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距離上京百餘里,在天下名山之中,他完全排不上名號,但在大楚,它卻有着異乎尋常的地位,因爲在竹山之上,有一個武道宗門,萬劍宗。
在大唐時代,萬劍宗名聲不顯,那時的天下武道,被南天門幾乎一統天下,天下英豪,莫不奉南天門爲首,即便時至今日,南天門早已不復唐時威風,但其仍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遭遇到了極大的挑戰,但還是穩坐着天下第一的寶座。而在現在,能夠有資本挑戰南天門的,萬劍宗便是其中一個。
而萬劍宗的崛起,便始於百餘年前那一些禍及天下的動盪,萬劍門時任宗主率門下全力襄助閔氏,在與曹氏的無數次明爭暗鬥之中,萬劍宗子弟立下汗馬功勞,使閔氏成功佔據南方,立國爲楚。而萬劍門也在這數十年的戰鬥之中,名震天下。
時至今日,萬劍宗子弟仍然是楚國軍中的中堅力量,像現在遠赴西境的前內衛統領安如海,便出自萬劍宗門下。而現在的萬劍宗主畢萬劍與門中大長老傅抱石,皆是宗師級武者。
而隨着楚國站穩腳跟,萬劍門自然也是水漲船高,竹山周遭五十里範圍,皆被楚國朝廷劃歸爲萬劍宗所有,作爲萬劍宗門的生活來源。而昔日竹山之上的苦修草蘆,亦已是被無數廣廈明堂所取代,萬劍宗已成天下豪門。
而在竹山之巔,竹海之間,卻仍然有着一座與山下那些奢華的房屋截然不同的竹屋,仍然保留着昔日的風彩,而住在這裡的,正是萬劍宗主畢萬劍。
與白鬚白髮的抱劍老人傅抱石不同,同樣年紀的畢萬劍卻是黑鬚黑髮,看樣貌,最多四十來歲,而實則上,他與傅抱石同歲,都已是年過六旬。
此時兩人一白袍一黑衣,正盤膝坐於竹海之間,傅抱石須臾不離身的長劍此時卻飄浮在二人之間,而對面頂住長劍的,居然只是一片薄薄的竹葉。長劍不停振動,發出嗡嗡的聲響,但卻無法前進分毫,傅抱石鬚髮皆張,兩手按地,白頭突前,眼睛鼓起,渾然沒有了平時仙風道骨的模樣,一看便知,他已是落在了下風。
看到傅抱石的模樣,畢萬劍微微一笑,眼神掃處,竹海之中,又一片竹葉飄然而至,輕輕地敲在長劍之上,長劍一聲清嘯,驟然彎曲,抖動愈發激烈,連續數次試圖恢復相持,卻終是無法在讓其相持,傅抱石無奈的搖搖頭。
隨着他的搖頭,長劍如釋重負一般倒退而回,在空中翻了一個身,輕輕巧巧地插回到他身旁的劍鞘當中,而仍然浮在空中的竹葉,卻在瞬間分解成了無數飛絮狀的物質,被風一吹,旋即無影無蹤。
“我與師兄的差距是愈發大了。”傅抱石搖頭嘆息。
“師弟爲師門終日奔走,門內一應俗務綿是師弟在打理,師兄我卻作了山野閒人,成天無所事事,便也只有琢磨這武道一途了,稍許領先,倒也並不出奇!”畢萬劍微笑道。“師弟如果能放下這些俗物,專心武道,以你之資質,趕上師兄不過是早晚之事。”
聽着畢萬劍的話,傅抱石的臉上卻殊無喜色,“眼見着大亂之世便要到來,我卻哪裡有這等閒心,師兄,這一次閔氏之變,你如何看?”
“師弟不是比我更清楚麼?”畢萬劍微笑道。
傅抱石長嘆,“當時我倒是勸皇帝來着,一動不如一靜,閔若誠還是最好的選擇,可當時時勢,卻也由不得皇帝了,如果他仍然選擇閔若誠,必然會引起上京大亂,父子反目,血流成河,爲了保存楚國精血,他只能無奈的選擇閔若英,咳,閔威英雄一世,卻看錯了閔若英。直到最後時刻,才發現他已經根本無法掌握住局勢了。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但在我看來,他解決了眼前的難題,卻是將楚國推向了無盡的深淵。”
“師弟如此不看閔若英?”畢萬劍卻是不以爲意,順手從垂下的樹梢之上摘下一枚尚未綻開的嫩葉,放在嘴裡輕輕吮吸着。
“若論修練武道,此人倒的確是一個奇才,如果不出意外,最多五年,此人便可跨入宗師之位,但武道之上的成功,卻助長了此人狂妄之心,視天下英雄如無物,此人如不生在皇家還好,偏生他卻是閔威的兒子,天下大亂,將由他始。上京之變,不過是開端罷了。”
“想要一統天下,並沒有錯。齊國曹氏,還不是如此之想?”
“可兩國實力,天壤之別。”傅抱石嘆道。“齊國人才濟濟,皇帝亦是英明過人,豈是閔若英這個毛頭小子可比。這一次他時機把握之準,讓人歎爲觀止。反手之間,天下大勢便驟然大變,三國抗齊灰飛煙滅。眼下秦楚還能在抗齊之事上達成協議,但只怕接下來齊國手段連出,秦楚兩國搞不好便會先大打出手。”
“天下之事,便由得他們去管,我們何必管得這麼多?”畢萬劍笑道:“師弟就是因爲這些俗務,纔不能更進一步。”
“師兄你從不管這些事,如果我再不管,那萬劍門怎麼辦?”傅抱石有些苦惱地看着對方:“師兄,這萬劍門上上下下數千弟子,可與楚國閔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和閔氏根本是切割不開的。”
“師弟,天下沒有永遠傳承的王朝,但卻有傳頃不絕的武道,大唐盛極而亡,南天門卻至今猶存,閔氏縱然沒有了,萬劍門卻會延續下去,你多慮了。”
“師兄,話是如此說,可眼見着萬劍門必然會受閔氏拖累,怎能讓我不心焦,這些弟子們,將來何去何從,又有多少人能在這場風暴之中活下來?”傅抱石嘆息道。
“該活下來的,自然都會活下來。”畢萬劍雲淡風輕地道:“師弟,下一代弟子中,並無幾個出色的,你有這些時間,倒不如多教導一下子弟更是正經。那個楊致,近來還如何?”
“倒是長進不少。”傅抱石一笑:“此子以前飛揚跋扈,性情跳脫,學了三五招便以爲自己天下無敵,出去吃了大虧回來,總算穩下了性子,不過這一次楊氏蒙難,他一下子便又消沉了下來,眼見着不進反退,讓人急得跳腳啊!”
“楊致回來不過半年,便已經穩穩的進入七級巔峰,的確聰穎之極,也是,楊一和的兒子,怎麼可能是蠢人?不過正如師弟所說,此子不經歷一些磨難,必然難成大器。”畢萬劍道。
“師兄也覺得此子還不錯?”
“資質上乘,性子卻是難堪重任。”畢萬劍微笑道。“話說前兩天,內衛統領楊青上門,你道是爲了何事?”
“莫不成是爲了楊致?”傅抱石眉毛一挑,“他們要對楊一和下手也就罷了,連楊致也不放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閔若英的性子,自然是斬草除根的好,不過我將那楊青打發走了,告訴他,楊致不出萬劍宗門,他便不得拿他。將來如果出了這竹山,那我便也不管了。”畢萬劍道。
“師兄的意思是?”
“看那楊致的造化吧?要麼就此脫胎換骨,要麼便成爲一癱爛泥,陪着他父親一起去走那鬼門關吧!”畢萬劍揮揮手道。
傅抱石大惑不解,正想說話,竹海之外卻響起了急驟的腳步之聲,眼睛一掃,卻看到他的大弟子凌飛正急匆匆地跑來。
“師伯,師父!”凌飛向兩人施了一禮,“不好了,他們又在欺負楊致了,您們再不管管,楊致非被他們打死不可。”
傅抱石大怒,“誰如此囂張,把萬劍宗當成什麼啦?牆倒衆人推嗎?楊一和倒了,我傅抱石可還活着呢。”
他霍地站了起來。
“師弟!”畢萬劍卻是搖搖頭:“以前楊致在宗門之中,耀武揚威,可也欺負了不少人,那時候可不見你爲那些人出頭,現在楊一和倒了,那些人想找回場子而已。”
“師兄,楊致可是有可能成大氣候的,豈是那些紈絝可比?說起這些人我就生氣,我們萬劍門這些年都成什麼地方了,什麼人都想把子弟塞進來?一羣酒囊飯袋。”
“這些人是我派人授意去折磨這楊致的。”畢萬劍淡淡地道。
“師兄你……”傅抱石頓時驚呆了。
“回頭你去告訴那楊致,楊一和已經被抓了,不日即將被押赴上京斬首,他有兩條路可選,一條是出竹山陪他父親一起死,一條是進萬劍陣,要麼死在裡頭,要麼脫胎換骨出來去爲父報仇,沒有第三條路。”
“師兄,楊致不過七級武道修爲,進萬劍陣,豈不是九死一生?”傅抱石大驚。
“不置之死地如何後生?”畢萬劍站了起來,冷酷地道:“你剛剛不是還說萬劍門後繼無人麼?既然看好他,便讓他去搏一搏。此子不下猛藥,必難成才。與其讓他受剪熬,不如一劑猛藥下去,要麼生,要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