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集的人少,把街的坑坑凹凹露了出來,如一個得久病老人身上的膿包。
賣山貨的人,都是鄉下的人,賣些時節的芭蕉、柿子、臭豆腐,賣臭豆腐的還在叫嚷着:“毛是我的長,臭是我的臭,趕快來買,不買不有洛……”
賣日用品的是城裡人,叫趕山街,一輛貨車,塞一車不分人和貨。到了街頭,用木架搭貨架,鋪一張竹連子,再來張油布,貨就張開雙手,等山裡人掏乾癟的腰包了。有賣衣服的,把乳罩掛在最顯眼的位置,賣鞋子的,不說是用劣質材料做的,只是說便宜,只三無錢一雙……
“這肉怎麼賣?”桃子的爹走近肉鋪,賣豬肉的是個長着絡腮鬍的中年男人。
“噢,是老姚呵,老熟人啊,四塊二,便宜賣了。”
“再便宜點,我要兩斤。”
“不能再便宜了,你是拿工資的人,怎麼這麼小氣。”
“我要點豬腿肉,就要這塊。”
“還知道那點的肉好,還砍價。”
“我是給老人買的,要瘦點的。”
“不給婆娘和孩子買點?”
“要吃她們自己買……”
“你這人……”絡腮鬍男人一邊搖頭一邊剁肉。
桃子爹提着肉往回走。
一個女人和他擦肩而過,走了幾步,又折回追上桃子的爹。
“真是你啊,大姐夫,”追上問,臉顯欣喜色。
“噢,是她三舅媽,”在這個地方,父母經常用孩子的角度稱呼親人,這中年女人是桃子媽三弟的婆娘。
“還割上肉了,應該好好犒勞獎勵一下小桃了……”
“說啥?啥事?”
“你不知道?”
“知道啥?”
“桃子考上了!”
“考上什麼?”
“中專啊!”
“考上就考上唄。”
“是全村第一個中專生啊!”
“第一人又怎樣,還不是遲早是人家的……”
“難道她不是你的親閨女?”她不明白,這個姐夫爲什麼一點不高興。
“什麼考上了?”有人湊過來問。
“是我的侄女考上中專了,我的親侄女……”
“呀呀,要得端上公家的鐵飯碗了。”說的人一臉羨慕“是要當教師嗎?”
“不知道啊,中專生都當教師嗎?”
兩女人說着,旁邊也聚過來幾個趕集人,豎着耳朵聽兩個人說。
“中專就是當老師,”有人附和。
“不是還有衛校嗎?當醫生的,我的一個表妹就是衛校畢業當醫生的……”
“對對對,中專除師範,就還有衛校,就像世上除了男人,還有我們女人,嘿嘿……”在山村裡,不知道中專學校除了師範、衛校,還有學農的農校,學財務的財校等等,說農校,怕更不會有人會相信有農校,在他們的意識裡,農民是不需要到學校裡學的。
一羣人在論着,桃子的舅媽想問下桃子的爹,桃子考上的是不是師範,可扭着頭尋了半天,也尋不着。
她不知道,這個姐夫怎麼想聽這些話題呢,他不關心桃子讀書的事,就像不關心桃子媽地裡種的是玉米還是蠶豆,他只關心她是不是爲他生了個“帶把的。”
他提着肉向着走着,心裡想着趕緊把肉送回老人,要趕着回去水泥廠上班。不料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呀”了聲,擡頭和對面的人道歉:“對不住了,對不住了!”
定眼一看,是穿着中山裝的王校長,又連忙說:“是王校長呀,真對不住了!”
“你是?”
“我姚桃的爹啊,姑娘在你學校讀書哩,知道姚桃嗎?”
“你是姚桃的爹,我才知道她有個大長辮子的媽,每次開會都是她去。”
“我在水泥廠上班,社會主義建設需要水泥,我脫不開身哪……”
“這樣不負責的爹,怎麼養了這麼出息的閨女,剛纔我去鄉政府了,楊書記說了,姚桃同學考了全縣第三名,創造了我們鄉中專成績的歷史,說要重獎她。”
“楊書記都知道了?鄉政府的楊書記?”
“是鄉上的楊書記,鄉黨委書記,一把手。”
“知道,知道,我們鄉的老大啊。”
“我還聽說光桃是你們村考起的第一個中專生,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哪,楊書記知道我嗎?”
“這個,怕只得去問下楊書記,呵呵,對吧,大哥?”
和校長告了別,他忙不迭往家裡走,走了兩步,想起了什麼,又折回,去肉攤上又稱上了一塊肉。
對絡腮鬍男人說:“再給我稱一塊,我要三斤六,三斤六,最好的,六六大順。”此時,這個男人,感到了由生以來的自豪,是那個眼中針肉中刺女兒帶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