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教育的辦公室,一箇中年婦女在打着電話:“對,畢業了,她分到洛星小學,你讓大侄子去那找她……他符合你們家的條件,農村、人高、長辮子……”
“路啊,通的,那裡有糖廠,路榨季是隨時有人檢修的,人家要運甘蔗……”
桃子不知道,她剛到縣教育局報到,就被教育辦主任的她注意到了。她知道桃子的情況,生長在農村,人身體好。後來,桃子認真分析過了,那個阿姨給她在市醫院工作的侄子介紹對象,看重的是她出生在農村,人老實,好欺負。
手扶拖拉機在山路上烏龜樣爬行,車頭冒着黑煙,像個醉漢,搖頭晃腦地,一會搖向左邊,一會搖向右邊。
桃子一手扶着標杆,一手摟着皮箱。皮箱裡除了兩套換洗的衣服,就是她這幾年得的獎狀,優秀班幹部、三好學生證一大摞,紅色證書,讓從小缺吃少穿的她,長全了她的顱骨、軀幹骨和四肢骨。
這是一個鄉村小學,偏僻和落後從鄉親們的穿着和服飾上就能一眼看出。這裡的婦女穿的是純黑色的衣服,走近了,還能聞到一種酸味。
“這是什麼族,怎麼我以前沒見過?”她問一個同事。
“俐侎族,是一個彝族支系,有點味吧,主要是她平時不習慣洗澡,聽說一輩子就洗兩次澡。”
“兩次?”
“只是聽說,聽說只是出生時洗一次,去世時洗一次。”
“兩次啊,不會吧!”
“不習慣吧,聞所未聞吧,不過,如果要是你嫁給這裡的一個漢子,也會慢慢習慣的。”同事開的玩笑有點大。不過,這個叫楊明的男同事,是真的找了個本地姑娘,現在兩個娃都會打醬油了。
到了晚上,她覺得全身不自在,睡下後,又重新披衣起牀,到廚房生火。
可以用電的,但同事都是用柴燒水煮飯,也可能是觀念落後,也可能是覺得柴火用的柴廉價,學校後邊滿山遍野都是林子,長滿了輕木樹、松樹。
雖然小時候常生火做飯,但生起的火煙,還是把她嗆得流出淚。
整整燒了兩大壺。
她用溫水擦拭着自己的身子,毛巾和水的溫度,是這個離家很遠,離母親很遠的小山村,給她最大的溫暖。
洗了澡,重新躺下的她,舒服極了。
她很快入了夢。
夢裡,母親又被父親一把拽起來,母親那麼瘦小,就那麼了拽起來了,身子被拽到了牀下,一條大花麻辮子還在父親手裡,他那隻手提着,另一手掌搧着大嘴巴子,母親抖個不停……自己又被二叔子打了,血流了下來,自己沒有哭,眼睛怒視着這那個叫四叔的人……
走上講臺,她的驟然蹦跳的心告訴她,她-已-真-正-成-爲-一名-人-民-教-師-了——,下面一雙雙眼睛在盯着自己,有多少雙豎立的耳朵在聽自己講話,懵懂而飢渴的眼睛,讓她深切感受到,人民教師這個稱號,是多麼地神聖和偉大。
她神秘地猛地摸出一袋糖,拉長聲音:“孩子們——想吃糖嗎?”
“想!”
“知道這是什麼糖嗎?”
“不知道。”搖頭的樣子像風中的風鈴。
“這是牛扎糖,我從城裡特意給你們帶來的,今天我們來讀課文,那個同學讀得好,就給那個吃,你們說好不好?”
“好!”
“那誰先來?”
沒有人舉手,32個同學,你望我,我望你。
“那我點名了,班長李潔同學先來。”
一個穿着黑色布衣、臉有些髒的女同學怯生生地站了起來,開始朗讀。
她共點叫了六名同學讀。末了,說:“還是李潔同學讀得較好一些,她讀的音比較準,快慢也掌握得較好,今天就獎給她六顆糖。
她把六顆糖放在李潔的手裡,摸着她的頭:“吃吃看,好不好吃。”
李潔剝開一顆糖,放在嘴裡,額骨蠕動了幾下,望着老師:“老師,比甘蔗好吃。”
“是啊,這是摻了牛奶的,是不是有一股清香。”
“嗯,老師,我們家的牛奶也可以吃嗎?”
“我們要吃奶牛的奶,你們家養的是黃牛和水牛,奶不能吃。”
李潔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桃子望着她花貓樣的臉:“放學到老師的宿舍來一下,回坐位上吧。”
“同學們,只要你們好好學習,就會天天有糖吃,日子就會和糖一樣甜……”
李潔抱着作業本來她桃子的宿舍。
桃子讓她和自己一起吃了晚飯後,用手梳着她的頭髮:“李潔同學,跟老師一起洗個澡,咋樣?暖和暖和,乾乾淨淨的。”
李潔一怔,不說話,臉先紅了:“老師,媽媽說,不能洗,家人才興洗腳洗臉,不興洗澡,說洗早會得新癆病,會翻白眼死人的。”
“老師先洗,你瞧着,看老師得不得病,你說好不好?”
“哎,那老師,我給你打水。”
李潔同學看着老師把衣服一件一件像剝棕樹皮樣地剝下,露出了瓷碗般白淨的身體,她從來沒有看過女人完整的身子。
桃子坐進了大盆裡,她把自己坐成一尊佛,閉着眼睛,在享受着從上澆下的熱水,像在受着上帝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