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錚進燕京,有心人都注意到了,只不過有心人是少數而已。
至於說他的名頭,尚沒有在燕京圈子裡打響,即便有些聽到風頭的人也不會太過在意,甚至有人認爲,不過是在夜歌破了一個鄭家而已,可那又如何呢?
燕京這個地方,每年都有多少家族起起落落,別說是商界豪門,就算是軍政兩道也是如此。
長安居,大不易啊!燕京未嘗不是今日的長安,不易的還不只是物價而已。
早在他們到來之前,簡若寧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食宿,所以當大家看到有一座紅袖添香出現在眼前時,並沒有多大意外。
簡若寧究竟是什麼身份,眼下還是無從猜測的,但能在燕京撐起這樣一座會所,必然不是易與之輩。不過在她的口中,這裡的紅袖添香同樣是分店,至於源頭何在,是沒有人知道的。
“或許是那個九原吧?”秦錚說道,他至今記得那日靖海坊中簡若寧一鳴驚人的時刻,那句“籍出九原”讓多少夜歌豪門心驚膽戰,起碼在明面上講,這四個字的震懾力未必低於五姓七望,甚至猶有過之。
簡若寧是個妙人,雖然燕京紅袖添香與夜歌不同,卻全都能看出這個女子絕佳的審美情趣,那是連蘇婕妤都嘖嘖稱奇的存在,秦錚雖然對美學一竅不通,卻也知道閉口不言,省得丟人。
“秦少,”簡若寧將他們引到一處靜室,開始了講解,“距離這次比試還有五天,但各方勢力大都齊聚燕京了。”說着,她從眼前的電子屏上點出了一張燕京地圖,上面有不少光點正在閃爍,顏色不一。
在簡若寧的指點下,秦錚看到了最後匯聚的地方——喜峰口,他不由調笑道:“會不會不太厚道了?”
簡若寧輕哼一聲,道:“數百年裡覬覦我國土,數千年裡盜取我傳承,厚道真的管用麼?”
秦錚點點頭,無話可說,如果說初時他尚不瞭解,現在也已經知道些事情了。
早在和雛田動手之時,他就一直感覺對方的劍道和功夫與華夏有不少相似處,這種感覺在二天一流上尚看不出太多,但回想他所認知的北辰一刀流甚至是唐手、合氣道重重東瀛功夫,就能得到清晰認知。
東瀛最擅長什麼?取他人之長,奪他人造化。
如果說最初的劍道源自唐刀,那麼後來他們對華夏功夫的執着簡直就是狂熱了。從八卦到八極,無一沒有過功法外流之事,甚至有華夏武師被自身絕技擊敗的先例……單就這一點說,秦錚懷疑東瀛武師其實全都學了一種本事,那本事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罷了,但雖然東瀛沒有南韓那麼厚臉皮,可藉以批判華夏功夫的話也並不是沒說過。當初東瀛西來的源頭,本身就是兩方對功夫的一種探討愈演愈烈的結果。
不過這都不是秦錚所關心的,所有人中幾乎只有小十七一人認真聽着簡若寧的介紹,而其他人則全都趴在了窗臺上,齊刷刷往外看。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雪啊?”李思萌感嘆着,終於萌生出小女兒態,伸手去接外面飄落的雪花。
秦錚和蘇婕妤也很好奇地看着外面,菊城雖然也在江北,但大雪卻是極少的,現在外面一片白茫茫,讓偎依在一起的兩人就更顯甜蜜了。
簡若寧的講解算是進行不下去了,只好無奈地停了下來,問小十七道:“你不去看看?”
“沒興趣。”小十七回答得乾脆利索,當初她曾因爲任務在東北大雪中潛伏一天一夜,雖然順利完成,但腳趾都差點沒保住,對雪實在提不起好感。
簡若寧聳聳肩,關閉了屏幕,說:“總之……現在燕京盤踞了很多外來勢力,弄得警方很有些緊張,你們先休息一夜,明日下午有一次見面會,大家相互熟悉一下,你們也不要缺席。”
“好——”所有人都像幼兒園大班的孩子一樣應和起來,然後提出了一個問題。
“什麼時候可以打雪仗?”
“……”
等走出靜室後,秦錚再次看到在二樓雅間裡自我博弈的雛田,她似乎就將棋這一種愛好,樂此不疲。
“你們的人應該也到了,不去和他們匯合?”秦錚走上前去,笑着問道。
雛田搖搖頭,說:“反正就是那麼點事,不需要一定跟過去的。”
對二天一流的一些事,秦錚還是有了解的。嚴格來講,二天一流曾被視爲二刀流,因而不太受彼時正統一刀流的看重,甚至被斥爲“邪道”,和一刀流的關係自然不好。而他們又不是純正意義的二刀流,在柳生等流派眼中也不是同道,簡直就是劍道中的蝙蝠,不被哺乳動物和鳥類接受,弄得兩頭不討好。
更重要的是,東瀛出動的人都是按照流派聚齊的,抱團的事在所難免,二天一流卻只有雛田一個人,何必去湊這個熱鬧?
“其實呢,”秦錚撓着頭說道,“你可以不要只把自己放在劍士的角度去看這件事,你可以把自己當做一個女孩子,這樣還是很有魅力的。”
雛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又不是談戀愛,以女孩的身份做什麼?去賣萌麼?”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自己心裡一個無法抑制的想法,頓時有點不敢正眼瞧秦錚。
再是高手,骨子裡畢竟還是個姑娘。
她的異樣也落入秦錚眼中,讓秦錚也不自然起來……不管雛田的心思如何,他都是虧心的,這個話題還是暫時不要提起了……他遊目四顧,似乎想找些吸引注意力的事情去做。
就在此時,樓下忽然爆發出一聲震喝。
“老子是來喝酒的!有這麼把客人往外面趕的麼?”
這聲音好熟悉,秦錚忍不住往樓下看去,頓時傻了。
只見一箇中年壯漢正在發酒瘋,這在紅袖添香這種會所是很難得一見的,如果不是對方實在太熟悉,秦錚甚至懷疑這是簡若寧給自己安排的逗趣節目,不過現在他正在趕緊往樓下衝去,目標卻不是這個壯漢,而是同樣正往樓下衝的蘇婕妤!
秦錚快,小十七也很有眼色地伸手攔下了蘇婕妤,但蘇婕妤還是大聲叫了起來。
“於師——”
就這一聲喊,原本兩眼通紅、青筋暴露的壯漢好像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瞬間清醒過來,充滿壓抑地看向樓梯。
而後,秦錚出現在他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於老闆,好久不見了。”
這名壯漢,正是在蘇家最後一戰中被秦錚用靈犀一心迷了心竅,而後自顧自離開菊城,不知所終的“於獅子”於世吉!
蘇家一戰後,秦錚並不是沒找過這傢伙,打心眼裡講,他對於獅子倒是沒有什麼惡感的,蘇婕妤沉睡,蘇家傾覆落敗,蘇家急需一個有分量的人坐鎮,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於獅子身上,只可惜按照蘇家所提供的老家地址去找,卻發現已經人去樓空,最後只好作罷。
實在沒想到,今天居然在這裡看到了他。
於獅子回過頭來,臉上顯出迷惘神色,苦笑着對秦錚道:“秦少,沒想到燕京再見。”
“我也沒想到,”秦錚笑道,“一起聊聊?”
於獅子看了一眼樓梯上的蘇婕妤,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心情,點了點頭,然後陪着秦錚一起走上了二樓。
蘇婕妤的臉都有點急紅了,但還是鎮定地點點頭,轉身向樓上走去。
秦錚來到簡若寧身邊,笑着問道:“故意的吧?”
簡若寧笑起來,說道:“早就聽說於獅子經常在這裡盤桓了,算作順水人情咯!”
秦錚搖搖頭,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這個女人了……看不透,真的看不透。
來到靜室,於獅子的目光一直沒有從蘇婕妤身上移開過,看得蘇婕妤有些不好意思,問道:“於師怎麼會在燕京?”
於獅子臉上閃過一陣淒涼,說:“家裡娃娃病了,老家治不好,就送到這裡來了。”
蘇婕妤等人恍然大悟。
“那大小姐是怎麼回事?”於獅子也問了起來,“我曾着意打聽過菊城的消息,都說大小姐沉睡不醒,甚至有人說你已經慘遭毒……咳咳……”他看了一眼秦錚,有些尷尬地掐斷了話頭。
秦錚笑起來,說:“我也聽說過,不過現在這都不是問題了。”
蘇婕妤點點頭,將過去半年多的事情一一講了出來,雖然很多都是道聽途說,但被她一渲染,倒真的成了令人聽着津津有味的故事。於獅子不在漩渦中,卻聽得目瞪口呆,尤其聽說秦錚把鄭龍騰治到死的時候,更是拍案叫絕。
不過讚賞是讚賞,回頭想想蘇家的遭遇,於獅子還是有口難言。現在這種借酒消愁的日子,雖然很大原因是兒子那久久未愈的病症,但根子裡還是大戰之中忽然離去,沒能守護住蘇家的遺憾和傷感。
不管蘇鐵鸞有多傷天害理,對他的恩情是不可忽視的。
“於師,”蘇婕妤說道,“回來吧。”
於獅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