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剛開心沒幾天,便又被打擊到了,她的丈夫尉景回來了。
尉景先前任職函使,之前每年幾乎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奔走於各州郡縣之間,所以我之前從未見過他。
尉景身材高大魁梧,儘管容貌不算出衆,但性格溫和寬厚,爲人也頗有俠氣,就算是我也無法對他心懷惡意。
尉景看到我的時候,對我爲何會在賀六渾家中沒有疑惑,想來是她用信箋告知了他賀六渾成婚之事。
尉景顯然很喜愛她,午食時分,他從牙門回來,迫不及待地與她說道:“阿鳶,我不用當函使了,我升任爲隊主了!我以後可以一直留在你身邊了!”
我當時正在和她一起準備午食,我聞言立刻看向她,正好與她兩目對視。
她移開目光,露出笑容:“這是大好事,今日我們可要好好慶祝,你先回家休息,等會兒我喊你過來。”
尉景點了點頭,興沖沖走了。
“姊夫升任隊主,真乃天大的喜事。”說着,我看了她一眼,她卻好似完全沒聽到,沒有任何反應。
見此,我忍不住道:“他留在你身邊了,那我呢?!”話出口,才發覺我已然啞聲。
她擡頭看着我,慢慢說道:“你是我的弟媳,賀六渾既然住在我家附近,你自然也不會遠離我。”
“弟媳?”我眼眶痠疼地看向她,輕聲笑道:“姊姊說得對!我今後必然好好服侍郎君!”
她轉身說道:“葷素食物有些不夠,我再去置備一些。”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午食的時候,賀六渾和邵安年連連舉杯向尉景道賀,我兩皆默不作聲地吃東西。
“這下可好了,姊夫不用再四處奔走了,相信我那外甥很快就會出世了。”賀六渾的一句話讓我繃直了身子。
悄悄擡眼看向尉景和她:尉景一臉喜色,她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在我看來有些似是而非的意味。
幸好在場的三個男人正值酒酣耳熱,並沒有多注意這個笑容。
因爲當時說的話,我拉不下臉主動去找她,她也沒有單獨與我說話的意思,惱火之下,我衝賀六渾藉故發了好幾次火。
賀六渾慣會察言觀色,他便帶我去見了他那幾個整日與他廝混的友人。
原以爲他那些朋友只是些講義氣的市井無賴,沒想到對我也是頗知禮數。
爲首的司馬子如一見我便說道:“大哥成婚之後,一直想見見嫂嫂,但大哥說嫂嫂世間難得,怕被人覬覦,今日一見,果然與大哥璧人一雙。”
坐於左下第三位的劉貴接話道:“嫂嫂可比韓家娘子貌美大方多了!”
我看了一眼賀六渾,他正與右下的孫騰舉杯喝酒,面上無任何異色。
賀六渾那些友人中,我還見到了一位故人,侯景。
“婁四小姐,別來無恙。”席間,侯景走來朝我祝酒。
我打量了一下他,笑道:“你在軍中看來過的不錯。”侯景身着一身低級武官的服飾,想來是剛剛下值。
賀六渾插話道:“萬景在軍中騎射可是難有敵手,前幾日才被升任爲外兵史呢!”萬景是侯景請人給自己取的表字。
侯景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袖,低聲道:“這不過是我運氣好。”
在場諸人包括我,看到他這樣,都不禁笑了起來。
許多年後,我在鄴宮中聽到侯景身死的消息,我忽而懷念起這一日,那時候我們都還年輕,也都沒有被權勢侵蝕,更沒有因此變成仇敵。
日子過得很快,尉景回來三個月後,她懷孕了。
事實上,這真的算是一件喜事,她已經年近而立,才懷上第一個孩子。
所有人都緊張這個孩子,尉景還僱了兩名僕婦照顧她,我也因爲這個孩子有了藉口,時常去看她。
“我已經爲這個孩子想好名字了,士真也答應了。”有一次,她突然對我說道。
她叫尉景一直稱呼他的表字,看向他的時候眼中也很平靜,我經常難以控制地懷疑她是否喜歡尉景。
“叫什麼?”“粲,我希望這個孩子一生都可以無憂無慮地笑出來。”頓了頓,她又說道:“而且,這個名字不論男女都可以用。”
我看向她還沒有明顯隆起的小腹,說道:“這個孩子一定會遺傳你的優點,會是個漂亮有健康的孩子。”
她的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我在你眼裡,就這兩個優點?”
餘光看到一名僕婦走進來,我淡淡說道:“阿姊的優點自然只有姊夫都可以看全。”
她這時也看到了僕婦,便笑了笑,沒說什麼。
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凌晨,婁府通知了我一個消息:剛過四十的大哥突然病逝了。
大哥年長我二十一歲,對我來說更像是慈父,我沒想過他會英年早逝。
我幾乎是被賀六渾拉着進了婁府,跪在大哥的柩前,我纔回過神。
低頭一看,我的身上已經是一身喪服,怔怔看着面前的神牌,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四姑姑!”同樣一身白的小男孩撲到我懷中,我仔細一看,是大哥唯一的孩子,婁睿。
大哥自幼照顧我,得了睿兒以後,依然如此,使得睿兒與我的感情勝似嫡親姊弟。
“睿兒。。。”我擡起他的臉,大吃一驚,對身邊僕從怒道:“小郎君怎麼成這樣了?”
睿兒是婁府至今唯一的小郎君,加之母親難產早逝,素來被護養得很好。
但讓我震驚的是睿兒一向圓潤白嫩的小臉居然會憔悴成這樣,我甚至於惱怒婁昭這個五叔的照顧不利。
“昭君。”二姊拉了拉我,對我說道:“睿兒自你出嫁之後,食量就銳減,大哥突然病逝,睿兒更是哭鬧了一夜。”
睿兒此時也哭道:“四姑姑,阿爺和阿婆說你以後不住在家裡,可睿兒不想你走,你不要走!”
“睿兒!”婁昭猛然將他抱起,我下意識想制止,卻被二姊拉住:“他已經九歲了,不可能永遠被寵着。”
聞言,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婁昭抱着哭鬧不止的睿兒離開。
上香拜靈之後,二姊帶着我和賀六渾來到後院,在那裡我見到了原先就纏綿病榻的母親和被大哥逝世這件事重重打擊的父親。
看到母親,我的淚終於流下來了,我深感自己不孝,因爲婚事惹怒了父親,這幾個月就算是得知母親病了,我也不敢回府探望。
“你自幼就不愛哭,你阿弟哭都被你取笑,沒曾想,你能爲我流淚。”母親笑着爲我拭淚,一如既往地溫和。
“家家,我長大了,就愛哭了。”我發現母親的氣色其實還好,心下輕鬆了一些。
“好好,你哭,哭腫了眼睛,又不是我的損失。”說完,母親看到我身邊的賀六渾,賀六渾連忙喊了一聲“岳母”。
母親目光有些複雜,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無法說出口。
“姊夫。”婁昭走進來,對賀六渾說道:“兄兄讓我請你去他那裡。”
賀六渾出現如釋重負的神色,想來也是,這裡足有四名女子,他待着也不習慣。
“昭君,你愛他嗎?”賀六渾走後,母親突然問道。
大姊二姊一臉詫異地看向母親,我如同被人窺破秘密,牢牢盯着母親。
母親嘆了一口氣:“這是你自己選的,只望你以後別後悔。”我垂眸不語。
大姊見狀連忙說道:“藥快涼了,昭君,你來喂家家吧。”我點點頭,接過藥碗。
當夜,阿孃去世,我這才知道阿孃的好氣色不過是迴光返照。
兩位至親接連病故,我逼着自己每日都去婁府守靈,賀六渾見無法勸動我,只得每日將我送到婁府後,再去當值。
守靈期間,婁昭曾問過我:“阿姊,姊夫對你可好?”
我看了看他,點了點頭,婁昭當即鬆了一口氣,又說道:“要是他以後對你不好,你就與他和離,我照顧你一輩子。”
回想當時神采奕奕的阿弟,我實在想不明白,那麼健康的人,怎麼會比我早亡十幾年。
守靈結束那日,我獨自歸家,正好看到在外曬太陽的鳶誼。
她望了我一眼,在僕婦的攙扶下轉身回屋,我心中稍安。
第二年的孟夏,她生下了一個男孩,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尉粲。
粲兒滿月那天,我終於見到了我那家翁,不過他也只是送完賀禮,看了一眼外孫就走了。
我看了看她和賀六渾,兩人都是一臉冷然,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開口留下他們父親的意願。
當夜,我再三詢問賀六渾,他纔跟我解釋了究竟。
我那家姑生完賀六渾便亡故了,家翁乃一不事家業的浪蕩子弟,根本不能獨自撫養兒女,便請鄰居,也就是邵安年的父母幫忙照顧,導致他們對家翁感情甚是淡漠。
她出嫁之後,便將賀六渾和父母亡故的邵安年都接到了身邊照顧,之後家翁又續娶了一女子,他們姊弟聞此深爲家姑惱怒,就連隨後出生的兩個異母弟弟都甚少見過。
聽完,我才明白她當日介紹家世時,眼中爲何流露出厭煩與傷感。
七月底,洛陽傳來訃告:三十四歲的清河王元懌薨逝。
元懌在民間威望甚重,幾乎是洛陽的使者剛走,元懌死亡的真相就在懷朔流傳開來。
由於小皇帝元詡太過年幼,胡仙真便提拔了數名親信,其中就包括幫助她躲過“立子殺母”的宦官劉騰和既是宗室又是妹夫的領軍將軍(掌管禁軍)元叉。
元叉和劉騰收受賄賂、任意升遷官員,與用心輔佐幼主的元懌水火不容。
到了今年七月初,兩人終於一不做二不休,將胡仙真和小皇帝囚禁在後宮後,矯詔殺了元懌。
事後,忌憚於兩人權勢,胡仙真只得忍氣吞聲。
瞭解了始末,我立刻前往婁府,想請父親聯繫洛陽舊友,探詢一下宮中的具體情況。
父親看到我一點都不意外,告訴我已經派人前往洛陽。
當晚,我觀察到賀六渾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詢問之下,他告訴我去年年初他還爲函使時在洛陽親眼目睹的一件事:禁軍由於不滿意領軍將軍張彝提出的升遷制度,居然放火燒了張府,張府上下喪生火海,而朝廷因爲怕引起兵變,居然不敢懲治爲首禁軍。
“昭君,如此朝廷,大魏焉能長享太平!”
當天父親說出了與他綿軟性情絲毫不符的感嘆:“主少國疑,奸邪攝政,國將不國,大魏將亂。”
萬幸元叉兩人還不敢做弒君謀位的事,胡仙真依然以太后身份攝政,暫時壓制了國中大亂的勢頭。
粲兒滿半歲的時候,我被診出喜脈,大部分人都欣喜於這個消息。
對於這個孩子,似乎他們比我還緊張,我只好強打精神安胎。
她也是如此,乾脆白日裡將粲兒託付給僕婦,親自照顧我。
“你是不是不期待這個孩子?”過了幾日,她突然問我道。
“我擔心我無法平安生下他/她。我更擔心我無法將他/她教導成我想要他/她長成的樣子。”對於第一個孩子,我的擔心遠遠高於期待。
“昭君。。。”她將溫暖的手放到我的小腹上,平和地看着我的眼睛:“他/她是你的骨血,不論以後如何,現在他/她是明明確確在你的身體內長大。”
那日之後,我真心實意地開始安胎,即使是孩子偶爾鬧騰,我也生不起厭煩之心。
臨盆的前一夜裡,我夢見了一條蒼龍在雲間翱翔,可是轉瞬之間,蒼龍便斷成兩截,從空中墜落。
我於夢中驚醒,發現羊水已破,賀六渾連忙去找穩婆。
正光二年的五月中旬,我生下了我的長子高澄,我們給他取了一個鮮卑小字:阿惠。
阿惠身體比粲兒還要強健,我選擇性遺忘了夢中的斷龍。
阿惠滿月的時候,不僅婁府一衆都來了,我那家翁也帶着兩個小兒子前來。
這時我才知道,家翁的繼妻也在年初去世了,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子只得由家翁勉強照顧。
我心生憐憫,細心觀察之下,才發現十三歲的小二叔高瑰性格雖然文靜,對頗有主見,甚至於比家翁還能管束八歲的小三叔高琛。
而高琛雖然喜歡玩鬧,但也懂得適可而止,總的來說,兩個孩子都挺懂禮數。
故此,我便對這兩個孩子照顧了一些,礙於他們姊弟對家翁的冷淡態度,我只得悄悄將包好的吃食給他們。
想到家翁素來不擅打理家業,又給他們幾個小銀錁子作爲喜錢。
賀六渾隊主的月俸頗豐,加之父親時常贈送銀錢給我們,也算殷實人家,否則我也不能立刻就下了幫助家翁他們的主意。
高琛乖乖將錁子交給兄長,抱着吃食,笑嘻嘻對我說道:“嫂嫂,你和阿姊一樣好。”
我疑惑看她,高琛看了一眼高瑰,才說道:“家家生病之初,阿姊便經常帶着吃食來看我們,每月還給我們兩零用,二哥能繼續在私塾讀書,也是因爲阿姊替二哥交了束脩。”
我心下詫異,沒曾想這人竟嘴硬心善至此,之前我就奇怪賀六渾和邵安年都已經有了月俸不少的差事,她卻一點都沒有富裕起來的樣子,原來是將銀錢花到了另外兩個弟弟身上。
我面上沒顯露出來,對高琛問道:“你也到了該讀書的年紀,需不需要嫂嫂給你交束脩。”
高琛搖了搖頭:“我想學武藝騎射,我想從軍,可惜阿姊沒辦法找人教我。”
看着那雙和她相似的黑亮眸子,我摸了摸高琛的頭:“嫂嫂替你想想辦法。”
高琛一下子擡頭,剛想說話,就被高瑰制止:“嫂嫂,要是很困難的話,就不要麻煩了。”
我看了看他們,說道:“我盡力而爲。”
賀六渾有個堂弟名叫高嶽,僅比高琛年長兩歲,父母不幸早亡,也和高琛一樣喜好騎射,賀六渾便請侯景教他。
因不清楚賀六渾對他兩個弟弟的真實態度,我放棄了直接找侯景,而且侯景本來就有軍職,要是教兩個孩子,說不準會耽誤他的時間。
數日後的夜裡,我與賀六渾說了這件事,許是同樣都有母親早逝的遭遇,他嘆了一口氣:“明日,我去找劉貴,他的騎射功夫也是數一數二的,讓他教高琛,不會比高嶽差多少,但他也要去私塾,束脩由我來出。”
我聞言,有些忍俊不禁,賀六渾面色不自在地說道:“我可不希望我弟弟是個莽夫,再說,高嶽的束脩也是我出的,不差他一個。”
這天夜裡,我才發現我這丈夫爲人也委實不錯。
一月後,與家翁關係終於有所緩和的我們參加了高瑰的婚禮。
又過了一個月,我再次被診出喜脈,算算日子,正好是那夜。
她知道這個消息,淡淡說道:“你與賀六渾的感情倒真是不錯。”
我擡頭看了看她,沒有說話,回想了賀六渾如何對待我之後,對待這份感情,我已經有些心虛。
正光三年的三月底,我生下了長女高徹,奇特的是這次臨盆我也做了夢,夢見明月入懷。
正光五年十二月底,婁府突然來人,說是父親急忙找我。
我將兩個孩子交給僕婦,跟着來人到了婁府。
父親照常在書房等我,令我緊張的是,書房裡還有婁昭、大姊夫段榮、二姊夫竇泰。
父親當時病重,沒說話就咳嗽不止,我連忙上去爲他拍背。
父親拉住我的手,示意我看向他身後的書櫃,我打開書櫃,發現裡面有一木匣。
“咳咳咳。。。打開。”我按照父親的指示打開木匣,發現是婁府所有的田產地契以及房契。
父親緩了一口氣,說道:“朝廷現在雖還不能鎮壓沃野叛亂,咳咳。。。。但若是傾全國之力,亂軍自是不能抵抗。。。我擔心之後的叛亂會越來越多,六鎮全部淪落亂軍之手不過是時間之事,朝廷到時恐無力鎮壓。。。咳咳。。。”
去年年底,懷荒鎮爆發了破六韓拔陵起事,當年就攻下了懷荒、沃野兩鎮,至今已經攻下了六鎮大半,朝廷震驚,連忙派軍鎮壓,破六韓拔陵這才改變了進軍懷朔的路線,專心對戰官軍。
一月前,有消息傳來:破六韓拔陵擊敗官軍於五原白道,元叉震怒,派大軍繼續鎮壓,但此時蕭樑的梁武帝居然趁機北伐,朝廷只得抽出大部分兵力對抗樑軍。
“菩薩,你過來。。。咳咳咳。”婁昭(表字菩薩)望了望我,走到父親身邊。
父親指着木匣道:“咳咳咳。。。你儘快將這些全部售賣,銀錢布帛全部放在身邊。”擡頭望了望四周,又說道:“此宅就無需管了,亂世之中,咳咳咳。。。最重要的還是保重性命。”
父親看向兩位姊夫:“你們也需與賀六渾多多親近,咳咳咳。。。他爲人圓滑多智,在軍中又有威望,他日後必是一代梟雄。”
最後看向我:“你自幼有主見,咳咳咳。。。婚嫁之事咳咳咳。。。也是你自己決定的,父親原先只是想要你富貴一生,現在看來,咳咳咳。。。亂世之中,倒是賀六渾此等人能護住你,咳咳咳。。。爲了你和兩個孩子的性命,你也要盡力幫他。”
父親交代完一切,猝然吐血不止,半個時辰後便去世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卻發現兩個孩子和僕婦都不見了。
我急忙去找,在門口撞見她,她似乎是在等我,看到我便說道:“兩個孩子沒事。”
我對她深信不疑,鬆了一口氣,膝蓋一軟,要不是被她扶住,就要跪在地上。
她將我扶到胡牀上,我猛然抱住她,臉貼住她的小腹,哽咽道:“我再也沒有兄兄和家家了。”
她僵了僵,隨後撫着我的頭髮道:“我也是。”
我心中一驚,擡頭看她,發現她也是淚流滿面。
那一日,我們都失去了自己的父親。
次年二月,元叉被賜死於府中,胡太后重掌朝廷,遣使送禮得大魏幫助,重登可汗之位的柔然可汗阿那瓌,阿那瓌隨即派兵十萬協助官軍鎮壓破六韓拔陵。
六月,破六韓拔陵兵敗身死,二十萬被俘兵民被安置於河北三州,孝明帝改年號爲孝昌。
說來可笑,太武帝建立六鎮的目的就是爲了抵抗柔然,而今居然要靠柔然才能鎮壓起義,真不知道大魏歷代先帝知道了此事,作何感想。
可朝廷還沒歇一口氣,僅僅兩個月後,來自柔玄鎮的降兵杜洛周在上谷再次發動起義,而且聲勢勝過破六韓拔陵。
直至次年十一月,杜洛周先後擊敗斛律金、元潭等人,佔據燕幽二州,軍隊達到十數萬,進軍六鎮。
六鎮經過破六韓拔陵之事,早就元氣大傷,鎮將只得率鎮投降。
賀六渾等人屬於懷朔鎮兵,自然也是歸順杜洛周。
杜洛周此人短視,佔據燕薊之地後,深感志得意滿,不想再攻佔州郡,開始貪圖享樂。
賀六渾鄙夷此人行事,便策劃逃離杜洛周,轉投他人。
當時還有兩個的軍事力量——葛榮和爾朱榮。
葛榮軍力不比杜洛周差多少,野心卻比杜洛周大得多,當時他已經自稱天子,建國號齊,改元廣安。
而爾朱榮乃是契胡首領,趁着朝廷與起義軍互相對抗之際,不斷收攏諸胡兵士,壯大實力,現今連朝廷都不得不依靠他鎮壓起義軍和樑軍。
賀六渾與我們商量一下,他傾向於投奔葛榮,而以二姊夫竇泰爲首的另一部分則希望投靠爾朱榮。
商議結果,由賀六渾、大姊夫段榮帶着一半人投奔葛榮,而另外一半人馬則由二姊夫和侯景以及劉貴帶領投奔爾朱榮,日後若是戰場相遇,則以仇敵待之。
萬萬沒料到,杜洛周居然知道了我們逃走的消息,立即派了人馬分頭追擊我們。
情急之下,賀六渾只得將我們這些婦孺都安置在三輛牛車上,他和司馬子如兩人率領帶着我們先逃,尉景和段榮還有婁昭以及邵安年則帶領剩下的人一邊撤離一邊抵抗追兵。
牛車狹小,牛被鞭打受驚之下,使得牛車更加顛簸,我和她還好,可是我們身邊還有四個稚嫩的孩子。
我懷中抱着徹兒,而她懷中抱着高瑰剛滿週歲的女兒,阿惠和粲兒只能緊貼我們坐着。
阿惠體重輕,牛車兩邊又沒有可以阻擋的木板,使得他屢次險些墜車,我只能用身體擋住一些他的身體,不過也是杯水車薪。
“阿惠!”終於牛車駛過一個小土坡的時候,阿惠從車上掉了下去。
我連忙回頭看去,看見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看到我在看他時候,立刻邁腿追了過來。
我下意識想跳下車,她眼疾手快地拉住我,呵斥道:“牛車這麼快,你懷中又還有徹兒,你是想再傷兩個嗎?!”
賀六渾也注意到了阿惠墜車的情況,然後他做了一個舉動:他拿起弓箭,箭鏃瞄準了阿惠。
“高歡!”我尖聲叫道,賀六渾微微側頭看我:“有這個孩子在,只會拖累我們,孩子,大不了我們以後再生!”
我萬萬想不到,在這生死攸關的關頭,這個男人竟然可以將自己極端自私的一面暴露如此乾脆。
阿惠也看到了賀六渾的舉動,他愣愣地停下了腳步,就像一頭乖乖受死的羊羔。
“大哥不要!”司馬子如驅馬急撞賀六渾的馬,賀六渾的箭立刻歪到一邊,射到了地裡。
這時,我看到了騎着馬趕來的段榮,我大聲呼叫道:“姊夫,救阿惠!”
段榮看到站在地上的阿惠,經過他身邊時,彎腰將他抱到了馬上。
我鬆了一口氣,轉頭正好與賀六渾對視,我心中寒冷至極。
一直到黃昏,我們纔將追兵甩掉,飢腸轆轆的衆人連忙燒火烹食。
在帳篷裡,我細細檢查了阿惠全身,幸好他只是左臉出了點血,而且已經結痂。
“家家,兄兄是要殺我嗎?”阿惠盯着我的眼睛,突然出口。
“家家,我看到兄兄當時看阿惠的眼神,就跟殺那些追我們的人一樣。”徹兒走到我身邊,緊緊抓住我的衣袖。
我的心都要碎了,他們都還是五六歲的孩子,卻經歷了這種事。
我抱住他們的身體,慢慢說道:“不要完全相信你們兄兄,以後的路需要你們自己走,若是你們沒有用處,你們就隨時可能會死。”
我無法欺騙他們,賀六渾的舉動深深傷害了這兩個孩子,我只能繼續指引他們成爲少年老成的人。
兩個孩子睡下後,我走出帳篷,跪在河邊失聲痛哭。
阿惠被箭鏃瞄準的那一段時間,我感覺我都要窒息了,他們是我九死一生生下的骨肉,憑什麼被賀六渾這個自私的男人任意剝奪生命!
我感受到身後走來一人,待那人站定,我冷聲道:“我發誓,從此之後,不論是我自己的性命還是我孩子的性命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身後靜了一會兒,才傳來聲音:“我相信你。”
投奔葛榮之後,儘管很受葛榮器重,賀六渾卻發現葛榮軍隊軍紀渙散,且嗜殺成性,攻佔一個城邑後,往往大半城中軍民被誅殺。
段榮最先提出離開段榮,轉投他人,一段時間後,幾乎所有人都想離開葛榮軍隊。
正好此時劉貴來信,勸我們投奔爾朱榮,賀六渾當即決定投奔爾朱榮。
這次有了劉貴和侯景等人接應,我們雖然還是狼狽,但已非上次可比。
可是接二連三的逃亡,耗光了大姊的生命。
孝昌三年的仲春,大姊病逝,留下了十三歲的長子段韶和九歲的次子段孝言。
爾朱榮十分器重賀六渾,將他直接提升爲親信都督,統領他的親兵。
賀六渾時常與我誇讚爾朱榮:“爾朱將軍實乃當世梟雄。”
爾朱榮時常需要親自率軍征戰四方,賀六渾自是需要隨從。
考慮到我當時懷有身孕,他索性將我們全部安置在了晉陽。
這已經第三胎,對待這個孩子我已經能夠做到處之泰然。
一日深夜,一行身着黑衣的人突然想將我帶走,見我不肯,便將一信箋交與我。
我看到熟悉筆跡所寫的“昭君”兩字,我心下了然。
趕忙寫了一封信箋,讓其中一名黑衣人送到隔壁宅子。
即使有僕婦,我還是不放心兩個孩子直接由她們照顧,我還是最相信她。
礙於我有身孕,黑衣人有意放慢了速度,半個月後我被帶到了洛陽宮。
這次進入洛陽宮的感覺與之前的天差地別,現在的洛陽宮給我的是濃濃的壓抑和奢靡頹廢之感。
一到洛陽宮,便有宦官爲我領路,途中我見到了一個身着紫袍的男人,我聽宦官稱他“鄭令公。”
當即明白此人就是胡仙真的寵臣鄭儼,長居宮中,身居中書令之要職,卻只懂得諂媚太后和斂財受賄,孝明帝深厭此人。
“這位夫人是誰?”“這是太后的貴客,婁四娘。”“原來如此,那我就不耽擱夫人的時間了。”
我不經意擡頭,卻看到了一張我頗有熟悉的臉,鄭儼也是陡然臉色大變。
我與鄭儼容貌極其相似,區別大概只是他的臉部輪廓更加英挺硬朗,我的五官更爲立體柔和。
這時,我才明白爲何那一行黑衣人和領路宦官在看見我之後會大驚失色。
鄭儼面上一黑,抿了抿脣,拂袖而去。
到了北宮,我見到了“面目全非”的胡仙真,
我無法相信面前這個臉色蒼白、看起來有氣無力的女人是我記憶中神采奕奕的胡姊姊。
她的目光落到我的小腹上,輕聲問道:“大概何時臨盆?”“大概十月中旬。”
她見我面帶疲色,不再多說,命女官帶我先去偏殿歇息。
懷孕期間,我總是容易驚醒,到了洛陽宮,愈加如此。
在聽到殿門開啓的聲音時,我立時就醒了,但爲了知道是誰深夜來偏殿,我不動聲色地平緩了呼吸,裝成睡着的樣子。
來人舉着燈靠近我,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既然醒了,就別裝睡了。”
無奈之下,我只好睜開眼,胡仙真將玲瓏燈放到一旁,對我說道:“聽說你在來北宮的路上見到了鄭儼?”
我只好裝作沒聽出弦外之音:“鄭令公倒是長得很像清河文獻王。”元叉被賜死後,元懌被追諡文獻。
胡仙真嗤笑道:“你真的覺得他和元懌長得像?”我默然了一下,平靜說道:“太后,我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我也有丈夫了。”
“那你和高鳶誼糾纏不休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你有夫有子?!”她突然暴怒,一把將我拉坐起來。
“可你不是她。”胡仙真聞此,慢慢放開了手,似是自問道:“爲什麼?明明我和你自小相識相伴,可你對我一絲情意都沒有,你先前只見過她兩次,卻那麼喜歡她,我哪裡比不上她?”
“太后,如今戰亂不止,您應該做的是輔佐陛下整頓吏治,平息叛亂,延續大魏國祚,而不是沉溺情愛。”看着她脆弱的樣子,我雖然心中不忍,但也明白不可以給她希望。
她苦笑道:“我那兒子現在視我爲仇敵,他巴不得毒死我,立刻親政。”
不等我開口,她已然拿起玲瓏燈,起身離去,寬大的白衣襯得她羸弱不堪。
接下來的幾個夜晚,我都沒有再被驚醒,也沒有被她召到正殿中,她應該是已經放棄了。
但是沒過幾日,小皇帝忽然派人來請我了。
我對小皇帝元詡的印象只有他六歲那一年的,我不敢揣測長大的小皇帝,性格是否還是那麼開朗隨和,只能隨着來人前往皇帝寢宮。
“四姨,可還記得阿詡?”我還沒做出行禮的姿態,小皇帝就走下御座,扶着我坐到胡牀上。
我擡頭端詳小皇帝:十八歲的小皇帝遺傳了胡仙真白皙的膚色和一雙睡鳳眼,嗓音清朗,身體高挑,加之皇室獨有的氣質使得他看起來高貴卻柔弱。
我想起祖父在世時,時常與我講述的他跟隨太武帝北征柔然,南伐劉宋的事蹟。
我心中忍不住嘆息一聲:小皇帝與他的先祖太武帝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聖上年紀雖輕,卻儼然一副大國之君的樣子。”“四姨過獎了。”小皇帝話是這麼說,面上的自得之色卻一目瞭然。
“四姨腹中孩子大概何時臨盆?”敘了一會兒瑣事,小皇帝朝我問道。
“朕宮中的潘充華近日也被診出兩個多月的身孕,僅比這孩子小四個月,朕覺得有緣,不知四姨是否願意與朕結親。”
我這才明白小皇帝找我來的目的:小皇帝急於親政,便想通過聯姻掌兵權的臣子,得到其支持,從而逼迫胡仙真還政於他。
他先前已經納了爾朱榮之女——爾朱英娥爲嬪,現在又想通過兒女婚事,拉攏賀六渾。
賀六渾儘管官職不大,卻是爾朱榮的最信賴的親信,掌管的是爾朱榮的驍勇親兵,而且與同爲爾朱榮手下的侯景、劉貴等人交情匪淺,小皇帝看來是想一勞永逸。
我心中升起對小皇帝的失望之情:賀六渾即使是爾朱榮親信,但到底是他的下屬,若是賀六渾真與皇室結親,爾朱榮豈能不猜忌?
我輕輕呼了一口氣,開口道:“民婦之夫官低位卑,怎敢妄生與至尊結親之念。再者民婦腹中這個孩子若是中途夭折,豈不是浪費了陛下好意?”
小皇帝臉色一沉:“四姨是鐵了心要幫太后?即使是太后想殺了朕?”
我大驚反問:“陛下何出此言?”我不明白這一對曾經在元叉宮變中相互依偎的母子怎麼到這地步?
小皇帝沉着臉說道:“一年前,潘充儀宮中被查出膳食中藏毒,宮中誰不知道朕時常去潘充儀那裡,要不是宮人細心,說不準朕和潘充儀都死了!”
“陛下怎麼就肯定是太后所爲?”“當時朕命人去請太后來共同處理此事,結果鄭儼不但不讓朕的人去見太后,還羞辱了他,之後太后對此事完全是漠不關心的態度,若不是她所爲,哪會像這樣巴不得此事不了了之!”
看到小皇帝說話時咬牙切齒的樣子,我可以想象他當時的憤怒和悲傷。
我直視皇帝,一字一句說道:“陛下,我只是個女人,對於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孩子,至於我的丈夫高歡,他是個有主見的成年人,他的決定只會是他自己思考出來的。”
小皇帝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命人送我回北宮。
吃完午食,胡仙真果然讓人帶我前去正殿。
“皇帝找你做什麼?”屏退宮人後,胡仙真開門見山問道。
我不答反問道:“潘充儀一事你可查過?”
沒曾想提到此事,她也是很憤怒:“出事當日,鄭儼突然臉頰紅腫地找我哭訴,說是皇帝懷疑我是我給潘氏下毒,他派來請我的內監還沒等守門宦官來稟報我,居然以他們輕慢皇帝近臣爲由,不但毆打了守門宦官,連正好進宮的鄭儼也不放過!”
我吃驚的同時,心中疑惑更甚,這對母子說的怎麼完全反了過來?
又聽她繼續說道:“在此之後,我還沒找他,他倒是興師問罪過來了,還將膝下至今無子嗣的原因怪到我頭上,說是我爲了我侄女能生下嫡長子做的手腳,還威脅我說,他若是親政,必當廢黜她的後位!我看他沒說出話的就是廢后之後,軟禁我吧!”
小皇帝不喜歡胡皇后,獨寵潘充儀,胡仙真因此頗爲不喜潘充儀是朝野心照不宣的事,可我不相信胡仙真會爲了這件事,置皇嗣於不顧。
我沉思一下,發現鄭儼在此事中出現的次數不少,而且所做的事都很關鍵。
“你就這麼相信鄭儼?”她瞥了我一眼,說道:“我也懷疑過,事後我不但詢問了守門宦官,還抓來了當時來北宮的內監,他一開始仗着皇帝撐腰不肯承認,打了兩鞭子,便求着我不要因此事殺他,若非他真的做了此事,豈會輕易承認?”
我垂下眼瞼,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件事與鄭儼脫不了關係,可胡仙真對他的信任顯然比我想象的要深,沒有證據,我無法肯定真的是他搞的鬼。
當年的九月初七,我生下了我的第二個女兒,高徽。
胡仙真比我還要喜歡這個孩子,對她簡直愛不釋手,更是對我說道:“若潘氏生的是男孩,我們便結親吧。”
我知道她只是單純喜歡徽兒,故只是說道:“等兩個孩子再大些吧。”胡仙真也不固執,同意了我的主意。
考慮到胡仙真喜歡徽兒,那段時間我就養成了每日抱着孩子去正殿的習慣。
一日中午,胡仙真剛逗弄徽兒沒多久,大門外突然傳來喧譁聲,胡仙真不悅地蹙起眉,將徽兒交還給我,大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話音剛落,一名身着平民衣衫的少女就衝進殿內,擡起淚流滿面的臉,哽咽道:“兒今日離宮,前來告別母后。”
胡仙真嘆了一口氣,走下御座,任由少女抱住自己的腹部,撫着少女的頭頂,她的聲音很輕,我只能聽清兩個字:永泰。
我知曉宣武帝有個幺女封號永泰,親生母親產後病逝,被胡仙真親自教養長大。
但是年初時候,永泰公主藉着生辰當衆逼胡仙真歸政小皇帝,惹得胡仙真大怒,按理說永泰公主應該對她避之不及,怎麼會像現在這樣?
胡仙真總算安慰好了永泰公主,永泰公主此時也看到了我,臉上露出尷尬之色。
永泰公主不哭之後,殿中安靜了許多,至少我能聽清她們說的話。
胡仙真:“皇帝是命何人護送你們去江南?”
永泰公主:“斛律都督和他的次子斛律光。”
胡仙真點頭:“斛律金當時名將,又知禮數,還對朝廷忠心,皇帝考慮得很好。江南在蕭樑境內,到那裡之後不可暴露你魏國公主的身份,也不要輕易使性子,更不要因爲給你們準備銀錢豐厚,就肆意揮霍,母后擔心會有別有用心的人陷害你們。”
永泰公主一一答應,然後放開了胡仙真,朝着她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以示告別。
胡仙真默默站了很久,才轉過身,已是滿臉淚痕,她啞聲說道:“你的女兒降生了,我的女兒卻離開了。”
十月中旬,我帶着高徽離開了洛陽宮,心中隱隱有個聲音告訴我,我大概再也見不到胡仙真了。
即使是我消失了近四個月,她也完全沒有不滿的神色,也沒有詢問我到底去哪裡的意思。
不僅如此,她還替我處理好了一切,不但將我家中原先僕婦辭退,添置了新的僕婦,還告訴三個孩子和新來的僕婦我是到懷朔鎮祭祀兩家的先人去了。
爾朱榮善於用兵,六鎮一年前就被朝廷收復,而杜洛周則在投奔葛榮後不久,被葛榮所殺。
阿惠和徹兒雖然氣憤我獨自離去,但他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徽兒吸引了,怒氣也沒了。
年底的時候,賀六渾和尉景以及邵安年都平安地回到了晉陽,但我發現他們前往爾朱榮府邸的次數比之以前多了很多。
孝昌四年的正月初,潘充儀生下皇子,皇帝當即改元武泰,慶祝皇子的誕生。
當夜我與賀六渾說了徽兒與皇子差點定親之事,賀六渾當即鬆了一口氣:“幸好你沒答應,不然說不定我們一家會有什麼下場。”
我看他欲言又止,不由追問,他只是說道:“昭君,魏國真的要亂了。”
二月二十五日,小皇帝突然晏駕,諡號孝明,廟號肅宗。
次日,胡仙真將皇子立爲皇帝。
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二月二十七日,胡仙真下詔廢黜皇子,改立三歲的宗室元釗爲帝,同時昭告天下皇子實乃公主。
一時之間,天下震驚,胡仙真毒殺親子的傳言也在市井中流傳得更廣。
二月二十九日深夜,賀六渾告知我,他即將隨爾朱榮前往洛陽。
我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還是問道:“爾朱將軍想幹什麼?”“自然是誅殺妖后,匡扶魏氏正統。”
“你們真相信是胡太后殺了孝明皇帝?”賀六渾不以爲然道:“我們當然不信,因爲我們知道是鄭儼擅自毒殺孝明帝。”
經過他的解釋,我才知道此事經過:鄭儼和孝明帝的仇怨愈演愈烈,在他得知孝明帝已經秘密下詔讓爾朱榮入洛陽後,使了一記昏招:以胡仙真名義送給孝明帝一杯毒酒。孝明帝終究還是相信母親,飲酒之後,當即吐血身亡。
事後鄭儼還主動告訴胡仙真,是他毒殺了孝明帝,胡仙真雖然喜歡權勢,但從來都沒有想過傷害兒子,震怒之下,立刻將鄭儼寸剮而死。
胡仙真也是將皇子立爲皇帝后,才發現孫兒居然是孫女,她沒想到潘氏居然敢膽大妄爲地欺騙皇帝和太后,殺了潘氏之後,她馬上改立元釗爲帝。
而這些都是宮中的爾朱英娥和爾朱榮在宮中的眼線告知爾朱榮的。
我想胡仙真大概被憤怒和悲痛衝昏了大腦,她迅速地廢立皇帝只會讓人更加懷疑孝明帝的死,再被有心人趁機利用,使得百姓都以爲她纔是孝明帝死亡的元兇。
“爾朱將軍是不是派人引導了胡太后殺子流言的流傳?”賀六渾側頭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昭君,孝明帝就是胡太后殺的,也只能是胡太后殺的。”
三月一日,爾朱榮擁立二十二歲的元魏宗室元子攸爲帝,改元建義。
之後以元子攸的名義下詔晉陽駐軍全部向洛陽進發,由身爲大將軍的他全權統轄。
大軍出征後,我一直心緒不寧,握着賀六渾交給我的匕首居然還能割傷自己的手。
她看到了,一邊幫我包紮,一邊問道:“你在擔心賀六渾嗎?”
我下意識看了看四周,見孩子們不在身邊後,搖了搖頭。
她沉默了一下,問道:“那是爲了胡太后嗎?”
“胡太后是對我很好的姊姊,而且孝明帝不是她殺的,我不希望她有事!”激動之下,我沒受傷的一隻手抓住了她的右臂。
她擡頭,慢慢說道:“昭君,沒用的,胡太后必死。”
我全身的氣力似乎一下子就被抽空了,眼中的淚終於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