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字是因爲喜愛,嗔字卻是因爲厭惡,看她這神情,花寄情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卻淡淡挑眉:“我本來就是丹主,亦是轉世玄女,是你冒充我,誰跟誰爭?現在十八羅漢塢已經是我的,你就算想爭,拿甚麼跟我爭?你若是承諾我之後有問必答,我倒是可以隨便猜猜。”
少女有點兒負氣,一別臉:“好!我一定有問必答!”
狐闌珊有點兒看不下去:“情姐姐……你能不能有風度一點,別欺負絳嫣……”一邊卻又有點兒好奇,悄悄看她,顯然連他也不知她所“貪”的是什麼。
花寄情微微一笑:“至於‘貪’之何物麼……眼耳鼻舌身,聲色香味觸……”她看着她的眼睛:“是香,對不對?你喜歡香火的味道,所以你令狐闌珊冒充玄女收集香火,現在又借京城神殿的變故,想成爲天下供奉之神靈,享天下香火之祭,對不對?”
絳嫣不由得驚訝,喃喃道:“你……你居然真的能猜到……”
狐闌珊頓時尖叫一聲,便衝了出去,旁人都不知爲何,只有花寄情和狐扶疏明白,這傢伙之前洗了許久,終於洗掉了身上的香火氣,這會兒是去瘋狂補充了……花寄情擺手道:“請坐,你叫絳嫣嗎?”
絳嫣點了點頭,走過來,卻又皺了皺眉,遠遠找了個位子坐了。花寄情明白她是討厭聖麒身上的神火氣息,也不強求,直接道:“你在此處,是否出自天域之神的授意?”
絳嫣是業魔,所執著的唯貪嗔癡三意,對其它皆不如何看重,所以她問,她就直接答了:“對。”
花寄情道:“你可知魔域覆滅之事?”
她聳肩:“天域不會滅……真神不滅,隨處都是天域。”
“嗯。”她輕聲道:“那麼,最近聚集天下玄術師,也是出自天域之神的命令?”
她點點頭:“是啊!”
花寄情竟不由自主的心跳,緩緩的道:“也就是說,魔域覆滅之後,天域之神仍舊會對你發號施令?最晚的一次是甚麼時候?”
“真神不常來。最晚的一次麼。”絳嫣想了一想:“大約是在半個月之前。”
好一會兒,花寄情才輕吸了一口氣,也就是說,月餘之前,在玄女殿之中,他們自以爲已經殺死了隱藏在墨負塵體內的分體魔本體……可是在那之後,分體魔仍舊在對天下魔族發號施令……這也就證明,他們殺死的,根本不是分體魔的本體!那他的本體,究竟藏在甚麼地方?花寄情凝眉許久,下意識的瞥了狐扶疏一眼,狐扶疏卻似乎有點兒失神,只低頭輕輕撫摸小麒麟的脊背,花寄情便道:“他以甚麼方式來見你?”
絳嫣道:“我們都是真神信徒,真神要做甚麼,會直接在我們意念之中發聲,何必親身前來?”
她有點兒泄氣,那就不容易查了……可是既然來了,又僥倖得十八羅漢塢認主,當然不能容天域之神繼續冒玄女之名行事,事情既然已經推進到了這一步,不善加利用,實在浪費。花寄情想了一下:“如果我仍舊將十八羅漢塢放在此處,仍舊由得你們在此附身顯靈,你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
絳
嫣訝然,“真的?你真的不要這些人間香火?”
“我不要。”花寄情道:“我本來就是人類之身,不需要人間香火。”
絳嫣頓時又驚又喜:“好,我願意,我願意聽你命令!”
此時此刻,連花寄情自己都沒意識到,馭魔……這本來就是魔之所爲……與天域之神又有多少差別……狐扶疏忽然悶哼了一聲,花寄情下意識的側頭,正好看到他皺眉將手指從小麒麟嘴裡抽開,擡眼一笑,仍舊眉眼盈盈,風雅入骨:“我沒事。”
幾日之中,山城也不知有多少人做過了衝過結界的嘗試……十八羅漢塢認主之後,更加寶光晶瑩,隨心所欲,便如羚羊掛角,自然天成,不露絲毫痕跡。
月圓之夜,月正中天之時,一衆玄術師竟是誠惶誠恐,完全遵依民間玄女祭的禮儀,自山腳下一步一叩,慢慢攀上山來……玄女峰一草一木也不知經過了多少年的薰染,俱滿布香火之氣,沁人肺腑……頭頂月華流泄,映得滿衣滿身,似乎每多照耀一刻,修爲心性都會晉升一分。在這種極肅穆的情境之下,就連見識極廣,疑心極重之人,也消除了最後的一點點懷疑,這的確是真正的神蹟,絕不會有錯!
一步一叩,極盡虔誠,足足隔了近兩個時辰,衆人終於到了大殿之中……殿中燈火通明,梵音悠揚,煙氣縈繞之中,卻有一個少女,正背身跪在神前……明明背影窈窕,小巧纖美,卻令人生不出半分旖旎之心,反而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銅鐘之聲響於耳畔,一聲,兩聲,三聲,直似無窮無盡,震盪人心……高大的玄女神像寶光晶瑩,衣帶飄飄,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風歸去……少女終於緩緩的回過身來,烏髮未結未束,披了滿身,一對明瞳,竟如盛了月華,直亮到滌盪魂魄,漫漫的在衆人面上轉了一圈……有光芒慢慢籠罩在她的身上,不是目見,不是探察,只是一種感覺……
忽有人驚呼道:“丹主!真的是丹主!”然後他瞬間回神,撲倒在地:“玄女真神!”居然是玄冥老祖。
七階大能首先跪伏,衆人恍然回神,一齊跪拜在地,殿左殿右十八尊泥塑木雕的侍衛忽然齊齊向她施禮,猶帶一身的香火氣息……衆人驚覺擡眼時,那泥像仍舊齊刷刷站在兩邊,好像從來沒有動過。
若有,若無……似真,似幻……少女微微一笑,一句話也不曾說,便自原地消失,衆人擡眼時,神像的面孔,竟化做了她的芙蓉俏面!
丹主就是轉世玄女是真的!月圓之夜,丹主得玄女神法傳承是真的!正在衆人頂禮膜拜之時,忽聽有人道:“神殿的人來了!”
隨着話聲,有數人直闖進來,着的的確是神殿的玄法袍,還未進門,便朗聲道:“奉王爺之命,剪除冒充玄女真神的妖孽!”一邊說着,便長劍出鞘。衆人平素雖然根本不敢招惹神殿中人,可是此時身在玄女殿中,方纔親眼見了玄女傳承的神蹟,此時見他們這副模樣,怎能不憤怒,紛紛呼喝指責。
神殿中人在人間囂張慣了,哪裡見過這種架勢,頓時就又驚又怒,喝道:“你們這些蠢材,妖孽借玄女之名生事,就是爲了妖言惑衆,對王爺
不利,你們枉修行了這麼多年,居然會信這種拙劣的說詞!”
衆人更是羣情激憤,那些神殿弟子一路行來,也覺處處梵鳴聲聲,香火縈繞,本就有些疑惑,被衆人這麼一說,也有些心虛,畢竟外人雖不知,神殿中人,卻是親眼看到過帝孤鴻向花寄情跪拜的。忽有人驚呼出來,指着神像的臉,爲首的神殿弟子一擡頭,頓時怔住,長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急跪拜下來,以頭叩地:“丹主大人!”神殿弟子一時跪了一地,那人以頭抵地:“弟子不知是丹主大人在此,不不,弟子不知殿下今日已得了神力傳承,弟子只是奉命行事,絕無冒犯之人,請丹主大人恕罪……請玄女真神恕罪!”
冥冥中梵鳴悠揚,銅鐘鼓盪,未有任何人聲,滿殿也未有任何的異動,可是那種慈悲溫和之意,卻如香火之氣一般,輕輕漫延開來……這的確是神明才能做到的……那弟子感激不盡:“多謝真神,多謝真神!”一邊倒退着退了出去。
隱秘的角落之中,花寄情脣角微勾,她現在是器主,又有用不完的靈丹,要控制整個法寶中的氣息、味道、氛圍等等,都是很簡單的事情,而她既然會通靈秘技,在自己的法寶之中施展,也不怕會有任何反噬,更可以無形無跡的控制他們的思想行爲,讓他們對眼前之事深信不疑,她出現,以及改動神像,都只有一個目的,讓他們認清她這張臉,認清她是誰……神殿中人恰在此時來此,她倒沒想到,沒想到帝孤鴻有這麼勤快,還會管這樣的民間閒事……但多了這一着,豈不是更好?連神殿中人都對她頂禮膜拜,倒要看看將來,誰纔是真正的神主!
經此一夜,轉世玄女之事天下皆知……玄女殿不用說是香火鼎盛,花寄情身在後殿,都可以嗅到前面的香火氣息。手上一暖,是狐扶疏遞了一杯茶過來,她回眸一笑,慢慢的喝了一口。狐扶疏道:“小花,你有甚麼打算?”
花寄情道:“不是說了麼,我要跟聖麒哥哥去見他一個朋友?”
狐扶疏偏偏頭:“可是,你爲甚麼要去見他的朋友?”
她被他的口吻逗的好笑:“他的朋友是一個神醫,所以我想去瞧瞧。”
他微訝挑眉:“你是藥師,又是丹主……”他頓了一頓,微笑:“還是玄女,你居然還要向他人求醫?”
花寄情微微抿脣:“其實,我也在猶豫要不要去……可是左右無事,跑一趟也好,就算不成,也不過如現在這般。”
他伸手過來放在她脈上:“你不舒服?”把了一把無事,手指就四處摩挲。花寄情隨手拍開他手:“也不是,其實我感覺不到我有甚麼不好……我只是想讓她看看我之後會怎樣,說白了,我只是想在花寄情和陰煞之間,求一個平衡。陰煞於我,已經是事已至此,不得不然,但是,我還是想做花寄情……”
狐扶疏默然點頭,移坐過來,溫柔道:“我也陪你一起,好不好?我自已在世間東遊西逛,無所事事,好生寂寞……”
她抽了抽嘴角,偏頭看他,他對她滿眼幽怨的眨眨眼睛,她無語看天:“你想跟就跟,我又沒說不許,幹嘛做這副模樣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