還要以爲她好的名義毀掉她這些應得的嗎?廢太子難爲,難道廢世子就能有好下場了嗎?”
胡曦嵐沉默良久,毫無預兆問道:“綠絮,如今你所說,是否是緯兒心中所想?”“王妃您是否真的想讓世子如此想你?”
胡曦嵐眼瞼微垂,撫着小腹,面上露出深深的疲憊:“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宮吧,好好照顧世子。”?“奴婢告退,王妃也早些歇息吧。”
一回宮,綠絮就聽說了高緯的所作所爲,連忙趕回乾鳳宮。
綠絮不滿高緯不顧太子顏面,鋒芒畢露,更擔憂她會引起文宣帝殺意,處境堪憂。
高緯依舊一臉悠然:“姑姑何需擔心,那些不過是我的幼童之言,承蒙陛下不棄而已,再說。。。”高緯露出一絲詭笑:“我就算再有能耐,也不過是郡王之子,日後,也只會爲天子以及未來天子效勞,這是我的志向。”
綠絮怔然望着高緯,沒發現高緯的眼光悄悄滑向窗櫺,發現黑影消失後,纔看向綠絮,輕輕道:“姑姑,那些話你信嗎?”
“世子。。。”“姑姑,我可不屑於做人臣,至少高正道做不了我的君主。”
綠絮詫然看着高緯嘴角的冷笑,心頭忽然冒起一個念頭:或許她根本不是孩子。
數年之後,綠絮得知真相,才明白高緯當日的心思,確實,爲君十幾載的人,又有幾人能心甘情願地對他人俯首稱臣。
此後高緯又問了綠絮回府詳情,綠絮自是不會自己與胡曦嵐的那番談話,只是說王妃思念世子,希望她回府陪伴。
原以爲高緯只會敷衍而過,沒想到她興致頗高道:“正好我也想念父母了,等過些日子,我就請求陛下准許我回府,想來陛下不會拒絕。”
高緯說到做到,在一次家宴中,乘着高洋高興,提起了這個請求,酒過三巡的高洋,立刻就答應了,並賜玉輅。
當晚綠絮正在佈置回府事宜,南宮忽來人傳話,太后有事詢問她,讓她明日去南宮等候,另派穩妥之人服侍世子。
見高緯正擔憂望着自己,綠絮輕聲安慰:“世子放心,太后寬仁,不會爲難我,想必真的是有事。”“請姑姑萬事小心。”?“奴婢會的。”
次日清晨,綠絮就到了南宮,被告知太后尚在安眠,只好被帶到偏殿安置休息。
這一等就是五日,在被宣召之前,綠絮差點以爲婁太后已經忘了自己。
到達婁太后所在的梅園,清晰聽到婁太后爽朗的笑聲和少年的低語聲。
進入梅園,她纔看清梅園裡的衆人:婁太后坐於御座,御座兩側坐着兩名相貌相似的女孩,李皇后坐在太后左下側,右下座爲太子高殷,而他身旁坐着一纖細少女。
再左下側是常山王夫婦,右側是長廣王,兩位世子坐於最下首。
婁太后抱着看着年紀更小的女孩,笑道:“聽小雨如此說,我這個孫兒可真是不會討女孩歡心。”
高緯面色一紅,悶悶道:“在下天生愚笨,請斛律姑娘見諒。”
綠絮當時站在御座後側,身子被幾名宮人擋住大半,纔沒被發現,卻聽到那位小斛律姑娘不忿的聲音:“藉口,我看你是根本不想與我親近。”
又說了一會兒話,一幫十歲不到的孩子被打發去玩雪,婁太后擡眼看向纖細少女,目光柔和:“難勝過了年,就要十三了吧。”“太后好記性。”少女輕聲答道。
綠絮這才知道她是李皇后的侄女李難勝,李祖娥爲了親上加親,早在年初便請高洋爲長子與侄女賜婚。
“殷兒過了年也要十四了,當年皇帝也是這年紀大婚的,等到明年年中就讓他們完婚吧。”婁太后微側過臉,與李皇后說道。“臣妾明白了,會盡快挑時候與陛下說的。”
直到多年之後,綠絮聽到因其夫被廢被殺而強行出家的李難勝病逝的消息,始終不敢相信那個彷彿永遠含笑溫和的女子已經在自己風華正茂之時消失在世上。
婁太后頷首,目光移向那些玩雪的孩子身上,忽然說道:“哀家這些嫡孫中,殷兒和百年皆有婚配人選,皇帝同意紹德自行挑選妻室,只有緯兒身上無婚約。”
高湛眉角一皺,連忙道:“母后,仁綱還小,賜婚還太早。。。”婁太后打斷他的話:“哀家並沒有說現在就要賜婚,百年雖有婚約,可也沒有正經賜婚,哀家的意思是過幾年一起爲他們賜婚。”
“那麼母后要爲緯兒和誰定親?”“我看緯兒和小雨年貌相當,脾性相合,相配得緊。”
綠絮擡頭悄悄看了一眼正被舉着雪球的小斛律姑娘逼到梅樹旁的長廣王世子,心中腹誹:應該是性情互補,願打願挨吧。
“兒臣替仁綱謝過母后了。”高湛默默嘆息一聲。
午膳過後,諸人出宮回府,梅園中僅剩下南宮衆人,綠絮才終於被帶到婁太后面前。
“綠絮,今日之事你可有什麼想說的?”嘴上發問,眼睛依然盯着手中茶盞。
“怎麼?不願意說?”見綠絮依然沉默,婁太后反而笑了。
綠絮頭更低了:“奴婢愚鈍口拙,實在沒什麼可說。”
婁太后眼神突然冷冽,冷冷道:“此事關係到長廣王與他的世子,不準不說。”
綠絮一驚,躊躇一番,才慢慢說道:“奴婢方纔彷彿看到了孝文竇後。”
太后勾脣:“我就知道你不是個愚鈍的。”“。。。太后真的想要兄終弟及嗎?”綠絮忍不住說道。
“太子仁慈柔弱,太平年間,自是一代守成之君,可惜如今三國亂世,朝堂上又是武強文弱,你覺得他真的能坐穩這個皇位嗎?二皇子紹德更是不堪。”
“難道常山王就是雄主嗎?”太后搖搖頭:“阿演雖然比殷兒剛毅一些,卻改不了骨子裡的瞻前顧後,缺少雄主氣概,堪堪守成。”
“不過。。。”太后微眯起眼,意味深長道:“步落稽雖然性情孱弱,但在大事面前還是挺果決的,手段也不差,可他要是一直都眥睚必報,也難成大器。”
婁太后的八子高淯天生體弱,註定與帝位無緣,十二子高濟懦弱膽怯,婁太后也從沒想讓他承嗣帝位。
“正因爲如此,太后纔會猶豫不決吧,讓太子與李氏聯姻,拉攏山東士族,同時又爲常山王和長廣王與咸陽王府賜婚,籠絡朝中武臣,可太后不怕日後文武失衡,帝位不穩嗎?”
太后長嘆一聲:“哀家何曾沒想過這種後果,可我要是不爲常山、長廣謀算,皇帝爲了他的太子,又豈能容得下他這兩個弟弟,現在一切已成定局,就讓他們日後憑藉自己本事坐上皇位,省得因爲皇帝文弱導致高齊基業衰敗。”
婁太后看向綠絮,慘笑道:“綠絮答應哀家,今日所聞之言都埋進心中吧,不要對任何人說。”“是,請太后放心。”
綠絮垂下眼瞼,忍不住心中哀嘆:不論年輕是多英傑的人物,年老之後,都會爲親族的爭鬥爲難,便是婁太后也不例外,總以爲採用了折中之法,卻不知那纔可能導致兩敗俱傷。
之後幾年,文宣帝身體越來越差,太子的儲君之位也越來越鞏固,朝堂之上卻暗流涌動。
天保十三年,文宣帝崩逝,十七歲的太子繼位,是爲閔悼帝。
僅僅半年,長廣王協助常山王便帶兵逼宮,少帝被迫退位。
孝昭帝登位之後,始終對弟弟不放心,先是敕令其返回鄴都處理政務,卻又命人牽制、監視,後慢慢劃分長廣王兵權。
在那段時間,整個王府都愁雲慘淡,高緯昔日深受先帝寵愛,擔心孝昭帝對她也不放心,只得蹈光養晦。
那段時間,綠絮不經意間發現胡曦嵐對於高緯的關注越來越多,甚至多於對高儼的,高緯也愈發能影響她的情緒,高緯在面對她時,眸子中也多了躲閃。
綠絮不敢多想,卻忍不住往深裡想,畢竟高家有這樣的前例,不過在看到高緯和斛律雨之間的親暱,綠絮又暗怪自己多心。
皇建二年,長廣王遵從孝昭帝之命,毒殺高殷,結果反而更惹皇帝猜忌。
半個月後,綠絮看見河南王高孝瑜悄然入了王府;一個月後,晉陽傳來孝昭帝墜馬重傷的消息。
皇帝重傷,太子高百年年少無爲,長廣王年富力強,又手握兵權,帝位承嗣再一次撲朔迷離。
幾日後,重病痊癒的婁太后才知道皇帝墜馬之事,立刻前去探望皇帝。
那日在寢殿中除了當事人,沒人清楚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往後的日子裡,孝昭帝的身體越來越差,於當年中秋病逝,立遺詔傳位長廣王。
世事便是無常,往日一直被猜忌的長廣王就這樣兵不血刃地承繼了哥哥的皇位,元皇后和昔日皇太子高百年反而成了地位最尷尬的兩人。
新帝很快就用折辱元皇后報復了孝昭帝,婁太后體弱多病,高湛很容易就將此事瞞住,只說元皇后喪夫心痛,身體一落千丈,不便再向婁太后請安。
就算朝堂衆人都知道這件事,也沒有人爲這位先帝皇后求情,人走茶涼,就是之後高百年被賜死,也無人爲之進諫。
身在深宮,綠絮也只能爲這對母子嘆息,高湛已經變了,變成了一個心狠血冷的帝王。
綠絮從來都不知道高緯膽大,卻沒想到她竟然膽敢只由輕騎保護前往邊疆,似乎完全不懼高湛的滔天?怒火。
看到胡曦嵐手上那道逼迫高湛的傷口,綠絮心中除了感動,更多的是憂懼,她真的擔心她們之間會變得不可收拾,將自己推向深淵。
所幸高緯平安回來了,但綠絮還是有些心緒不寧,藉着送胡曦嵐賜往東宮的補藥想看看高緯到底想做什麼。
到那裡時,高緯正巧剛剛沐浴完,綠絮很容易就看到沒被寬鬆中衣遮住的鎖骨,以及鎖骨下方的傷疤。
“殿下何苦如此?若是真的出了事,該讓多少人傷心?”細緻地爲她塗上褪疤藥,綠絮幽幽問道。
高緯不以爲然:“以此傷換來咸陽王府忠心,孤倒覺得這是無本萬利的好事。”
“殿下已經與小斛律姑娘有婚約了,何須。。。”看着這細嫩皮膚的傷疤,綠絮心中絞痛。
高緯冷笑:“聯姻重臣,藉此鞏固地位,呵,當年孝靜帝也這樣想,不惜數次求婚祖父神武帝,才終於與太原長公主成婚,可到了最後,文宣帝不僅殺了他,連他和二姑姑的兩個兒子都沒放過。姑姑,聯姻沒那麼有用。只要得到了斛律家族的擁護,就算父皇想改立嫡出的高儼,也沒那麼容易。”
綠絮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原來高緯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嫡出的,不動神色的面容下,心機卻如此深沉,真真是做皇帝的料。
看着這個被自己照顧長大的孩子熟悉而陌生的側臉,微垂下頭,合上眼,嘴角勾起弧度,睫毛潤溼。
河清二年秋天到來的同時,婁太后的生命也到了盡頭,高湛卻沉醉酒色,只得由皇太子侍疾。
十月十六日,婁太后忽然身體清爽,與諸人一起去梅園散心。
看着神采奕奕的婁太后,衆人也都揉開了兩月的蹙眉,即使所有人清楚太后只是迴光返照。
“皇祖母,孫兒有一事不知,能否請祖母解惑?”閒聊半日,高緯突然問道。
“說吧。”“月初時祖母突然宣稱要改姓石氏,兩都中又突然傳出童謠,皆言祖母改姓是要與祖父同葬,可孫兒覺得祖母與祖父本就是禮制,又何須多此一舉,應該是另有其人吧。”
婁太后躺在躺椅中,靜靜沐浴着冬日暖陽,良久,才輕輕說道:“緯兒,等我過世後,告訴你的父皇將哀家葬於懷朔西北,與她同葬。”
高緯疑惑地看向綠絮,見她也是茫然地擺首,只好頷首:“孫兒明白。”
陽光灑在太后的面容上,如同佛光,宛如書中描述的佛陀。
當夜,太后崩逝。
臨近太后入殮,高緯將太后那日的話告訴了高湛,高湛先是怔然了一下,接着似悲似泣道:“果然母后的心中只有她。”
“父皇,那裡埋葬的是誰?”“。。。是你姑祖母,常山郡君。”高湛目光落到綠絮身上,一字一句道:“常山君的名諱是鳶誼。”
“陛下,請成全太后這個遺命吧,讓你的母親瞑目吧。”高湛深深看了綠絮一眼,終於點了點頭:“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切勿讓他人知曉。”“遵旨。”
婁太后去世後,高湛變得更加爲所欲爲,在綠絮看來,已與陌生人無異。
高緯大婚之後,綠絮便到了胡曦嵐身邊,眼睜睜地看着胡曦嵐對高緯的感情越來越深,泥足深陷。
綠絮曾問過:“娘娘何必執着於殿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更會讓你痛苦。”胡曦嵐苦笑;“除了她,你還想去喜歡誰?步落稽嗎?根本不可能。”
確實,如今終日與和士開廝混,又沉迷女色的高湛已經很難讓人產生好感了,更何況他也配不上胡曦嵐了。
不久之後,陳涴嫁入齊室,看到在宮宴中借酒散愁的胡曦嵐,綠絮的反對之心開始鬆動。
河清五年,在和士開的不斷提議和天降彗星的異象下,高湛禪位,高緯成爲新帝。
一見到張麗華,綠絮就明白了高湛爲何願意將其封爲太貴妃,她的眼睛太像文宣帝了,溫和看人之時更是像極了昔日在渤海王府的文宣帝。
那日夜裡,高緯來北宮的時候,其實是可以阻止的,可是她卻遲疑了,沉思了一會兒,揮手命大部分宮人退下,只剩下寥寥數人,而她自己則在側殿庭院中看了一夜的星辰。
此後數日,綠絮一直悄悄觀察,以防不測,沒想到高湛倒是沒什麼異常,卻發現和士開和張麗華關係匪淺。
早在天保年間,高湛就把影衛交給綠絮管理,他登基之後,沉迷酒色,早已忘記了自己一手造就的影衛,不過綠絮依然默默發展。
擔憂和張二人穢亂宮闈,綠絮立即命影衛去調查張麗華,結果查到張麗華對外宣稱已無親族,實則父母和弟弟都被和士開軟禁,想必是用來威脅張麗華的人質。
爲防止和士開被驚動,只是命影衛救出了張麗華弟弟,想必和氏守衛也不敢爲此稟報和士開,畢竟失職這罪名他們也吃罪不起。
將張樺親筆所書的帛信交給張麗華,她果然臉色大變,綠絮開門見山道:“我還可以救出你的父母,不過你要助聖上不被和士開擺佈。”
見張麗華還在猶豫,又補充道:“只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不會讓你有性命之憂,日後定會救出你父母。”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沉默了好久,張麗華才吐出這一句,綠絮心情大好:“自然。”
得知和士開要張麗華以私通罪暗算高緯後,綠絮狀似不經意詢問胡曦嵐可打算有個高緯的孩子。
胡曦嵐眸子出現一瞬間的光彩,隨即暗淡:“當年我生阿儼時,難產傷身,再次懷胎已經微乎其微了。”
綠絮心下有了打算,不動聲色道:“世事無常,說不準娘娘可以願望成真。”胡曦嵐淡淡苦笑。
當晚,綠絮通知張麗華:在受孕期內依計行事,事後,助高緯從暗道離開。
一個多月後,張麗華懷胎,高湛大怒,命人傳宣綠絮。
聽到高湛震怒之言,綠絮淡淡道:“這種事又不是沒有前例,難道您還想廢帝嗎?”高湛噎了一下,又怒道:“難道要朕嚥下這口氣?”
“只有這個辦法了,若是您懲罰陛下,朝野難保不會往張太妃懷胎上聯想,到時候整個皇室都會顏面盡失,而且就算您現在要廢帝,先不論諸臣是否支持,其餘郡王和皇子誰又能繼任帝位?”
高湛因爲怒意導致氣疾發作,扶着御座,氣喘吁吁:“呵,沒想到我這麼多兒子居然只有皇帝能擔大事。看來只能裝聾作啞了。”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高湛忽然毫無預兆地讓高緯去祭祖,她對於此事原因一無所知,卻猛然想起二十幾年前文襄帝高澄暴斃之事。
離去前,高緯拜託她來照顧張麗華,言辭之間,她明白高緯雖然懊悔那夜之事,卻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事,斛律雨那裡有陳涴和斛律氏派來的人照顧,張麗華無家人,只能請她來照顧。
有時候,她會問張麗華生下孩子後,會怎麼辦?
而張麗華幾乎是脫口而出:“離開宮廷,回建康,與親人在一起。”“僅此而已?你明明可以得到更多的?”
“我十歲就被選入南陳東宮,十二歲被納入陳叔寶內闈,之後南陳滅亡,又入了齊宮,早就看透了宮廷的所謂榮華,我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出宮,返回家鄉,當一平凡婦人,與父母團聚,閒時與他們泛舟秦淮,就想兒時那樣。”
張麗華臉上露出的嚮往,綠絮看不懂,她言語中對父母的眷戀讓她想起了與自己相依爲命的老管家。
張麗華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反問綠絮:“那你的願望是什麼?是不是也是和父母團聚?”
綠絮搖搖頭:“我早就忘記了我的父母,養大的老管家也早已去世,要說我最大的心願便是看着聖上成長爲真正的帝王,皇室再無帝位頻換之事,若是能有機會看着聖上的孩子長大,則足以讓我死無所憾。”
“若說因爲高家救了你而忠於高氏,也應該對太上皇着想,可爲什麼要對皇帝這麼好?”“我忠於高氏確實是因爲神武帝和婁太后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與太上皇親近是因爲我與他幾乎是一起長大的,與別人不同。而對皇帝。。。”
綠絮頓了頓,復又說道:“她是我親手照顧長大的,她以前是怎麼熬過來的,沒人比我更清楚,我把她看做我的孩子。”
僅僅過去一月,晉陽的影衛就告訴她高緯失蹤的消息,清楚“龍隱”必定會去尋找高緯,她只好壓下不安,等待消息。
禍不單行,高湛突然氣急病發,纏綿病榻,寢宮一切事宜由高廓處置。
得知重病的“皇帝”一回鄴都就去了仙都苑,只讓高綽和高儼侍疾,綠絮就開始懷疑“皇帝”的真假。
之後,又傳出兩後侍疾的旨意,綠絮疑惑更甚,建議胡曦嵐前往探望高緯,那時胡曦嵐正因爲“高緯”對自己的冷淡而惱火,綠絮好說歹說才說服她和張麗華一起以長輩名義去探望。
胡曦嵐一回來,冷着臉不說話,反而是高紫凝抱怨“高緯”從始至終都在帷帳裡,不肯露面。
之後又與張麗華交談了一番,綠絮可以肯定這是個假皇帝。
看到和士開和高廓的監國把戲,她立刻明白高緯的失蹤是他們一手創造的把戲。
她萬萬沒想到在那樣的保護下,和士開還有機會暗害斛律雨,讓她滑胎,得知那個成型女嬰夭折的消息,綠絮微微心疼,不願去想高緯得知這消息後的情形。
從張麗華那裡得知,這只是胡奴計劃的第一步,隨後他們就要去仙都苑逼宮,綠絮不得不告知胡曦嵐,她和張麗華的關係,終於阻止了和士開等人。
高緯趕回鄴都期間,她清晰感受到宮中的氣氛越來越嚴峻,胡曦嵐居於仙都苑非常危險,與“龍隱”達成協議,用昏睡丹迷暈了胡曦嵐,安置到北宮密室中,自己則僞裝成她,又命一名宮人僞裝成自己。
十二月十一日清晨,高湛命人傳宣綠絮,與那宮人裝作服侍太上皇后安寢的假象後,摘下面具,換上自己的服飾,才隨來人一起前往乾壽堂。
到了庭院中,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臺階上的高湛,身上披着白狐斗篷,身邊只有兩名宦官。
高湛看到綠絮,立刻招手讓她過來,等綠絮一過來,他立刻拉她坐到鋪地的斗篷上。
仰頭看向天空,高湛嘆道:“可惜今日沒有下雪,更不是夜晚。”綠絮沉默不語。
“綠絮,你知道嗎?這次生病期間,我老是想起我們兒時,特別是那兩次一起坐在石階上的情形,我懷念,可是我知道已經回不去了,我們都長大了,帶了無數的面具,特別是我,早已化爲我的血肉。”
綠絮沉默不語,靜靜聽着,即使她的眼角酸澀。
高湛自顧自說道:“知道爲什麼我這些年對你越來越疏遠嗎?因爲看見你,我就會想起過去,和那些我已經不配去懷念的往事。”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沒有用“朕”,而是用“我”,就像是過去和現在一樣,兩者相差甚遠。
高湛回頭,看着綠絮微紅的眼眶,笑道:“綠絮,我快死了,放心,我是高湛,不是九郎君,這樣你就不需要傷心了。”
綠絮哽咽:“我一直告訴自己你是長廣王,是皇帝,是太上皇,唯獨不是九郎君,可是,雖然往事已逝,但卻經歷過的,忘不了,就像九郎君與你是同一個人,你死了,他就死了,我不想九郎君死,也不希望你死。”
高湛溫和地看着她抽咽說着,最後輕輕說道:“綠絮,好好活下去。”可惜綠絮依舊在哭泣,沒有聽見。
綠絮不知道的是,當夜高湛就去世了,不過還好,她死於他前面,就不需要傷心了。
刀刃劃過脖子,鮮血涌出,意識漸漸模糊。
綠絮想起老管家還在世的時候,他有一次帶着一個男人離開王府,途中正好遇到送女眷衣物的綠絮。
那個男人盯着綠絮,不說話,讓綠絮有些懼怕,老管家告訴她這是渤海王請來相面的相士,接着又請那個男人看看綠絮的面相。
好半響,那個男人才說道:“這個孩子,有一副好面相,必然出入王侯府邸,乃至深宮之中,貴人之命。”
老管家剛露出喜色,就聽他道:“可惜她一生都會葬送在那裡,得知多少事,那她就會折多少陽壽。冷眼旁觀者,卻又爲別人耗盡性命。”
老管家臉色大變忙問可有破解之法,男人搖頭:“這是命運,人豈能改命,除非你能讓她遠離命中那個關鍵之人。”
“是誰?”“我不知道,安年我是相士,不是神仙。”男人彎下腰,輕輕說道:“孩子,你命格特殊,但是可惜了。”說完,便徑自離去了。
之後,老管家就一直尋找破解之法,並不許她再獨自外出,不準見生人;老管家甚至動過把她送出王府的念頭,卻又捨不得,加之適逢亂世,他擔心綠絮出事。
男人的話語就像是詛咒,沒有讓綠絮怎麼樣,卻提早耗盡了邵安年的壽命。
老管家臨終前問她:“如果你真的英年早逝,你可會怪我把你帶回王府?”“沒有義父,恐怕我早就死了,哪來一生。”稚嫩的綠絮說道。
高湛登基之後,綠絮曾經想有可能高湛就是那個關鍵之人,可笑的是,她和高湛早已見過面,或許在那時起,她就註定走上這條在宮廷中耗盡短暫一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