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緊張了幾天,餘下的日子裡,卻風平浪靜。
這些時候,這些平靜的日子,平靜得讓南北都開始懷疑之前那些事的真實性。
真有夢中來的留影麼?真有絡腮鬍子麼?真有那種神奇的香味麼?
肯定是有的,但證據呢?
都沒法證明給自己看,又何談讓別人相信?
南北是找了幾天證據的,他首先是去找了小美,那個賓館不可能搬走,找到那賓館,再找到小美,不就可以說明很多問題麼?
南北找到了那幢樓,也找到了那賓館,甚至也找到了自己呆過的房間,還有對面的4013,然而他卻找不到小美。
賓館的經理告訴他,他們的服務員就七八位,大體都是三四十歲以上者,是不是有二十歲左右的人,他很清楚,那就是:沒有。
他又指着牆上掛着的工作人員公示牌,牌上有所有工作人員的照片,經理讓南北自己找,看看有沒有他描敘的小姑娘,末了經理還開玩笑說,你要能在這上面找到這麼一位又年輕又美麗又聰明又害羞的女孩,我就用手焙豆腐給你吃。
牆上那些照片,都統一了服裝,大家都努力地笑着,但卻沒有一張清純的臉,更不用說小美了。有一兩個位置空着,經理解釋說,這是之前離職的人,撤掉了照片,但近半年來,賓館人員沒有變動,這是最新的,這一點他可以保證。
南北又提到了保安,他們這裡有沒有一位胖胖的小保安?經理說,他們這是個小賓館,哪裡需要什麼保安?沒有,也就有個老人看門。如果那個老人算保安,也就只有一位老保安,沒有小保安。
南北呆呆地看了半天牆,然後呆呆地盯着經理,問了一句呆呆的話:
“那,你覺得這……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你在責問我麼?”經理突然就發起火來,他對南北的問題失去了耐性。“我看呀,要不是你的腦子有問題,要不你就是做夢沒醒?”
“那小美……”
“世界上沒有小美,都是你胡思亂想的。別再做你的春秋大夢了,不,是別再做你的春夢了,醒醒吧”。
“我……”
南北說不出話來。
說不出話來就不說,說不出話那就走,趕快走,所以南北就像風吹着的破紙卷,連滾帶爬地走了。
南北於是又迴歸到了他原來的日子,沒有夢的日子。
平靜的沒有夢的日子裡,他必須工作,工作是爲了生活,哪怕最簡單的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也得工作。
南北是在一家規模不小的百貨超市裡當文案。文案就是寫各種各樣的無聊文字,從老闆的發言稿到公司的牆報,從部門的工作計劃到給供貨商的合作協議。
略微有意思的是,超市裡隔段時間要做些宣傳推廣創意,南北就使足了勁地想,然後寫,他極力在腦子裡搜索某一個人的高招:自己少兒時期在村子裡熟悉的足智多謀的“黑心肺”張大炮。他弄上幾根骨頭,製作一張招牌,還拿上一根木棍,然後在市場上擺個地攤,又是唱又是喊,還不時地用木棒打自己幾下,然後賣祖傳秘方跌打油,這油按滴賣,一滴一塊錢。
其實南北知道,那“神油”就是家產的菜油,吃了抹了絕不會壞事,但張大炮由此賺了大錢,至於治好了多少人,卻沒人看見。
鄉里的人看不過,背地裡都道德譴責,說他是“黑心肺”,意思是壞了心眼的人,可張大炮的招,很多卻有用得很。
有時候南北套用一些“黑心肺”的思路,老闆居然連連稱好,南北也就由此有了心得,還有了秘傳,在公司裡常得老闆另眼相看。
只不過,南北心不黑,即使想得老闆賞識,也堅持“不做虧心事”,要給公司出主意,首先就是“撓癢癢,不礙事”,絕不與老闆同流合污。
這工作,和留影一點關係也沒有?更和那些夢沒有關係。怎麼能找到和留影有關係的事,的物,哪怕是一點點殘痕碎跡?
南北一點也找不到,而且他越是拼命地工作,似乎越是離那些事遙遠。這些工作裡,哪裡有夢的影子,哪裡有點驚喜和驚異呢?
南北心裡慌慌的,小美找不到,留影找不到,連大鬍子也不來找他了。難道這些事真的只是虛幻,只是迷夢,只是幻覺,從來就沒有真正出現過?
有好幾次,南北都出現過動搖。既然沒有的事,還要去搞什麼證實。然後他馬上又給自己鼓氣,即使沒有的事,也要證明是沒有的事吧。
南北最後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夢上。能不能再做回自己的夢裡?回到夢裡,去解決夢裡的事。
夢裡的事,就要在夢裡解決。
世界上有很多夢,每個人都有夢,但世界上沒有幾個人去真正追夢,因爲夢是不由我們自己掌控的。
也許夢有自己的主張,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做什麼內容的夢就做什麼內容。你也許能掌管全世界的錢財,你也許能掌管很多人的命運,但你不能掌管他們的夢。
無論你是貧民,無論你是皇帝,夢對你都是平等的,平等就是地地道道的夢,絕不會因爲你貧窮就不給你美夢,也絕不會因爲你富貴就不給你噩夢。
南北明白這一切,但南北還是一心想着做夢,做回那個特定的夢,因爲他已經沒有選擇。
想啥有啥也許永遠是幻想,也許事實是,想啥永遠不會是啥。
南北拼命想做夢,做夢就得睡覺,睡覺就得入睡,所以他最近嘗試了世界上最奇形怪狀的促睡模式,他拼命工作,把自己累得疲憊不堪;他去爬山涉水,把自己整得暈暈乎乎;他狂喝爛醉,把自己弄得頭重腳輕,最後倒是睡着了,但是醒來卻頭腦空空。
——甭說做回那個特定的夢裡去,現在連夢的碎末兒都見不到了?!
南北只有抓着頭髮嚎叫,或者用頭去撞牆,好像牆裡能蹦出個夢來似的。
沒有夢的日子,原來真的就是這般難過。
“留影,你在哪裡?……”南北第一句還能讓人聽懂。
“夢呢,你在哪裡?……”聽了第二句,天下所有的人聽了他這句,都會肯定他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