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留置室,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樊昌貪婪的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只覺得火燒火燎的五臟六腑一下子便舒適了下來,回頭看看身後那間並不起眼的門戶,他心裡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戰慄感。有時候,天堂和地獄之間,也就只有這一牆之隔。
在軍中,他不是沒有做過禁閉。曾經因爲頂撞上司被關過,也曾經因爲打架鬥毆被關過,他那時的他再難熬,對於啥時出去卻是有預期的,而且即便被關在裡面,心裡頭還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感。
但這一次,是真不一樣的。
特別是當他明確了孔連順就是齊國的大諜子之後。牽涉到這樣的事件之中,自己還能完好無損地走出來,不能不說,自己真是運氣好。
泄密就是泄密,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心,造成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自己這一次能被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算是僥天之倖,從此以後,自己當真是要小心再小心了,同樣的問題如果再來一遭,只怕自己的腦袋就要在脖子上打轉轉了。
樊昌站在飄雪的院子裡,細細地感受着自由的空氣。
一名身着黑色制服的軍官走了過來,看着樊昌,道:“烏將軍安排我來帶你去見他。”
烏正廷是大忙人,他專門來向樊昌宣佈他已經無事只是因爲他對這個人很好奇,因爲一個犯了錯的將領,居然能得到頂頭上司,甘大將軍還有齊王殿下的集體求情,那這個人自然是有他的過人之處的。
特別是甘大將軍,是那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居然也破了一次例,就更讓烏正廷驚訝了。
見面的結果,讓烏正廷很滿意,飛虎口外的那一次遠觀,已經讓他對這位年輕的將領有了一些莫名的好感。
一個明明可以有着正大光明的藉口平安回來的人,卻義無反顧地向着最危險的地方衝了過去,這樣的精神,無論如何也是要鼓勵的。這是大明軍人最可貴的脊樑,正是因爲有了這樣的人,大明軍隊這些年來纔在戰場之上戰無不勝,所向披糜。
樊昌的事情可大可小,畢竟秦武的身份泄露與他的關係不大,再者有了那些大人們們的關照,將樊昌的事情定性爲違紀而不是犯罪,也只不過是烏正廷的一句話而已,報告之上春秋筆法輕輕一筆帶過,軍隊裡再給他一個紀律懲罰,這件事,便算是揭過去了。
烏正廷倒不覺得自己這是在循私枉法,反而覺得這是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保護了大明一個有爲的年輕將領。年輕人誰都會犯錯,就算是他烏正廷,難道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犯錯之中逐漸成長起來的嗎?
樊昌自然不知道上頭這些人的心思,此刻,他正跟着黑衣官員沿着長長的甬道走在國安局那顯得有些陰森的牢房之中。
孔連順享受着特別的照顧。與其它一些人犯被關在毫無隱私性可言的僅有粗粗的鐵柵欄圍着的牢房裡不同,他所居住的囚舍倒是與先前樊昌住的差不多,只是要顯得更小了一些,更黑暗了一些。這裡可沒有透進陽光的窗子,唯一的照明便是桌子上的一盞油燈。牀上自然也是沒有褥子的,只是一層厚厚的稻草,被子倒還算厚實。
樊昌的屋裡還有一個取暖的火盆,這裡自然也是沒有的。
陰冷,潮溼,便是樊昌到了這裡後的第一感覺。然後透過門上那個小小的窗口,他便看到了裹着被子蜷縮在一堆稻草之中的孔連順。
與分別之時相比,眼前的孔連順幾乎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原本豐腴的臉龐,此刻瘦得顴骨高聳,兩眼無神地垂頭望着腳下的稻草,嘴中似乎在念念有辭。
樊昌看向身邊的黑衣官員。
黑衣官員一笑,一攤手:“樊將軍,我們可沒有對他用刑,事實上,此人基本上還是很配合的。當然,爲了得到更多的東西,我們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但只是針對他的精神,而不是針對他的肉體。”
樊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他是我樊昌的恩人,但他卻是我大明的仇人,這一點,我樊昌是拎得清的。”
黑衣官員微笑着道:“多謝樊將軍的理解。”伸手打開了牢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式,“樊將軍,您可以進去了,我會在一邊的房間裡等您,但是很抱歉,你們的談話,我是會監聽的。樊將軍,此人身份很特殊,受秦厲直接指揮,又與賈方舟有着聯繫,我們覺得他一定還有一些秘密的東西沒有說出來。不過我們並不想用太凌厲的手段,因爲那樣得來的東西,很有可能並不那麼準確,樊將軍與此人交情頗深,如果能讓他心甘情願地說出來的話,那可信度就要更高一些了。”
“明白。”樊昌點了點頭,伸手拉開牢門,大步走了進去。
聽到房門的響動,孔連順像是一頭受驚的鹿一般擡起頭來,眼中充滿了驚恐的神色。待看到進來的是樊昌的時候,本來灰暗的眼神瞬間爆發出了光彩,他一擡手掀開了裹在身上的被子,有些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身體靠着牆,指着樊昌:“樊兄,你,你回來了?”
看着孔連順的模樣,樊昌嘆了一口氣,走了過去,“是的,我回來了,差一點就回不來了。算是九死一生吧,不過我帶去的兩百多兄弟,能跟我一齊回家的,只有五十多個。他們中有些人,你想來也是認識的。”
孔連順垂下了頭,聲音顫抖地道:“樊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抱歉。”
樊昌盤膝坐在了稻草之上,直視着孔連順:“他們說你是齊國的諜探,我不信,我想親口聽你跟我說一句。”
孔連順臉色變幻,時青時白時紅,半晌才道:“樊兄,我是的。”
“這麼說來,你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目的了。”樊昌有些痛心地道。
“是的,因爲你是明軍將領,而且身處桃園第一線,必然知道很多軍方的機密消息,替你找回小妹,與你刻意交好,其實都是在有意地接近你,想從你哪裡得到更多的情報。”孔連順道。
樊昌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不過不管怎麼樣,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你幫我找回了小妹,就這一點來言,你是我樊家的恩人,是我樊昌的恩人。”
“樊兄,最開始,我的確是想利用你,但最後,我是真把你當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孔連順辯解道。
“交心的朋友?”樊昌譏諷地看着他,“所以讓我九死一生?所以讓我的部下死傷慘重?”
孔連順臉色蒼白地垂下了頭。
“你活不了啦!”樊昌直截了當地道。“雖然你一直在利用我,但我卻仍然感念你對我樊家的恩情,所以你如果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可以讓我去替你辦,我樊昌爲人如何,想必你也清楚,能答應的,一定會竭力替力辦到,不能答應的,我會當面拒絕你。”
聽到樊昌這麼說,孔連順的臉色更白了一些,眼中更是淚水長流,哽咽難語,樊昌也不摧他,只是靜靜地坐着。
好半晌,孔連順才止住了淚水,道:“我是有家人的,有老婆,有孩子,他們都在長安,樊兄弟,將來如果你們打到了長安,希望你能幫我找到他們,能讓他們活下去。我在大明昌隆銀行裡用他們的名義存了一大筆錢,存單在上一次回去的時候,已經悄悄地交給了他們,但我想,國安一定能查出來,我希望你能夠幫我替他們保住這一筆錢。”
“我只是一個小軍官,只怕沒有那麼大的能耐。”樊昌嘆息了一聲:“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能幫你找到他們,讓他們活下去,但卻沒本事讓他們拿到這筆錢。求人不如求己,如果你還有什麼更重要的消息,不妨拿這個來跟國安換這個條件,如果他們答應了,我到時候到時可以盯着他們實現你的要求。”
孔連順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暈,“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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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沒有跟他們交待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在等待着一個機會嗎?”樊昌道:“現在由我做保,你該放心了吧?”
“自然放心,自然放心,你樊兄的品格,我孔連順那裡還有不放心的,吐口唾沫都能砸個釘兒的主兒。”
樊昌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那我走了,孔連順,孔兄,以後我們相見無期了。”
“是我對不起你。”孔連順悽然地站了起來,“但我仍然爲有你這樣一個朋友而感到開心。”
樊昌抱拳施禮,轉身向外走去。
推開鐵門,那面黑衣官員已經恭候在外。
“你都聽到了,你們能答應嗎?”樊昌問道。
“一點小錢而已,我們國安還不看在眼裡。”黑衣官員笑道:“當然,他的消息,要真有這麼值錢纔好。”
“這件事,我會盯着的,我知道自己份量不足,但我會求人。”樊昌道。
黑衣官員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