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家的正房,和寨子裡大多數人家一樣,是土擡樑,土擡樑故名死義,就是土幾擡橫樑。房子有三隔,中間部分是柱子擡着樑,兩邊土幾擡。中間有個大屋檐,前邊有小屋檐,在小屋檐的狀檐方後邊,桃子的爹彆着一把長刀。
長刀是當着桃子的媽、桃子和桃子的妹及弟別上去的,當時,桃子有十一歲,妹九歲,弟光明有四歲。
那天,桃子的爹拿出長刀,在磨石上磨得“沙沙沙”響,刀子磨得亮得閃着寒光時,對着自己的婆娘和孩子大聲喝道:“明晚上我回來,就把你們娘幾個剁掉……”
第二天開始,每天都變成明天,刀子就在狀檐方下彆着,每天都會被殺死,每天都充滿恐懼。弟和妹很小,不懂事,晚上都很快睡着了,桃子和媽不敢睡,怕一睡下去,就沒命了。
每一晚,桃子在牀邊坐着睜着眼熬着。風在窗外哭嚎,還有受害鳥兒聲音。落葉被風吹起撲打在窗子的塑料上,沙沙作響。媽則每晚都用麻皮紡着線,或用麻線縫千層底,她把恐懼縫進黑白不分的鞋底,完成一雙雙溫暖孩子的鞋子。
窗外有知了叫了,“吱吱——吱吱——”的聲音劃破夜的黑,桃就想做一隻小小的知了,有一對薄薄的翅膀,想飛到清流潺潺溪水邊,就飛到溪流邊;想睡覺,就找個沒有風吹、沒有太陽曬的樹洞,美美地睡上一覺。做知了很好啊,不用吃很多,吸點樹葉上的水珠,再吃點樹的汁液就行……
天亮了,太陽的光掙脫了大山,從窗戶印射進來。
桃連臉不洗就去上學了。
學校本是安全的,可桃子擔心着,自己來上學了,回去就見不到媽了,媽被爹用長刀剁了。實在熬不住了,她就會在課桌上睡着,老師也不叫醒她,因爲老師都清楚她家的狀況……
她在教室睡覺,不會做夢,不做夢就暫時忘記了那把爹別在狀檐方下的長刀。
桃子放學,進院子。
不見媽,弟也見,妹和媽也不見。
“媽,媽……光明……光明……”
沒人應。
平時,進家門第一眼就會見着弟光明,媽大多數的時間在地裡。
突然,她看到了臺子的石頭上有血。
“血,啊!媽……媽,光明……”
聲音除了把雞嚇得躲進柴垛,沒有任何人應。
一種不詳之感瀰漫了到她的全身。
“媽……媽……嗚嗚……嗚嗚……”她癱坐在地上哭起來,肩膀顫抖着。
……
“桃,回來了……”
“姐……姐……”妹和弟叫喚着。
她把頭擡起來,媽、妹和弟神奇地站在她面前。
她站起來,飛奔着跑向媽。
媽手裡擡着盆,盆裡有一隻雞,媽一讓,她撲了個空。
她又撲向弟,跪在地上,抱着弟,又“嗚嗚”哭泣起來,嘴裡說:“你們去哪了,嚇死我了……”
桃子不知道那天過節,血是媽殺雞灑的。她們是去獻山神了。
後來,媽說那夜她半夜夢裡還在哭。
爹回來是兩個月零三天的晚上。
妹和弟已經睡了。
那晚上,月亮很白,白得和白天一樣。
桃子聽到院子裡有動靜,她透過蒙在窗子上的塑料布,見爹進了茅房。
從茅房出來的爹,見到院裡站着個人,一瞧,是桃子,一怔。
“你站在這幹嘛。”看不清臉上的怒色。
“我拿給你刀。”桃子聲音裡聽不出恐懼,把刀擡到爹的面前。
刀閃着冷月的寒光。
“誰聽你拿的?”
“……”
誰也不說話,時間在沉默中停滯了。
“小桃,你拿刀幹什麼?”媽從屋裡出來了。
“我怕爹半夜找到摔着,把刀拿了。”
“不是你叫拿的?”爹是在問桃的媽,是指責。
“把刀放了,桃。”媽只對桃說。她不想說不是她讓桃拿的,說,男人也不會信。
“爹,你的刀。”桃上前一步。
“你這娃!……”爹接了,手一甩,“哐當”一聲,刀落到了柴垛旁。
又嚷道:“你們信不信我也把你們一塊扔了……以後不要再提刀的事……”
至此,桃再也沒有見過那把刀,爹也沒提過。
桃子也不知道她爹有沒有尋過刀,當然,他是找不到的,半夜,她悄悄起牀,把刀扔進茅坑裡了。
那醜惡的東西,它應永遠在茅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