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織比賽設在御花園當中。我原本只當這不過是一場尋常的較量,到場的時候,才發現御花園有些人滿爲患。自入冬來就漸顯冷清的御花園,此時簡直是熱鬧非常。
宇文邕一進去就熱絡地喊道:“五弟,六弟……”
御花園裡頭的錦衣少年們立馬都輦了上來,個個喜上眉梢,“四哥,快把你的寶貝拿出來瞧瞧!”
這些少年都是住在宮裡頭的皇子,都是宇文毓、宇文邕的弟弟們。只不過他們平時需要到太學去讀書,都隨着太妃們住在王宮西邊的雀囿,只有遊手好閒的宇文邕,連其母叱奴太妃也懶得管教他,任由他留在王宮裡。
或許是難得回宮一次,皇子們聚在一起就極爲興奮。宇文邕顯然是這一堆皇子裡頭的孩子王,他得意洋洋地秀了一把手中的罐子,又朝背後跟來的太監努了努嘴,故意逗他們,“急個什麼勁,等會兒看你四哥大殺四方。”
“盡會吹牛!”宇文毓嘲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對他的聲音十分敏感,肩膀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宇文毓在看到我的瞬間,笑容就凝結了,“陌陌怎麼會在這裡?”
沒等我開腔,宇文邕就解釋道:“是我請皇嫂過來的。皇嫂替我捉了一隻非同尋常的大棺頭,那可是我今日的先鋒元帥。”
“呵。是嗎?沒想到陌陌也喜歡促織之戲。既然來了,那就同朕一起做個裁判好了。”他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和美的笑容,並朝我招了招手。
“四哥,怎麼大皇兄的這位嫂子長得那麼像三皇嫂……”背後傳來六皇子宇文直的小聲嘀咕,宇文毓背部一僵,他這齣戲是做給宇文護看的。可當着這些兄弟的面,他還真是有些面皮薄。
宇文邕笑着解圍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還長得像大皇兄呢!”
宇文直一時忘了辯駁,等他想起這根本就是兩碼事時,宇文毓已經岔開話題,“四弟,你找朕來做評判,參加比賽的另一個人呢?”
宇文邕笑着作揖道:“那羅延已經在宮門外候着了,沒有大皇兄的口諭,不敢進來。”
“行,那就快些宣他進來吧。”宇文毓命令一下,其他的皇子和他們帶進來的跟班們就又嘈雜起來。宇文毓難得微笑地看着他們,體會着兄弟之樂。
不一時,太監就領着一襲白衣,身長玉立的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畢恭畢敬地在廊前跪下,琅琅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只是這如玉般的聲音一下子就讓我寒毛倒豎起來,我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男子。
他說,“普六茹堅參見天王。”
什麼普六茹堅、什麼那羅延,眼前這男子分明就是我遍尋不着的茹公子!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不禁冷笑起來,之前總在琢磨着該如何把茹公子挖出來,現在倒好,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笑意太寒,旁邊的宇文毓忍不住瞧了我一眼。他迴轉頭看着跪在地上的茹公子,和煦道:“你姓普六茹?朕記得太師獨孤公昔日手下有位姓普六茹的大將,可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父。”茹公子擡起頭,他的目光免不了與我相接,茹公子微微錯愕,但在宇文毓面前,他自是迅速地把目光收斂回去,儒雅而恭謙地站着。
“哦?原來是將門之後,朕嘗聽聞普六茹將軍的勇猛,可惜朕之前一直在隴右、岐州,極少待在京城,倒一直沒機會見見。那你現在在哪裡當差?”宇文毓似乎之前並不認識他,渾然不覺地問道。
茹公子不卑不亢道:“剛剛在尉遲將軍的帳下領了帥都督的空缺。”帥都督不過是北周府兵中中低等的軍官,原來他把我賣了也就只從尉遲迥的手裡頭換到這麼點好處。
提到尉遲迥,宇文毓的臉色就要差了一些,他不再問下去,衝宇文邕擺了擺手,示意可以開始比賽了。
五皇子宇文憲似模似樣地朗誦着比賽規則:“雙方促織不計重量,不計品種而鬥。一共三局,誰率先贏兩場,便是贏家。”
宇文邕把手頭捧着的罐子擱在了鬥盆前,還不忘撫摸兩下,“黑金將軍,你可得爲我爭口氣啊!”他說着信心滿滿地看向茹公子,“來啊,大力士!”
茹公子嫣然一笑,陽光下也顯得幾分妖嬈,他對宇文毓道:“光是這樣比,未免單調了些。微臣願吹奏一曲,以爲助興。”
宇文毓自然說好。其他的那些小皇子也覺得新鮮,紛紛催促着。
茹公子於是拿出了早已經準備好的玉簫,朱脣輕啓,悠揚的樂聲已經蔓延開來。鬥盆裡頭,兩隻蟋蟀已經劍拔弩張,只等着宇文邕一撥弄,就隨時開戰。
“咣——”旁邊也不知是誰還學着民間弄了塊鑼來,於是,霎那間,鬥盆裡兩隻蟋蟀如火如荼地鬥了起來。另一邊,茹公子的簫聲已經兇猛襲來。
簫的音色原本是偏圓潤輕柔,並不適合大氣磅礴的樂曲。可是,這樂器到了茹公子的手裡,就完全顛覆了。巍巍乎若高山,蕩蕩乎若流水,又好似海水洶涌,林岫杳冥,萃鳥啁啾。
茹公子的簫聲彷彿織出了一幅出海的圖,海浪衝天,捲起浪花,一個接一個地,像是砸到了人的心裡,因爲他的笛聲,而感覺到自己的胸襟與理想也如大海般波瀾壯闊。
我不禁瞥了宇文毓一眼,他側着頭,注意力根本就沒有同那羣皇子一樣放在蛐蛐上,他的脣角掛着淡淡的笑,雙目放空,顯然已經被茹公子的簫聲吸引。
我冷冷地看着茹公子,鬥蛐蛐,他此番前來真的是鬥蛐蛐的?恐怕不是吧。他把我交給尉遲迥,想借此平步青雲,卻不料尉遲迥也只是給他一個芝麻綠豆官來做。更糟糕的是,還沒等茹公子好好巴結,尉遲迥就身先死了。於是,他就把寶改押在了宇文邕的身上,投其所好,跟他鬥蛐蛐,實際上,他不過是想以宇文邕爲跳板接近宇文毓罷了。
“好!好一曲《水仙操》!卿的簫音竟如江海澎湃,與琴音相較毫無痕跡,若是俞伯牙未死,便會發現卿纔是懂他的鐘子期。”宇文毓鼓起掌來。
茹公子笑道:“天王謬讚了。在下哪裡懂琴,只是想借簫聲指揮微臣手下那隻促織罷了。喏,您看,他已經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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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那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