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環城路KTV門口,“紫羅藍”的熒光燈蛇星子般閃個不停。
六七個男男女女,東倒西歪地在揮手告別。
“真盡興,下次……下次……再約,李哥。”
“好好!”
“明天怕……怕是……換節目,打……打牌咋樣?”
“好……好……你說了算,高興就好……”
“我先走了……”
“好……好,明天老地方見!”
各自打了出租車,各自回家了,像一羣吃飽的野狗,各自歸巢了。
最後一個走的,是桃子的丈夫。
他招了一下手,一輛出租車閃着轉彎燈停了下來。
“去哪?啊,是李老師啊,這麼巧?”
“你……認得我?”李想一邊開車門上車,一邊問。
“我楊綱啊,李老師!”
“楊綱,噢噢……”他使勁在想,也想不起有個學生叫楊綱的。
“李老師是回家還是?”
“回……回家,鳳園小區。”
車子調了個頭,冒着黑煙,往前駛去。
“李老師還教政治嗎?”楊綱邊開車邊和李想攀談。
“政治,啊……哈哈……我改教物理了……”李想也想不明白,怎麼會這麼說,說出“物理”時,又感覺“無理”這個上詞很好,不禁“哈哈哈”地自顧自笑了。
三公里的距離,就在問一些生意難不難做、平時什麼時候出車什麼時候收車一些閒話中,就走完了。
他下車後,擡頭看了眼家裡的陽臺,陽光上照出來的光,把家包圍在黃紅黃紅的光影裡,他使勁地揉了下眼睛,感覺頭是有想暈,但不醉樣不明顯,他收回眼,一隻腳伸出去,讓它短一截,另一隻腳伸出去,還短一截,身子在斷腳的支撐下,向着左邊搖一下,又向着右邊搖一下……很醉嘛,站都站不穩,他挺滿意。心想着自己活得太窩囊了,媳婦是太厲害了,媳婦太厲害,男人日子不痛快,今晚一定要藉着酒勁,拾綴拾綴桃子。
一晚上,他的心情都不爽,眼看就要開學了,調動的事,看着得“黃”了。他心頭生出怨氣,覺得是自己那個“得勢”的媳婦沒有跟領導彙報……
上一年的調動,是自己沒有處理好,還被桃子一頓訓。
桃子進城了,自己還在鄉鎮中學,菊子打通了所有關節,就等着那一紙文件把自己領進城了。
“這事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你最好的朋友和家人。”桃子在電話裡交待,她清楚,別的男人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自己的男人是嘴上雖有毛,可辦事還是不牢。如果走露了信息,事情會出“岔子”的。
“我認得呢,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李想覺得是桃子多慮了。
學校的院子裡,已有三三兩兩出進的老師,就要開學了,已有教師跟李想一樣回到學校。李想在學校負責總務,他得先回家做一些後勤工作。
剛掛斷桃子的電話,校長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校長在電話裡交待,讓他到城裡購買一批掃把。李想在接電話過程中,對校長以老子吩咐兒子樣的口吻很反感,又想起媳婦說要發調令了,心說終於是奴隸翻身做主人了,就在電話裡說:“校長,我已要調走了,這兩天就下文件,這事你還是安排其他人去辦吧。”
“這麼大的事,我怎麼會不知道,那……那個,李老師,這事確實再交你辦是不合適了,你還是準備調動的事吧,如果有什麼困難,儘管說。”李想有些後悔剛纔說的氣話了,校長還是能關心下屬的。
接下來的事,就讓他難堪了,一直到學校正式開學,也沒有接到調動通知。桃子也覺得蹊蹺,去查看調動文件,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看了兩篇,沒有李想的名字。她在腦子裡像過篩子樣過了一遍,感覺問題出在李想身上。
“你把調動的事跟誰說了。”她打電話給李想。
“沒……沒說啊!”李想抓着頭,在想。
“我就不信你沒跟別人說過。”桃子聲音提高了三度。
“真沒有啊……噢……我跟校長提起過。”
“你怎麼說的,快說。”桃子感覺李想泄密是板上釘釘了。
“他……他讓我……去買賣掃把……我說……我要調了……讓他安排……”他說話的聲調像用嘴在外吐棗核。
“不要說了,我知道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人家讓你買幾把掃把,是會把你腰掙斷了還是什麼的!不想和你這麼沒腦子的人說事。”桃子氣得掛了電話。
此時,李想也想明白了,是校長使的絆腳。
桃子通過內部人員打聽了,說當時李想把要調動的事跟校長說了,校長一個電話打到教育局,說,如果你們把李想調了,他這個校長是幹不了了。教育局的領導就問,調一個李想,跟你幹不幹校長有什麼相干。他就說了,李想在學校是出納兼總務,要是你們把他給調了,要我去找這樣的人,學校在着的都是教書匠,哪有管錢的這樣的人才……教育局的領導聽着聽着,這聽出門道了,說了,你就放寬心幹好校長吧,我聽取你的合理化意見,李想不調了……
這件事,狠狠地教育了李想。一年過去了,又得開始活動調動的事了。如果媳婦不幫自己,自己是沒有門路的,他現在就像是關進了籠子的獅子,走出籠子的鑰匙在媳婦手裡,要吃肉,也得靠施捨。不過,他覺得他還有獠牙,男人的身份是他的獠牙,他還是婚姻的把持者,只要她一亮獠牙,肥肉和瘦肉都是他的。
桃和弟說着話,門打開了,李想回來了,他站在門口,打了個趔趄,才搖搖晃晃走進客廳。
看着腳是很飄了,他看桃子和弟的眼睛睜得比燈泡還大。
又一個搖晃後,他的手不知放在那,在胡亂摸世界,最終於摸到一杯冷開水,把水當酒豪情地喝了,興奮勁又上來了,對着桃說:“我不怕你,從來不怕!嘿嘿嘿……”
弟的疑惑就爬到臉上了,心說,姐夫這是怎麼了,是那天平時對姐唯命是從的姐夫嗎?是那個天天把離婚掛在嘴邊的人嗎?
同是長着鬍鬚的男人,他確實看不明白眼前的姐夫。一邊唯唯喏喏,像姐有一個炸藥包,隨時會投向自己,一邊又像自己手持一根鐵棍,隨時會把姐打死打殘。
姐夫的那根鐵棍,可能就是離婚吧,攥在他手裡,緊緊的。他很有信心,堅信桃子不想離婚,也不敢,不敢離婚。
“喝多了就去睡,我可沒心情聽你胡扯!”桃的眼神如寒星,如利劍。
李想一楞,眼球閃了一下,臉像被打了一記耳光,落了面子,又扔下幾聲“嘿嘿……嘿嘿”後,進臥室睡覺去了。
“你們真要離婚?”
“憑什麼,就憑我生了個女孩?我做錯什麼了?”桃說得很硬氣。他用眼光看着弟,像對弟說,她不會離婚的,又像是在感激這個弟弟,弟弟會給她一根救命稻草。
第二天一早,李想惺忪着眼走出臥室時,桃子已背上包準備出門。
正要出門,她猶豫了下,說:“你調動的事已教育局已研究了,你抓緊辦手續吧!”
李想一愣,不敢看桃子的眼睛:“謝謝你了!”
“不要謝我,你以後少出去玩點就得了……”說完,出門了,不重的關門聲,把李想嚇得臉上的肌肉一縮。
媳婦走了,李想還在想,這是我的媳婦嗎?還是那個曾經,性子柔柔辮子長長的桃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