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又呵呵一笑:“這兄弟認錯人了,他說我是……天白,他說我倆在哪見過。”
南北堅持道:“是的,我們見過。”
村長和虎娃異口同聲地問:“在哪?“
南北脫口而出:“在夢裡,我做過一個夢……”
村長和虎娃面面相覷,又一次異口同聲:“哦,在夢裡。”
那表情,那語氣,已經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這事,還用說麼?
南北還要說什麼,小紫卻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南北明白,這事已經沒法再說下去了。
人家是虎娃爸,虎娃都證實了,他自己也說過,除了外出三年當兵,就基本沒出過山,他根本沒有機會認識南北,南北豈能僅僅根據一個夢,就認定誰是誰呢?
何況,誰能證實這個夢呢,還不是南北自說自話,也許本身就是一癡人說夢,只是人家不說破而已。再說下去,就顯得不禮貌,也不聰明瞭。
村長,也就是虎娃爸,還是很精明的,他一轉話題,就熱情地邀請大家進屋去坐。還告誡大家,外面霧大,天氣涼,山裡的風不敢吹,城裡人沒習慣,容易受寒着涼。
大家才進屋,村長就開始張羅他自己的事,又是準備繩索,又是在腰上拴一種口小肚大,形狀很藝術的竹篾容器——虎娃說叫笆簍,他似乎馬上又要出去。
虎娃馬上就把這個疑問解答了,他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圍着村長打轉,問:“爸,又要出去嗎?”
村長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嗯。”
“到哪?上山去?”
“對,我要去採些草藥。”村長看看虎娃,卻又衝南北他們笑笑。既像在向虎娃說話,又像在給南北他倆說話。
“村子裡羅大爺的風溼關節炎又犯了,我去採些草藥給他送去,多餘的也能存些賣給藥販子,給虎娃積點學費。這季節,最是採草藥的時候。”
“對了,山崖上有鳥窩。”虎娃突然想起什麼,興奮地給他爸提要求:“這次記得給我掏幾個鳥蛋回來,好不好?”
“要鳥蛋幹什麼?一年鳥才孵一窩小鳥,你不怕鳥兒傷心?”
“那麼多鳥窩,你就一個窩裡掏一個,行吧?我只要三四個就好了,行吧?”
虎娃央求着,看他爸不表態,又鼓鼓腮幫,表示自己不高興。他解釋道:“我要鳥蛋,是想做實驗,看看我們的黃狗,能不能孵化出小鳥來。”
“讓狗孵小鳥?你也想得出來?!”
村長似乎也被虎娃的想法打動了,他點點頭。“好,好,我答應你了。”
他臨走的時候,卻又不忘叮囑一句:“記住,有什麼事,中午過後,在門口喊我——要中午過後哈。”
這是一句好奇怪的叮囑。
“我記住了,要中午過後。”
虎娃響亮地答應,“我還明白,中午前喊不答應,要中午後。”
“爲什麼要中午後呢?”
等村長走後,小紫問,“要是有什麼重要事,就不能中午前喊麼。”
“你一會就明白了。”虎娃笑嘻嘻地說,“中午後,我爸差不多就到對面的山崖了,那時候,我在家門口就能喊得應他,就像面對面說話一樣,只不過離得遠些。”
小紫聽得似懂非懂,南北還是傻乎乎地一言不發,只是眼睛眨巴得比其他時候都快。
小紫還想繼續問虎娃呢,虎娃媽卻出來招呼大家,“吃早飯嘍,早飯好了。”
……………………………………
霧飄霧涌。
眼前的白霧,溼漉漉的,呼吸起來特別舒暢。
如果說酒是人的嘴最愛品評的液體,那麼白霧,山中的霧,就一定是鼻子最愛的氣體了。
最有意思的是,這山中的霧,還和天上的雲一樣,最愛表演,最愛和人開玩笑。
有誰見過夏天蔚藍的天空上的雲麼?它一會是棉花,一會是花朵,一會是奔馬,一會是牛頭……它似像非像,不像又像,讓欣賞它的人,根據自己的想象,猜測着它的模樣。在孩子充滿好奇的眼裡,它絕對是最愛逗大家玩的主。
這些山霧也喜歡錶演麼?
南北吃過早飯後,就坐在一張小凳子上,一動不動地看眼前的濃霧。
這山霧,明明就是神奇的魔術師,它一會像波浪在涌動,一會又像待嫁的處女,靜靜地美美地在守候,一會又似又像有千軍萬馬,在急急地向左邊奔過去,又像右邊奔過去。
當山霧變得稀薄一些的時候,山霧也變得更加調皮,一會白霧中露出個山峰出來,一會霧中又有了一處屋頂,一會霧中又有了幾許樹木……
到後來,你終於不知道到底是這些山峰、屋頂在玩“潛水”,還是山霧在玩魔術——白霧就是魔術師常用的那種遮眼布,而從霧中“冒泡”出來的東西,就是魔術師的“玩意”,只不過魔術師經常變出來的是一隻鴿子,一個蘋果,幾張撲克,而這白霧大師,變出的卻是大山,是房子,是樹林。
“真美,這些霧。”
南北一側頭,不知道何時,小紫也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他旁邊,和他一起在看霧。“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霧。”
“我經常和這些霧玩呢。”
南北又一側頭,發現虎娃也坐在一個小凳子上,就坐在自己的另一側。“我一年能和這些霧玩幾個月呢。”
“山裡一年有幾個月的霧?”看着三人坐成一排看霧的陣勢,南北真覺得很有意思。他沒有放過虎娃話裡透出的信息,問:“你覺得很好玩?”
“是呀,好玩。”虎娃笑,用了神秘的語氣,像念兒歌一樣,半唱半吟地說:
“霧變淡了,要散了,一會它就會出來了!”
“它會來?你說誰?你說什麼?”小紫搶着問。
“一個好大好大的東西。”虎娃還是不說明白,“我每次都以爲它會撞上我……”。
“一輛車?一頭牛?它是動物麼?咬人麼?有危險麼?”
南北的反應有些過敏,一連問了一串來不及回答的問題。“它馬上就會……?”
“馬上。看,它要來了!”
虎娃指着眼前的白霧:“它來了!”
南北和小紫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白霧,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沒有呀。
虎娃的笑聲卻響了起來:“大哥哥,大姐姐,我是給你們開玩笑呢,我這是不是不應該呀……”。
南北和小紫都鬆了口氣,看看虎娃那樣高興,也只得苦笑。
是呀,他倆也太緊張了,還真以爲會從白霧中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虎?或者衝出一遠古時代的恐龍?呵呵,這怎麼可能?
虎娃卻又叫了起來:“好了,這次真的來了,快看,這次是真的……”。
“你這玩笑不好笑了……”小紫說,但她的聲音突然打住了。
南北正要問小紫怎麼回事,他就看見小紫的表情很怪,那麼驚愕的表情,她的眼睛居然是直的?!
南北還以爲小紫和虎娃這回是合夥來騙他呢,正要說點什麼,但一回頭,他看見面前的場景,他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他也和小紫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漸漸散去的白霧中,一黑魆魆的龐然大物,像一艘航母,不,更像一座大山,慢慢地凸顯出來,慢慢地壓了上來。
它高與天起,龐大無比,你看不清楚它是否在移動,但你卻能明顯地感覺到,它在一點點地逼近,氣勢逼人,勢不可擋。
那種劈頭蓋腦的威壓,第一感覺是沒法思想,沒法說話,沒法動彈;第二感覺是,自己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那種聲勢,只有火車碾壓而來,螞蟻感受到的震撼,也許能約略體驗。
南北震驚之餘,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旁邊的虎娃卻笑起來,“我忘了告訴大哥哥,要小心屁股下的凳子。每個第一次看見這的人,那凳子都會跑路。”
小紫的臉色卻好看得多了,因爲她已經看出面前的情形了。
她又驚又喜,興奮地道:“原來是座山崖!是座山!開門見山,可是這山,離我們也太近了,都快觸到我們鼻子了。昨晚我們咋沒有注意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