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琵琶仙(番外:雙慕)

四個月過去,慕挪再未出現在宮中,直至夏初六月,在皇太后五十九歲的壽辰上,慕連候纔在大東宮的殿上看見了慕挪,她那日坐在皇太后身側,着一件鵝黃芙蓉紋羅裙,始終低着頭,額上珠花搖搖欲墜,人也消瘦了些。

有大臣上前祝酒盡興,對皇太后道:“往年小郡主都在酒宴上一展詩詞天賦,當年一句‘琵琶聲響第四弦’可謂口口相傳,宮中都喚小郡主叫琵琶郡主,聽聞這小半年來小郡主深居閨中學的是琴棋書畫,可謂才女,不知今日可否捏幾句新詞句?”

皇太后笑的睜不開眼,連忙扶了扶她的背,示意她起身作詞,誰知她一手端着犀角臘梅杯一手扶頭,表情痛苦的說:“好想吐。”

大臣似乎聽出點它意,臉色登時難堪,皇太后卻不以爲意,將她一按,對那臣子道:“這孩子喝多了,不強人所難。”

人走後,她迷離的神色登時清醒,瞟了瞟四周人流,又百無聊賴的用手指滾桌上一顆桂圓,身後又靠近了一人,她正蹙着眉準備埋頭裝醉,卻聽來人低聲道:“郡主,這是世子給你的。”

蝶衣將字條塞在她裙邊便退下了,慕挪盯着面前杯酒,突然一口飲盡,捏起字條草草掃了一眼:子時扇子門。

她又盯着看了片刻,觸着紙面的手指刺痛,於是將字條塞進酒壺,晃了晃,隨即舉目目光透過巨大堂皇的大殿,在舞娘的那邊,慕連侯正端坐在對面,一直一直看着她,她垂下頭,繼續揉按那顆支離破碎的桂圓。

扇子門在宮中西北角,是太上皇早年爲一個舞姬所造,門形似半開扇,門內本是一派花草,正成爲摺扇山的一撇繪色,可惜建成半月就被如今的皇太后下令廢了,宮人不敢靠近。

少年靠在院中假山石上呼出一口氣,初夏的深宮在夜中漆黑如墨,氣溫依舊涼,夜太深了,是不是子時他已無以爲辨,有聲音告訴他,她不會來了,還有聲音說,再等等,也許她已在路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突然的漠視,淡淡的擦身而過,她看他時眼眸中不再有他曾看見的東西,只有全然的淡漠,彷彿看着那些芸芸衆生一般,沒有一絲特別。並不是想邀她再來嬉笑談心,只想問問她發生了什麼,即使是如此的奢望,她也不成全。

他有一些恨意,用少年滾燙的心恨着,一拳砸在假山石上,黎明時分他才離開,天上好似下了一點細雨,墜在他皮膚上異常冰冷,他伸手抹了一把臉,沒有雨水,這種冷不知從何而來,只是似曾相識。

慕挪沒有匆匆離宮,蝶衣看見她依舊慵懶在大明宮杏樹下的金漆長椅上,六月的杏樹碩果累累,淡紅的杏果在她頭頂搖搖欲墜,風大時不是有三兩墜下,砸在她單薄的肩上,她卻始終沒有動。

院中沒有旁的人,蝶衣大着膽靠近,推了推她,她沒有入睡,扭頭淡淡看了她一眼:“什麼事?”

“郡主近來是不是忘了事?”

她背對着她,淡淡道:“沒有啊。”

蝶衣一向大膽,直言道:“何以世子這十日來整夜整夜在扇子門等你,你卻不去?難道忘記了?”

“我沒有忘記。”

蝶衣更加憤然,“那便是郡主刻意不去了,難道郡主不喜歡世子?”

慕挪緩緩坐起,將手邊的百鳥蠶絲長巾遞給她,面無表情道:“我倒是知道姐姐你很喜歡世子,陸家姐妹很喜歡世子,就連鄒府小姐也傾慕世子,所以我喜歡不喜歡有什麼關係有什麼所謂呢,何況我從未說過喜歡他。”

蝶衣一愣,的確,她從來從未說過一句真心半句喜歡,雖與世子日日相伴,卻總有若近若遠之時,難道這不過是出於無聊的玩弄。

“當初難道不是郡主先向世子示好的?”

慕挪淺淺一笑:“是嗎?我忘了。”

蝶衣被她這不知何處而來的冷漠氣的要命,卻又不敢步步逼近,只得軟下語氣:“郡主是怎麼了,爲何突然如此對待世子,幾月不見,世子天天口中唸的都是你,他對你的不同,人人有目共睹,爲何你突然這般對待他?”

她的笑意靜靜褪去,目光冷漠,“他對我好是他樂意,我對他不好是我樂意。”

蝶衣不可思議的望着她冷若冰霜的臉,雙手攥拳在腿上一砸,隨即粉裙一甩憤然離開,慕挪靜靜躺回去,只覺得渾身乏力,雙手指尖止不住的發抖,她拾起長椅上一顆杏果咬上一口,好酸好澀。

回到昌德宮,忽從宮門內傳出一陣鶯鶯燕燕之音,蝶衣以爲聽錯了,迎面便看見殿內鋪着銀華綢布,慕連侯一腿支起坐在上面,對面有三個小宮女,四人正在談笑風生,腳邊撒了一地瓜果,她氣不打一處來,將手中百鳥蠶絲長巾往他臉上一擲,譏誚道:“這剛入宮的小宮女就是漂亮,世子真是豔福不淺。”一語說的小宮女們不敢出聲,跪作一排垂着頭。

他將長巾看仔細了,神色漸漸收斂,淡淡道:“你真多事。”

“是嗎?世子也覺得奴婢多事,那看來真是奴婢多事了,那麼奴婢就進去歇息,不必和世子交代什麼了。”說罷她氣呼呼的走了。

長巾都已還來了,還有什麼需要交代,還有什麼值得交代,慕連侯已無興致談樂,沉默片刻,將百鳥蠶絲長巾丟給一個矮小的宮女,“拿着走吧,都走吧。”

那年那時,皇太后請了一名琵琶樂師,旨在讓天下第一的樂師指點慕挪,那樂師是個男子,面容生的白淨端正,又常有笑意,二人在鳳儀亭中撥弄琵琶時,亭下花草中總躲着一些宮中女眷,滿懷春\意的盯着樂師。

既是先生與徒弟,舞琴弄劍之事難免會觸及身體,不過是樂師爲糾正慕挪的手法,在她身後捏住她的兩隻手指撥弄了幾處琵琶弦,很快就有傳言:那貌美如仙的小郡主爲了美貌如仙的樂師折了腰。

數日後的一個午後,慕挪照舊到鳳儀亭與樂師彈琵琶,正學着陽春白雪,忽見亭下花叢中一陣攢動,隨後露出世子頭上玉冠,慕連侯臥在花間,一旁有女子覆手在他耳畔說話,引他一陣笑,慕挪撇過頭去,聽着耳畔笑聲更濃,又靜靜一望,認出那女子是陸太傅家的二女兒,向來與她不合的人。

她微微嘆一口氣,撥琵琶的手一遲,鳳儀亭中樂聲便亂了,她停下來,將琵琶放在白石桌上,起身就要離開,樂師在後喚她:“郡主莫走,錯了不打緊,重新來過便是。”

她立在鳳儀亭白石橋上,回頭淡淡道:“先生,今日慕挪頭暈想吐,不想彈了。”

樂師不解,手持琵琶追上前,安慰道:“雖不知郡主是什麼病因,但喝些酸梅桂花湯應當可以解嘔,不如到我院中,我讓宮婢爲你煮上一些。”慕挪一時只想離開,想也不想點了點頭。

二人剛走到白石橋橋頭,便聽身後一人道:“站住。”

樂師站住了,慕挪卻還在往前行,慕連侯大步追上前,一把抓住她,將她身子扭了過來。果然,她的神情如此冷漠,眼中黑眸裡似有萬年寒冰,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的樣子。

半晌無言,她突然退身,作安道:“慕挪見過世子。”說着扭頭便要走。

她爲何如此?爲何見了他與其他女子嬉笑卻不生氣?爲何如此?爲何如此冷漠無情?爲何如此?到底爲何?

他氣急的攻了心,不顧四周駐步的人羣,粗魯的將她扛起來往昌德宮去,他將宮人宮女趕走,關上巨大的宮門,昌德宮大殿內瞬時間陰暗無比,只有雕花裡的日光漫入大殿,照亮半空的浮塵。

她端坐在地上,鋪張開裙襬,美麗的如同天下無雙的花,可張口依舊是濃濃的冷漠:“世子想說什麼請說,慕挪身子不適,怕要嘔髒了世子的大殿。”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

“你沒有。”

“那你是做錯了什麼,不願或者不敢告訴我?”

“我沒有。”

“那便是你討厭我了?”

她輕輕一笑,眼底毫無笑意:“慕挪與世子一個遠在朔州,一個貴在皇城,向來緣淺,怎麼會有討厭一說?”

他心底一陣陣發涼,知道若是她不想說,必定就不會說,他什麼也問不出,可是他的這個堂妹不過十一週歲,她不該學會冷漠,這四月以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我們明明無話不說。”少年擡手撫着她鬢角一片垂髮,寒冰一樣涼,她終於舉目看着他,眼底有一點光芒,但很快卻暗淡下去,她將他看了良久。

“你憑什麼覺得你我無話不說,你一向不知我的秘密,正如我一向不知你有什麼秘密。”

“我沒有秘密,就算是有你也應該知道的。”他深深吐息,閉上眼睛,沉聲道:“我喜歡你。”

昏暗的大殿內寂靜,唯有門外的風旋着落葉,落葉又掉入水中,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竟能聽見心跳聲,他想抱住她,求求她回答自己…但臂彎中卻一空,慕挪已經抽身站起來,她拍了拍衣裙,推開宮門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謝謝你。”

少年時,悲秋雨,萬紅飛過鞦韆去。

那之後,每當慕挪入宮,他便命人將昌德宮的大門緊閉,任誰來都不開,即使是聖上尋來也不過用一句病了敷衍過去。

那一年,形同陌路,不問緣由,熟視無睹。

風過無影又是一年,皇太后六十壽辰,因是古來稀的大壽,聖上特設十年未見的盛大宴會,廣邀國中四海皇親國戚,前來一同慶壽,宮中十分熱鬧,這本是一場歡宴,轉瞬間又變爲衆人溜鬚拍馬的好機會,一時間宮中四傳誰府上尋了千年紅珊瑚樹,誰誰府上又買入屋門大的翡翠原石。

幾日來,慕挪在屋中百無聊賴,有事便在紙上塗塗畫畫,無事時便給屋中女童綁頭繩,一日慕途從門前路過,見她依舊如此,道:“皇太后大壽在即,你整日在閨中扯頭繩畫字畫是不是有些不妥,應爲太后準備一份壽禮了。”

她光腳立着做了個安,道:“小池將以歌舞祝壽,爹爹以爲如何?”

“只有歌舞是否太普通了些?” 他將手中一套新衣裙放在牀榻上,示意慕挪爲屋中女童換上,“屆時我還會安排其他壽禮,你便按照你的意思來吧。”走前忽又停留,“再入宮不免在宴中撞見世子……”

慕挪手上動作微微一怔,她扭頭微笑,“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慕途滿意的點點頭方離開,慕挪爲女童換上衣裙,便坐回桌邊又提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大宴當日,宮樑四掛紅燈,孔雀臺上祥樂繞樑,簡直鳳鳴九天,吳國內四海八荒的臣子均圍坐孔雀臺下爲太后慶壽,皇太后被衆星捧月般端坐高處,一面端着犀角雕芙蓉鴛鴦杯對衆臣示意,一面側頭對身側嬤嬤不悅道:“慕挪那丫頭怎的突然不見了呢?歌舞就要終了,再不出來連一口喜歡的糕點也吃不着了。”

孔雀臺一角忽然傳來鼎沸人聲,人羣中讓出一條道,便見一個少女身着落地八尺燕尾裙,流彩廣袖垂地,手抱一把如意頭五絃白琵琶,螓首蛾眉,眉間嵌金珠鈿,她從簇擁着人羣的階梯上一躍而上,光腳輕盈的踏上孔雀臺。

她擡手甩袖,洞簫聲忽然從四面幽然起,她反彈琵琶一勾一抹又一旋身,孔雀臺四周便畫一般安靜。

嬤嬤指着孔雀臺笑道:“郡主不正在那裡嗎?”皇太后一眼認出她,立刻樂的眯起眼。

那夜天幕伴星伴月,她在孔雀臺上舞了一曲反彈琵琶,曲是早前寫好的,舞卻是她一時興起跳的,短短鬚臾間她雙袖含風,舞姿隨風散復收,長衣裙裾如游龍驚鳳,搖曳生姿,低頭似蓮花破浪之姿,擡頭有雛鳳上九天之勢,臺下一衆人等看的驚呆了,竟不知小郡主已然出落的如此婀娜,只是舞到了一半,琵琶聲突然直轉急下,曲調輕慢而悲慼,慕挪舞姿盤旋,跪坐孔雀臺中,緩緩擡頭望着臺下衆人,每一次撥彈琵琶都極慢極慢,最終萬般梵音斷在一處,只餘洞簫餘音。

悲壯的曲與舞顯然驚豔卻不適於慶宴典禮,衆人心裡有些得意,看來此次皇太后要降罪了,衆人目光望向皇太后,卻瞧見老人家依舊滿面東風,雙眼眯作線,竟似十分滿意?

果然如此,縱然殺人放火,只要是老太太疼愛的,赦無罪。

縱然孔雀臺下心思各異,於年幼的慕挪來說,不過是一曲終一舞罷,她擡手撫去薄汗,坐回座中,垂頭撫衣之間,面前探近一隻手捏着獸紋八瓣銀盃。

她順着那衣袂褶皺一路望上去,直到看清少年世子的臉,她垂下頭去,臉上看不出悲喜。

聽見他問:“這新曲叫什麼?”

“琵琶仙。”

“是有什麼故事?”

她沉吟半響,低聲道:“世間曾有一名曲藝天下無雙的樂師,他多年四處流浪,隨身帶着一把摯愛的古木琵琶,古木琵琶因常年受樂師感染,得了靈性,愛上了樂師,她渴望化爲人形與樂師永不離棄,因此一心求修爲人形,誰知她天生有造詣,竟一不小心修成仙,被迫登上九天,從此與樂師人神各一方。”她緩緩的揚起目光,落定在慕連侯臉上:“世子覺得這個故事如何?”

12.慕連侯30.狼攻4.宋胭脂68.鴉殺 上69.鴉殺 下59.傀儡45.失望50.曲蕭蕭(番外)47.夜車67.一人一城37.山頂殿37.山頂殿9.琵琶仙44.軟禁15.春日日常53.朔州城府40.秘談50.曲蕭蕭(番外)15.春日日常32.金珠鈿(番外:雙慕)44.軟禁15.春日日常69.鴉殺 下30.狼攻51.只恐流言(番外)34.琵琶仙(番外:雙慕)47.夜車14.湖上交易57.返京受阻42.風欲起兮55.月華中37.山頂殿15.春日日常17.崇西王43.郡主歸來61.婚夜29.去天山3.夜客造訪33.宮門杏花雨(番外:雙慕)53.朔州城府65.真相是什麼50.曲蕭蕭(番外)43.郡主歸來47.夜車35.繁花盡(番外:雙慕)9.琵琶仙26.知骨香50.曲蕭蕭(番外)8.夜探東角樓8.夜探東角樓56.往事重提44.軟禁28.二次易容16.洞22.皇后李氏38.夜中舊府48.矛盾17.崇西王61.婚夜24.坦白64.斷臂68.鴉殺 上53.朔州城府5.後會有期11.水粉盒13.糖蒸酥酪26.知骨香25.淚吻61.婚夜34.琵琶仙(番外:雙慕)17.崇西王26.知骨香22.皇后李氏5.後會有期15.春日日常59.傀儡64.斷臂33.宮門杏花雨(番外:雙慕)26.知骨香26.知骨香66.鳩酒32.金珠鈿(番外:雙慕)37.山頂殿18.至深至淺60.生變58.燒宮7.八王府的屏風35.繁花盡(番外:雙慕)31.少年世子(番外:雙慕)46.他的在意33.宮門杏花雨(番外:雙慕)67.一人一城35.繁花盡(番外:雙慕)27.初露39.與君51.只恐流言(番外)21.上京城39.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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