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長臉青年道:“是這樣的,方纔我帶着花小姐走到這兒,那杜娟忽然衝出來,撞到了花小姐。”
他皺眉:“杜娟?”
青年垂着頭:“杜娟就是……就是,石屋裡那個瘋婆子。”子書尺闌大吃一驚,猛然回頭看他,長臉青年被他嚇到,雙膝一軟,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子書尺闌竟是臉色泛青,隔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她……說了甚麼?”
青年急道:“她瘋瘋顛顛的衝上來,什麼也沒說,花小姐也根本沒在意,我們接着就走了……”
什麼也沒說?那,又怎會這麼巧?子書尺闌咬牙,青年急道:“家主放心,大夫不早都診過了,她的確是個瘋子,您老不是也親眼看到了?讓吃泥巴就吃泥巴,讓吃屎就吃屎,早就瘋了……”
子書尺闌冷冷的道:“我早該殺了她……留下她,便是個隱憂……”他沉默許久,終於下了決心,招了招手,青年急膝行上前,湊了過來,子書尺闌壓低聲音:“你現在就去金湯地牢,馬上把那兩人……”他做了個殺的手勢,青年趕緊點頭,他又道:“快點去!務必做的乾淨些!”
青年道:“是!是!”一邊爬起來,一溜煙的去了。子書尺闌定了定神,吐納了一口,這才緩緩舉步,向客房中走去。走到門邊時,便嗅到房中一陣菜香,子書尺闌不由得皺眉,然後上前輕叩了幾下,裡面理都不理,他索性直接推門進去,便見花寄情坐在桌前,顯然新浴方罷,脣紅齒白,神情氣爽……子書尺闌急垂了頭,溫言道:“姑娘,你找我?”
花寄情脣角一勾:“請進。”
子書尺闌邁步進去,眼神迅速在她身上一轉,含笑道:“姑娘當真身手不凡,竟能以一人之力打敗演武廳九九八十一個武俑,便連當年家主在時也無此神勇,在下實在佩服之極。”他神情十分誠懇。
花寄情慢條斯理的吃,卻看着他微微一笑,子書尺闌被她看的心頭髮毛,強笑道:“怎麼了?難道在下臉上有花麼?”
花寄情悠然道:“我只是覺得你實在有點兒可憐。”
子書尺闌一怔,笑容微收:“可憐?”
“對啊,一個光桿兒家主,守着幾個高階的長老,偏生一個也支應不動,對付他,你要親自去……他脾氣可不大好,吃了虧罷?”子書尺闌再也笑不出,咬牙看她,花寄情微微挑眉,擺明氣他:“其實吃點兒虧沒關係,能保住命,就算不錯了……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還要趕着來對付我。對付我,又不敢明刀明槍,因爲必定有長老不答應,只能弄些暗底裡的小手腳!”她含笑看着他神色變幻,不緊不慢:“洗澡水裡放了迷幻露,房中點了黑甜香,衣服上塗了蝕骨膏,飯菜裡放了軟骨散……真是周全,我說的沒錯吧?”
子書尺闌起先還在咬牙切齒,此時竟是面如土色,花寄情冷笑道:“不怕告訴你,這些招兒,就算我統統中了,你也難奈我分毫……況且,這種一望而之的拙劣招數,我要中可得多難吶?”
子書尺闌這時方纔看到,桌上的菜根本不是當初安排的菜餚,只怕是她從哪兒搬運來的。一
時竟是驚駭,喃喃的道:“你……你究竟是誰?”
花寄情微微一笑:“我說了多少次,你都不信,我也懶的再說了。對了,你把他弄到哪兒去了?”
他想要抵賴,卻似乎明知無用,遲疑了許久,才道:“你若想知道,爲何不自己去找?”
她挑眉:“我爲何要找?他左右很閒,你喜歡弄那些亂七八糟的伎倆,就讓他去鬆鬆筋骨也好!”
“鬆鬆筋骨……”真到了這一步,子書尺闌竟有些豁出去似的心情,挺胸上前一步,冷冷的道:“只怕他這一鬆之下,就永遠出不來了!你就等着給他收屍罷!到時我倒要看看,你還能不能這麼囂張!”
她仍舊輕鬆自在,慢慢的吃菜喝粥:“是麼?若當真如此,我倒要感謝你了,他只怕也要謝謝你。就只怕你沒這個本事。你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子書尺闌咬牙道:“好啊!賭就賭!賭甚麼!”
她一笑擡眼,雙瞳雪亮:“就賭,金湯地牢中的人!”
此言一出,子書尺闌臉色大變,她方纔點破他的手段,他尚能撐持,此時驚恐之下,卻是面無人色……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喃喃的道:“你果然知道了,她果然告訴你了,你,真的是子書寄情對不對……你是爲他們回來的對不對……”
她起先尚不甚在意,見他驚嚇到語無倫次,不由得凝眉,迅速放出一縷神識侵入他識海,然後臉色一變,將筷子拍在桌上:“帶我去。”
子書尺闌拼命搖頭:“不,不……”他忽然想到方纔的安排,頓時就是一挺腰:“你不用聽那個瘋婆子胡言亂語!金湯地牢只不過是一個久棄的破地窟,根本甚麼人都沒有!”
她這時哪還有心情同他敷衍,直接一揚手,驚鴻劍刷刷兩劍:“馬上帶我去,我就給你個痛快!”
子書尺闌咬牙道:“你……”她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帶路!”一邊毫不客氣的以神念馭他起身。
子書尺闌本就失魂落魄,神念侵入,頓時站了起來,毫無抵擋的轉身向外,嘩啦一聲推開了房門。幾個長老本來剛剛得到她自演武廳出來的消息,急匆匆趕過來,一見這情形就是一怔,道“姑娘?這是?”
花寄情冷笑道:“子書尺闌要帶我去金湯地牢,你們若有興致,不如一起去瞧瞧。”
“金湯地牢?”子書未明訝然:“金湯地牢廢棄已久,去那兒幹什麼?”花寄情不答,他拿眼去看子書尺闌,他卻滿面失神,子書未明情知有異,也就不再說話,轉身隨上。
一行人急匆匆向前,從後院進了暗道,然後自一個小小院落中出去,院中長草荒蕪,幾乎掩沒了中間的石屋。花寄情一眼就看到地上一灘鮮血,不由心頭一顫,心說竟是來晚了麼?她回身一把抓住子書尺闌,便狠狠的摔到石屋上:“還不開門!”
子書尺闌神念被馭,全無抵擋,上前幾步,在石屋上劃出一個封印,石屋吱嘎嘎的開了,花寄情當先衝入,幾個長老亦隨後衝了進來,一道腐爛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中人慾嘔,這地牢只有四尺見方,滿地泥濘,處處狼籍,臭氣熏天,既
有腐爛的米麪糧食,也有老鼠蟻蟲和糞便,很多地方都泡在泥湯裡,卻沒有人。花寄情急道:“子書尺闌!人呢!人到了哪裡!”
子書尺闌木然,她正要再去讀他的思想,卻聽外面子書鶴道:“這兒有人!”
花寄情急急奔出,就見子書鶴正扶起一人,正是之前塞給她紙團的丫環,被人當胸一劍刺入,已經奄奄一息,花寄情急上前一步,將靈力注入她的身體,那丫環一張眼,急道:“大小姐……快,快……”她指着一個地方,越是焦急,越是說不出來,終於頭一歪又昏厥過去。
身當此際,花寄情實在說不出“我不是子書寄情”的話,咬牙站起,雙手一合,強大的神念便似無形的觸角,迅速向外發散,只是片刻,她便轉身躍出,一衆長老跟着躍出……長臉青年正一手一個,拎着兩人向前飛奔,她幾步追上,擡手欲擊,又唯恐傷到了他手中之人,硬生生收住,一折身便擋在了他面前。長臉青年大吃一驚,猛然向下一落,手中人頓時跌落在地,呻吟了一聲,聲音卻低微的幾不可聞。
花寄情只看了一眼,便整個人都僵住……
那兩人俱都瘦的骷髏一般,乾癟的人皮包着一個變形的骨架,身上也早沒了衣裳,兩眼都凹了進去,頭髮幾乎掉光,神態也是僵木。隨後趕緊來的子書家長老們也齊齊傻住,其中一人略張了張眼,混沌之極的眼中竟乍出些許光明,喃喃的道:“情兒?”
此言一出,花寄情只覺得腦袋中轟然一聲,無數紛亂的記憶涌進了識海……她喉口一腥,竟生生激出一口血來,心思大震之下,周身靈力亦爲之激盪不休。那兩人勉力想要起身,卻不能夠,到最後竟是手足並用,直爬到了她面前,伸手拉住她的衣襬,混濁眼中滿是驚喜:“情兒,我的情兒,天幸你還活着……”
隔了許久,她身後的子書未明終於倒吸了一口涼氣,不能置信的喃喃:“子書未昕?居然是子書未昕?他們……他們居然在此?”
此言一出,衆長老亦紛紛回神,廢棄的地牢之中,形同鬼魅的兩人,竟然是子書寄情的父母,昔日名滿天下的玄術大師……休說衆長老,就連子書雁帛也以爲兩人早已經雲遊天下,卻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兒,居然會成了這副樣子……
花寄情急跪了下來,卻乍着手不敢相扶,他們瘦的只餘了一把骨頭,只怕輕輕一捏,都會將他們捏的粉碎……身邊忽然人影一閃,現出了帝孤鴻修長的身影,他迅速掃眼四周,微微一怔,急上前擁住了花寄情,柔聲道:“情情?”
花寄情竟是手足無措,連哭都哭不出來,下意識的抓緊他的手,喃喃的道:“帝孤鴻,他們……他們……”
這個名字一叫出口,四周諸人齊齊震動,一時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帝孤鴻伸出手,一下一下輕撫她的背,一邊不斷的重複:“不怕,我在。情情不怕……我在這兒……”他深知她的爲人,她機警果決,聰明敏銳,臨敵之時不論如何艱難亦從不言敗。可是身邊親近之人卻是她的死穴,不管她表面怎樣的無情,可只要是她的親人朋友,都可以順順當當牽動她的心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